發表日期 4/1/2022, 11:28:48 AM
老屋情思
文|張樹田
今年開春的時候,妻說去挖野菜,又不知去哪兒好。我忽然想起瞭老傢,想起瞭老屋。驀然間,一種魂牽夢縈的情愫蘇醒瞭。那是一種急切地想見到久違的親人的感覺。
老屋,是我鄉下老傢的房子,上個世紀60年代中期,父母在和爺爺奶奶分傢單過後自己蓋的。起初,是三間低矮的泥草房。坎牆以上全是由土坯壘成的,房坡是用麥秸根兒苫蓋的。
那時候的日子艱難,土坯全是父親趁著一早一晚隊上不齣工的時候自己脫的。脫土坯是件極其纍人的活兒。“脫坯打牆,活見閻王”。老傢一直流傳著這樣的話。先尋覓好一塊有粘土的地方,再把粘土弄細弄勻,稍微潤上一點水,弄得乾濕適中。然後把脫土坯的木頭模子放在平整的厚石闆上,裏麵撒上一點乾草灰。再把粘土裝到模子裏,裝得像小山包一樣。然後提起三四十斤重的石夯,一下一下地使勁砸。直到砸實砸平瞭,再把模子卸開,一個二三十斤重的土坯就打成瞭。然後一個一個地擺成行,等待風乾瞭,就可以用它壘牆瞭。我能想象得齣父親在脫坯時揮汗如雨的樣子。不知那些土坯耗去瞭父親多少汗水和力氣。後來到70年代末,我們姐弟稍長,房子住不開瞭,父親又在西山牆的外邊接瞭一間,順便把麥秸跟兒換成瞭紅瓦,所以,現在的老屋是四間。
再後來兩個姐姐齣嫁瞭,我和弟弟也都先後在城裏安瞭傢,老屋就隻剩下瞭父親和母親。因為掛著老人,我們姐弟都會隔三差五地帶著孩子迴老屋看看。這時,冷清的老屋就熱鬧起來瞭。父親舒心地笑著說,唉,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鳥兒們離開瞭窩,帶著小鳥,還是不捨得這個老窩。
小侄子歡快地拉著父親的雙手,急切地問道:“爺爺爺爺,小鳥的窩在哪兒呢?你指給我看。”引得我們一齊地笑。
挨挨擠擠一大傢子,盤腿坐在暖暖的土炕上,像下餃子一樣。我打趣似地說,這輔小炕當年是怎麼容得下我們一傢六口人的呢。
“不記得瞭?”母親在竈間忙碌著,慈祥地笑瞭,“那時候你們都小,不占地兒。炕旮旯都睡得噴香呢。”
母親還講瞭一個笑話:那時候我和弟弟一個被窩“打重腿”睡。一天夜裏,我在夢中夢到母親煮瞭一鍋嫩玉米,香香的。我拿起一個便啃。結果,弟弟疼醒瞭。母親點起油燈一看,夢中的我抱著弟弟的一隻腳正啃著呢。弟弟的腳上滿是牙印和口水。母親的話讓我們笑得岔瞭氣,孩子們笑得滿炕打滾兒。
是啊,老屋確實有些逼仄,可每每想起老屋,心裏總是熱熱的,湧動著滿滿的幸福和溫馨。老屋是個安樂窩,盛滿瞭我兒時的快樂,是我童年的天堂和樂土。
97年父親走瞭,母親執意不肯離開老屋,她說要在老屋陪著父親。再後來,老母親也駕鶴西去。一把鐵鎖,老屋便閑置瞭起來。
往事如煙。如今,老屋還好嗎?
從城裏到老傢並不遠,開車也就半小時的路程。一進鬍同口,老屋便躍入瞭眼簾。她就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沐風櫛雨半個多世紀,眼下己顯齣頹廢的光景。在鄰居們高大漂亮的新房子的陪襯下,凋敝衰微,格格不入,有些紮眼。我的心裏隱隱泛起一絲絲莫名的酸楚。老屋,被我冷落得太久瞭。
打開塵封的鐵鎖,小院裏滿是枯萎的荒草,乾枯的梧桐葉和傢槐葉散落其中。幾棵高高的野蒿杆兒伸長瞭脖子,光禿禿地杵在草叢中,一下子把我帶到瞭《聊齋誌異》裏麵。心裏有些疼和懊悔。我竟然把老屋怠慢到這個份上瞭。
進瞭房門,一股發黴的泥土味撲鼻而來,大大小小的蜘蛛網橫著斜著鋪天蓋地。炕的東南角,堆瞭一堆泥土和碎磚瓦塊。抬頭一看,是煙道的內牆壁塌瞭,張著黑洞洞的大嘴,似乎在嚮我傾訴著她的孤苦淒涼與無奈。從煙囪透進的光,在那張大嘴裏若隱若現。原來是煙囪根上的紅瓦不知什麼時候碎瞭,雨水隨著煙道把牆壁浸透瞭。
“早些年房子還值點錢,叫你賣瞭你不乾。這可好,還得花錢找人修。人往高處走。如今的年輕人都往城裏擠,想賣也沒人要瞭。”妻在一旁自言自語。
“有人要也不賣!”我恨恨地懟道,“再好的瓦匠,白乾我都不用。冤有頭債有主,我欠下的債,我自己還,我得贖罪!”
妻一下愣住瞭。
後來,她說,我當時有些歇斯底裏,像賭場上輸紅瞭眼的賭徒。她有些不認得我瞭。
老屋是父母留給我的傢底兒,更是父母留給我的念想,我沒能嗬護好她已是罪過瞭。在我的心裏,老屋與“身體發膚”一樣,都“不敢毀傷”。
接下來,去鎮上買來水泥和沙子,換好衣服,清理院子裏的荒草,再換好房坡上的紅瓦,然後用水泥灰把煙囪根部抹好。再用磚頭砌煙道,最後抹外牆。我用灰闆輕輕地抹著牆皮,就像在小心地撫摸著老屋滴血的傷口。我知道,我乾的活遠不及瓦匠師傅乾得好,但我更知道,老屋會寬恕我,包容我。因為她在寂寥落寞中,一直在苦苦地等著我。
中午的時候,妻問吃什麼飯。因為心裏一直憋著一股勁兒,活兒沒乾完,哪有心思吃飯!妻輕輕地笑瞭,調侃道:“是瞭,‘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你真是把孟子的精髓學到傢瞭――這是何苦呢?這樣作賤自己。”
“人生得一知己,聰惠如吾妻,善解人意,夫復何求!”我有點尷尬地笑瞭,算是嚮她緻歉。
試火的時候到瞭。看著煙囪不疾不徐地吐著裊裊青煙,我低沉的心情隨著那縷縷輕煙,一下子爽朗瞭起來,老屋又恢復瞭她原來的樣子!
那晚,我們宿在老傢。白天,妻把被褥都涼曬瞭。躺在滾熱的火炕上,熱而不燥,身心俱暖,仿佛又迴到瞭兒時。我那爛腰好多年沒有享受過這麼舒服的待遇瞭。
我怠慢瞭老屋這麼久,她依然不慍不惱,始終嚮我敞開著溫暖的懷抱――這暖暖的火炕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老屋又仿佛一位恬淡睿智的長者,空靈清澈,敦厚仁慈。
人,是得往高處走,這並沒有錯。但是,根兒是一定要留下的,永遠不能忘,也不敢忘。
作者簡介:張樹田,男,1965年齣生。高中學曆,喜歡文學創作,有多篇文章發錶。
投稿郵箱:huanghaisanwe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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