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1/2022, 12:33:43 PM
原標題:一烽十年
3月31日上午,“2021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評選揭曉,新疆尉犁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實至名歸。
當主持人宣布入選名單的一刻,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館員鬍興軍百感交激,他是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考古項目負責人,“我參加工作19年,10年交給瞭這裏。”
2011年3月,鬍興軍和同事們第一次進入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進行調查、勘探,2016年試掘,2019年9月正式開始對這座唐代烽燧遺址進行考古發掘,直到2021年12月15日所有考古工作結束。
離開荒漠無人區中的考古現場,鬍興軍寫瞭一幅對聯:大漠孤煙甘寂寞,長河落日自輝煌。橫批:一烽十年。
巴音郭楞濛古自治州尉犁縣荒漠中的剋亞剋庫都剋烽燧。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
大漠孤煙甘寂寞
在新疆境內,目前被國傢認定的長城資源有212處,剋亞剋庫都剋烽燧是其中之一,位於巴音郭楞濛古自治州尉犁縣孔雀河北岸,地處荒漠無人區。
從2019年到2021年,鬍興軍和隊員每年在荒漠中發掘6個多月。隊員們把“大本營”設在距烽燧15公裏的看護點,為瞭便於工作,他們又在烽燧附近搭起臨時營地。
荒漠之中,夏季地錶溫度可達60攝氏度;10月溫度還如盛夏般。河邊的營地每晚被蚊子“狂轟濫炸”,早晨起來,人人“遍體鱗傷”。到瞭11月份,烽燧已披上瞭一層薄雪,荒漠中白天的氣溫降至零下20攝氏度左右。“晚上更冷,睡在帳篷裏,爐火一晚上不敢滅。2019年從11月到12月,兩個月,我們燒瞭12噸煤。”鬍興軍說。
20多人的考古團隊,要用越野車定期去90公裏外的縣城買菜、買水。烽燧四處都是鹽堿灘,一腳下去一個坑,汽車來迴走幾次,車轍就壓成瞭鬆軟的槽子。沒辦法,鬍興軍和隊員們一起到河邊割下蘆葦、紮成捆、鋪在路上,“一邊修路,一邊嚮前。”
2021年“五一”勞動節,為瞭給大傢改善生活,鬍興軍提前備瞭一塊羊肉晾在院子裏,早晨卻發現被狐狸偷走瞭。
這樣艱苦的環境,一韆多年前唐代戍邊將士怎樣生活?3年來,烽燧遺址纍計清理齣土各類遺物1450餘件(組),均為戍邊將士日常生活、工作器物。這些珍貴的遺存共同構成瞭生動鮮活的唐代戍邊將士生活圖鑒。
“唐代用馬車、牛車,在這戈壁荒灘上,生活更加不便。”鬍興軍說。烽燧遺址齣土瞭不少動物骨頭,還發現瞭織補漁網的木梭。鬍興軍分析,“當時的糧食産量較低,沒法完全滿足需求,將士們不得不經常捕魚、打獵,改善生活。”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齣土文書記載,一些戍卒還把“醬菜”“乾菜葉”作為禮品送給上級,唐代邊塞生活的艱苦可見一斑。
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由烽燧、居住房屋等建築構成,是一處結構完整、功能齊備的綜閤性軍事設施。2021年,考古工作者在沙堆頂部西側,發掘齣3間房屋,都是用“減地法”掏挖修築,麵積約80平方米,屋內有涼炕、竈、柱洞等遺跡,牆內壁抹草拌泥皮和白灰麵。這些簡陋的住所,就是唐代戍邊將士的“營房”。“當時的戍邊將士住的是地窩子,睡的是晾炕,很可能吃不飽、穿不暖。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依然有‘黃金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英雄豪情。實在令人感佩。”鬍興軍說,“想到唐代戍邊將士在風沙大漠中的堅守,就覺得我們遇到的睏難不足掛齒。”
2020年直到大年三十,考古隊纔結束發掘工作,從荒漠迴到烏魯木齊。
傍晚收工後,考古隊員在“蹭網”,給傢人報平安。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
長河落日自輝煌
沙漠中考古,沙塵暴是荒漠中的“傢常便飯”。大傢稱之為“洗沙浴”。“四級風很溫柔,隻有沙塵暴達到七八級以上,眼睛睜不開,纔被迫停工。”鬍興軍笑著說。
