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020-10-12T09:00:00+08:00
李登輝辭世後,李靜宜以文字梳理哀思與迴憶,逐日記錄心中的所思、所想、所憶,集結為《漫長的告彆--記登輝先生,以及其他》,以感性深刻的筆觸,追憶往昔,呈現政治光環之外的李登輝至情至性,真實自然的一麵。
迴憶如風,總是不知何時從何方吹來,一個畫麵,一個眼神,甚至一道光影,就讓久遠到早已遺忘在時光裏的迴憶,撲天蓋地而來。但是,讓人無力招架的迴憶,又是如此抽象,如此破碎,一陣風過,就消失於無形,再也難以捕捉。
於是,就在某個起風的瞬間,我決定在情緒如排山倒海湧來的此刻,動筆寫下我的迴憶,我的思念。
--李靜宜
【精彩書摘】
「謝謝總統!」
去年應友人之邀,在影集《國際橋牌社》裏客串一角。說得更精確一點,是在第一集客串瞭短短的、台詞僅有兩句的一幕戲。
依照劇情安排,我和也是友情客串演齣第一局局長的蘇先生,在總統府長廊上巧遇正好從府外進館的總統。總統親切感謝局長的辛勞,轉頭對我說:
「李秘書,妳那篇稿子寫得很好喔。」
我迴答說:「謝謝總統。」
然後我們就目送總統進辦公室。
短短一幕戲,耗去瞭一個下午的時間。炎熱非常的夏日午後,在沒有冷氣的仿實景搭建攝影場地裏,眾人揮汗如雨,燈光、取景、運鏡,一再調整,精益求精,不以為苦。
但是,就在講齣那句台詞的時候,我心裏突然有個什麼意念一動,浮現瞭某種遙遠又熟悉的感覺,彷彿在現實中遇見瞭夢裏的場景一般,難以言說。
拍完這一幕戲,走在器材撤去的長廊上,望著窗外藍澈光滑得宛如一匹絲絹的天空,迴憶猝然襲來,我明白在心底攪動的究竟是什麼瞭。
很多年前,我也曾經在總統府的長廊上,和總統有過同樣的對話。
那是個初夏的午後,熾烈的陽光照得四樓長廊紅地毯一片燦亮。我陪著即將赴捷剋履新的代錶烏元彥,要到位在長廊另一端的秘書長辦公室。從三樓會客室見完賓客的總統走齣中央電梯,迎麵而來。
「李小姐,那篇寫得太好瞭,太太看瞭都掉眼淚瞭。」總統國台語交雜地對我說。
我隻來得及說:「謝謝總統。」就目送腳不停步的他走進辦公室。
烏代錶一臉疑惑,我也很難解釋得清楚,隻能一語帶過:「是我昨天幫總統整理的一篇資料。」
在總統辦公室任職多年,文稿的撰寫早就是生活日常,但一九九九那年,挑戰格外多,也格外繁重,從上半年整理《台灣的主張》書稿,到下半年為九二一地震撰寫《救災日記》,中間還夾雜著無數事涉國內外重大事件的重要文稿。但被總統當麵贊賞的這篇文稿,無疑是其中最特彆的一篇。
這是為追懷日本作傢司馬遼太郎逝世三週年所寫的一篇紀念文,預備收錄於日本所齣版的紀念文集裏。
多年撰稿工作的訓練,讓我學到隨時以總統的高度,看待體係的運作,無論是國內政治、外交政策或經濟發展,都隨時可以因應時勢的變化,整理齣邏輯通順、條理分明的文稿。
但是,要以總統個人的身份,追悼一位敬重的朋友,我真的被難倒瞭。更何況這位朋友在文壇份量如此之重,紀念文集收錄的也全是名傢之作,如何寫齣一篇感性、感人,且不失也不過的紀念文,實在是莫大的挑戰。
幸而我是個習於從閱讀中建構場景的人。
我反覆閱讀司馬遼太郎的《台灣紀行》,細細耙梳李總統與他見麵前後時間閱讀的書籍與相關的談話紀錄,從一九九三年,李總統與夫人帶著孫女巧巧,在花蓮與司馬遼太郎的見麵開始,藉景醞情,延伸齣兩人相知相惜的深厚情誼。
交齣文稿之後,心中不免忐忑。我雖然覺得用上多年功力,寫齣瞭一篇感性而不濫情的好文,小有自得,但畢竟和過去的官式文章差異大太,究竟能不能過得瞭關,我也沒把握。
沒想到交稿的隔天,就得到總統的正麵肯定。
事後得知,前一天晚上總統夫人讀瞭文章,非常感動,還親自執筆寫瞭一首和歌。幾週後,我陪總統夫人齣訪捷剋和匈牙利,夫人在旅途中還不時提起這件事,說我「講齣瞭總統內心的話」。
依稀記得,事隔兩年之後,在正對著觀音山的落地窗前,陪著兩位已卸下總統與第一夫人身份的老人傢喝下午茶,再次聽到李前總統慎重地對我說:「我心裏想什麼,你是最瞭解的。」
曆經繁華起落,如今世故的我已然知道,誰瞭解誰,或許都隻是天真的想像。但是,迴憶就是這樣,在你以為什麼都已付諸歲月流逝的時候,驀然飛躍而齣,讓你知道,那股溫暖的力量始終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支持著你往前走。
一如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那抹包含著韆言萬語的微笑。
(本文摘自《漫長的告彆─記登輝先生,以及其他》/東美齣版)
【作者簡介】
李靜宜
國立政治大學外交係博士,美國約翰‧霍浦金斯大學研究,史丹福大學訪問學者。
曾任職外交部與總統府,長期參與政策發展,為李故總統登輝先生總統任內的秘書與撰稿人,並曾協助撰寫齣版《台灣的主張》、《九二一救災日記》等書。
李靜宜亦為資深文字工作者,著有《紅樹林生活筆記─近寫李登輝》、《橋-走近王金平》,譯有《追風箏的孩子》、《燦爛韆陽》、《那不勒斯四部麯》、《此生如鴿》、《寂寞芳心》、《地下鐵道》、《莫斯科紳士》、《正常人》等多部跨領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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