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一聊近期挺喜歡的電影《美國女孩》。
很多時候都讓我想起《陽光普照》等影片,對 親情、愛情、不幸、愛恨糾葛的傳遞,尤為細膩、有代入感、易産生共鳴。
雖有癌癥這樣的“狗血三件套”常見元素,卻並沒有落入狗血窠臼。
鍋碗瓢盆雞毛蒜皮 過日子的混亂嘈雜和瑣碎中,又有著如詩歌般的韻律和溫情,溫柔悲憫又動人 。
一,文化差異的撕裂和摺疊地帶:滋生、對抗“潛在優越感”的復雜語境。
電影中的母親,女主角王莉莉(林嘉欣飾)不幸罹患癌癥,在美無法負擔高額的醫藥費,帶著兩個女兒迴到中國台灣省治病、生活。
一心想迴美國卻不能如願的大女兒梁芳儀(方鬱婷飾),青春期 重返故土,卻猶如異鄉 。
中學課堂上老師們棍棒式的教育方式,她不適應;
“不打不成器”“罵你是為你好”的思路,她不理解;
語言和思維方式捋不順,成績跟不上、朋友交不長 。
好不容易有瞭新朋友,對方的媽媽卻又在傢長會上和她媽媽講:可不可以請你女兒不要再和我們孩子一起玩?
嫌棄她梁芳儀是 異類 、是拖纍彆人的“壞孩子”。
在兩種不同文化範式的重疊和割裂地帶,梁芳儀一度手足無措 ,無法平衡內心渴望的和現實擁有的,舉動越來越脫軌,情緒越來越 偏激 、鋒利。
對一直被寵愛的年幼孩子而言, 照顧好自己、適應好環境,尚且是難題;
貼心懂事照顧媽媽、體諒傢人之類的進階高要求,顯然很難在一夜間一蹴而就。
更廣義上的微妙背景中,梁芳儀和眾人的態度裏, 明裏暗裏都有種對“優越感”的敏感普遍反饋 。
梁芳儀和妹妹在路邊聊天,路過的男孩子們大肆嘲諷“美國瞭不起哦”。
在姐妹二人沒有敵意行為、沒做錯事的前提下,這種qu'fqu缺乏直接導火索的取笑, 深層根源大概是對“潛在優越感”的激進反擊。
梁芳儀兩姐妹都更喜歡英文世界裏的生活,母親生病之後帶她們去吃冰淇淋的時光,也被認為仿佛迴到瞭在他鄉生活的美好歲月。
而這種“在哪裏生活更優越”“他鄉比故鄉更好”的論調,或 者附著在其上的未曾明說也依舊明顯的態度錶徵 ,對故鄉眾人而言、很容易産生 隔閡甚至是冒犯 之意。
梁芳儀梁芳安兩姐妹,暫時還沒有學會如何應對敏感又復雜的“隱藏優越感猜測”以及應激背景下的偏見和敵意,還沒學會理解和錶達“僅僅是不同,不是優劣高下之彆”。
母親在課堂上當眾為她抗爭:成績不好就不配有資格擁有朋友瞭嗎?這段戲份,算是一直在“能過就好不論對錯”邏輯中的母親,看見女兒受委屈、也不管不顧理想化硬剛瞭一次。
不同文化背景、價值理念交疊的雙重夾縫裏,母女三人的錶現和選擇,都很有典型性 。
問題如何解決?那顯然不是一部電影所能承擔的。
但電影敏銳描摹普遍典型現象,投射本身就已經是行動。
二,生理病癥和“情緒病癥”氛圍:生老病死愛彆離怨憎會的糾纏。
電影中有大量吵架戲份,夫妻二人之間吵,母女兩代人吵,父女也吵,姐妹之間依舊吵。
種種吵架戲份,落點不是雞飛狗跳的熱鬧,起點又不是為吵而吵,重點在於 不同理念不同文化範式不同人生階段的交鋒。
影片中癌癥傢庭最大的難題,不是物理上無法剋服、臨床無法治愈、經濟上無法負擔,而是 有形病痛所帶來的一係列無形的情緒上的衍生問題。
因為疾病、不適應等諸多問題,夫妻矛盾、親子矛盾頻頻爆發,一傢人很難以正常節奏相處。
明明是至親一傢人、卻又有如許多的怨憎會求不得。
一半戲份裏的傢庭氛圍,都 相當讓人窒息 。
久未見麵的老夫老妻,躺在一起如同 行屍走肉 ,心力交瘁毫無喜悅和激情。
女兒痛恨母親總說“因為你們我纔會得癌癥”,憎恨她總是說如果我死瞭你們要如何如何、 怨憎她態度不夠積極。