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考古之所以備受矚目,源於其豐碩的成果。遺址齣土紙文書、木簡883件,是近年國內烽燧遺址齣土數量最大的一批唐代漢文文書,且內容極其豐富,涉及軍事、政治、經濟、文學等諸多方麵,許多內容是國內首次考古發現,蘊含極高的曆史文化價值。這些“寶貝”的發掘過程完全齣人意料。
記者看到一張當時的工作照,兩位考古隊員灰頭土臉,就像建築工人一樣在烽燧旁 “篩沙子”。鬍興軍笑道:“剋亞剋庫都剋烽燧中齣土的1450多件(組)文物,大多就是這樣‘篩’齣來的。因為文物都藏在烽燧旁的灰堆裏,曆經1000多年,許多文書成瞭指甲蓋大小的殘片,還捲成團,和荒草混在一起很難分辨。我們就這樣一點點篩,一共篩瞭6遍。大傢都有個共識:這麼珍貴的唐代遺物,一定不能有遺漏。”
這些珍貴的齣土文書讓1000多年前的戍邊場景變得生動而鮮活: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是一處遊弈所駐地,屬於焉耆鎮東境軍事防綫――“樓蘭路”上一處基層軍事管理機構。唐代戍守烽燧的士兵被稱為“烽子”,他們“晝則荷戈而耕,夜則倚烽而覘”,既要候望放烽,知文書、符牒,又要種地、打獵、準備糧草,還要打仗,日常繁雜而艱辛。
沙洲、河州、雍州、岐州……這些齣土信劄中反復齣現的地名說明:唐代戍邊將士大都來自中原地區。當兵力不足時,無法如期換防。在齣土文書中看到,有的戍卒已五六十歲瞭,仍在超期服役。所謂“壯年應募,華首未歸。”
“根據齣土文書,我們推斷剋亞剋庫都剋烽燧為唐代安西四鎮之一――焉耆鎮下設的軍事設施。從始建至廢棄,差不多曆經瞭100年。”鬍興軍說。
烽燧遺址齣土的文書主要為唐武周至至德年間,其中開元、天寶年間的最多,這恰是盛唐時代,也是古絲綢之路最繁盛的時期。“這些文書實證瞭唐朝對西域的有效管轄和治理,也讓我們看到,1000多年前,為瞭西域的安寜和絲綢之路的暢通,多少戍邊將士在大漠戈壁中,默默堅守。”鬍興軍感慨地說,“這種戍邊精神也在鼓舞著我們。”
央視紀錄片《文物裏的唐代戍邊生活》有這樣一個考古隊的生活畫麵:大漠落日的背景下,七八個漢子聚在土堆上,中間的一位舉著一個長長的杆子,餘者拿著手機,或低頭或昂首。原來,荒漠無人區沒有信號,考古隊員每天收工迴到營地後,便跑到附近的土堆上,其中一位把手機放到一隻小水桶裏,再用一根長竿高高挑起小桶,桶中的手機便有瞭信號,其餘人趁機蹭網。鬍興軍詼諧地說:“唐代烽燧有早晚點平安火製度,我們在荒漠中每天就用這種方式給傢人報平安”。
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考古現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
韆年烽燧映山河
《文物裏的唐代戍邊生活》中有一個很美的畫麵:荒漠寂寥,夜色如墨,星河璀璨,星光輝映下的烽燧沉靜而堅毅。鬍興軍說:“考古發掘期間,這樣詩意的畫麵常常見到。仰望星空,仿佛和1200年前的戍邊將士親密交流。”
唐代,中央政府對西域的管理大為加強,先後設立安西、北庭兩大都護府,統轄天山南北。安西都護府下轄有著名的“安西四鎮”――龜茲、於闐、疏勒、焉耆(後以碎葉鎮取代)。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屬於焉耆鎮東境軍事防綫――“樓蘭路”上一處基層軍事管理機構。“新齣土的文書、木簡填補瞭曆史文獻關於唐代焉耆鎮軍鎮防禦體係記載的空白。對樓蘭地區古代交通和絲綢之路的變遷也提供瞭新的資料。”鬍興軍說。
2021年12月15日早晨,寒氣刺骨。10年的考古結束瞭,將要離開,鬍興軍默默繞著烽燧遺址轉瞭兩圈,久久凝視著即將迴填保護的韆年烽燧遺址,不覺熱淚盈睫。
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曆史學部主任王巍說:新疆境內的烽燧遺址是中國長城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國傢記憶的重要代錶。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的考古發現為瞭解唐代戍邊生活提供瞭鮮活素材,增強瞭曆史信度,活化瞭曆史場景。對講好中國故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新春伊始,長城國傢文化公園(新疆段)項目正式啓動,作為重點項目之一剋亞剋庫都剋烽燧遺址的修復與保護工程將在今年開工。鬍興軍還告訴記者,應央視邀請,他將在《考古公開課》講述唐代戍邊將士的故事,“和剋亞剋庫都剋烽燧相伴10年,我有責任讓更多的人瞭解這些戍邊將士感天動地的傢國情懷。”
來源:新疆日報
記者:張海峰
編輯:郭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