跑去網吧上網聯絡自己在美的昔日密友,又查詢類似於“理想寄托”的馬場信息;
甚至一度對母親 齣言不遜 “你想死就死啊, 反正你又沒有要好好活著 ”;
又因為悄悄去看馬形同疑似走丟、讓傢人膽戰心驚報警。
比病痛和經濟壓力更為可怕的, 是情緒壓力 。
細究一傢人的情緒狀態,除卻最年幼的小妹妹之外、大概無人完美。
總以理想狀態來苛求對方,以無數理由來捍衛自己 。
尚且年幼的梁芳儀,都已經諳熟使用 這套“利己”的心理防禦機製 。
認為生活狀態不容易、終極大錯都是她得癌癥的母親的;
和朋友抱怨之時、她也必須認可“她也沒有想得癌癥”,可她又非常痛恨母親“可是她可以控製不要整體發脾氣”。
故事中父母對孩子的教育,同樣時常齣現種種不夠理想之處。
一傢人互相扶持又彼此摺磨,生老病死、愛彆離,怨憎會、求不得。
這一傢人裏 錶達感情最通透直接的,反而是年紀最小的妹妹 。
母親住院、父親做飯她不愛吃,她的賭氣舉動很孩子氣。
但此後,在媽媽姐姐爭執時,她說“你知道媽媽愛你對吧”, 孩童最天真又最本質的觀感和錶達,很有力量。
妹妹大部分時候都講英文,但姐姐的稱呼她幾乎始終是中文發音。
故事裏種種傢庭矛盾和文化差異、語言隔閡的細微處連接在一起,復雜又微妙、立體又飽滿。
三,濃鬱強烈的代入感:不是復製主乾大脈絡,而是營造“毛細血管”級的真切感受。
《美國女孩》營造齣的似曾相識、“仿佛是我傢”式樣的代入感,並不是基於“我曾經遇到這樣的事件”。
故事中粗綫條的大事件:癌癥、隔離等等,我 一件也沒經曆過。
影片提供的不是粗綫條故事脈絡上的“簡單復製”,而是體驗上的包裹式的真實感。
與之相類似的,是《陽光普照》中所講的故事,我也同樣未曾經曆過。
不良少年械鬥後入獄、少管所生活等等,都在真實體驗範疇之外,但故事裏的 人情世故是真切的,喜怒哀樂是敏銳又紮實的,前因後果和情緒脈絡都高度貼切。
《美國女孩》也如是,這一傢人吵架時話趕話越來越憤怒的狀態,角色心態、思考模式、相處方式之中的諸多細節,都讓人覺得很熟悉。
越是親近之人、就越嚴苛、也越容易小題大做。
影片中莊凱勛飾演的丈夫梁宗輝,麵對著行情不景氣生意不好的局麵,為掙錢養傢看病、決定再次去深圳長期齣差。
對此妻子的態度一度有委屈甚至是不滿:我大病如此你還有心思跑遠?
sars期間妻子為丈夫準備口罩,收拾行李的丈夫反復嫌棄沒必要。
小女兒梁芳安發燒咳嗽,梁爸爸覺得在傢吃藥就好、去醫院反而容易危險,梁媽媽卻堅持要帶孩子去醫院。
梁芳安有肺炎癥狀,被要求隔離,一傢人矛盾激烈爆發。
夫妻二人的種種矛盾,最後在教育不懂事的女兒之時,終於消解、成為“統一戰綫”。
妻子在晾衣服時失聲痛哭,丈夫在走下樓梯後背著人處泣不成聲。
生活的壓力、情感的緊綳,痛苦、仇恨、欣慰種種情緒,都有很細膩的代入感。
換句話說, 不是故事的主乾脈絡讓我覺得熟悉,而是微妙之處的“毛細血管”、仿佛貼著生活的發梢和呼吸,韻律質感很熟悉 。
或許,營造齣“高級真實感”的影視劇,都有類似的特質:探入生活常態和必然性深處。
明明是拍少見的特例、偏偏又有著極其熟悉高度真實的共性。
影片最後,姐姐奔嚮陽台,迎接歸來的傢人,這是一個明媚走嚮的半開放式結局。
電影需要有結局,一個不能太過壓抑晦澀的結局, 然而生活中如此多隔閡和問題, 很難在某一個美好瞬間就此進入“永恒的幸福大團圓節奏”。
可“怨憎會”本身,“愛與互相傷害難以控製”本身,原本就是平凡生活裏的某種本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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