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2022, 10:06:05 AM
1961年11月,特赦一年後,當瀋醉接到妻子即將到大陸探望自己的消息時,他激動得像個孩子,逢人就講:“我的太太要迴來瞭。”
這樣的興奮之情,與他半年前聽聞妻子早已改嫁時的傷心狼狽,判若兩人。在內心深處,瀋醉始終不願相信妻子會背叛自己,他在日記裏寫道:
“我不怪雪雪(瀋醉對妻子的愛稱),她比我更可憐,我始終不懷疑她會變心……如果她會變的話,我寜可把自己的眼睛挖掉,我完全有信心把她奪迴來……”
懷揣著這樣一顆狂喜之心,瀋醉踏上瞭南下的火車,去等待他日思夜想的,與自己分彆瞭12年之久的雪雪。可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剛到廣州,瀋醉就接到瞭一個讓他樂極生悲的消息――妻子因故推遲瞭歸期。
瀋醉咬著牙在旅館給她接連寫瞭三封信,還拍瞭電報,盼她如約而來。11月26日、27日、28日……接下來一連幾天,瀋醉每天一早就去車站等待雪雪,等完早班車又等晚班車,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卻沒有一個身影是雪雪。
好幾次,他像個東倒西歪的病人一樣,一邊流淚,一邊輕輕呼喚妻子的名字,差點撞上來往的車輛;一次在接晚班車的時候,因為遇上大雨,渾身濕透,47歲的瀋醉心髒病、風濕病一齊復發,第二天已經爬不下床,可妻子那頭依舊音訊全無。
直到10天後,瀋醉接到瞭雪雪的來信,等到的卻是她臨時不來的決定。在北上迴傢的列車中,又病又悲的瀋醉,終於暈倒在瞭車廂裏……
01-關押11年難忘愛妻
1949年,隨著解放軍攻占南京,揮師南下,全國解放指日可待。毛人鳳見大勢已去,命令時任保密局雲南站站長的瀋醉留在昆明,與盧漢保持聯係,找機會控製雲南。
此時此刻,瀋醉還是決定把妻兒帶在身邊。瀋醉認為無論怎樣,自己總能在雲南失守前帶著他們坐飛機逃跑。可是事實證明,他還是失算瞭。
局勢的變化實在太快,還沒等他在雲南展開情報工作,解放軍就已經逼近昆明。城裏有人傳言盧漢很快就要有動作,瀋醉意識到形勢不妙,就把妻兒送上瞭飛機。他讓傢人先到香港暫避,稱自己脫身後就去接他們。
瀋醉沒有想到,此次一彆,自己再見妻子竟要等到32年以後。
在瀋醉送彆子妻之際,盧漢已經暗中和解放軍達成協議,反蔣起義。為瞭錶現誠意,盧漢決定勸降昆明的一眾國民黨大員,並對那些拒不起義者進行扣留或逮捕,以減少解放昆明的阻力。
於是,盧漢藉國民黨元老張群來昆明布防的時機,軟禁瞭他。並以他的名義召集瞭昆明城中的所有國民黨政要前去開會。會議現場,盧漢將瀋醉、李彌、餘程萬等國軍高級將領全部扣留,要求眾人簽署起義通電。
身處槍口之下,瀋醉自然不能不配閤。1950年3月,解放軍進駐昆明後,瀋醉被關進瞭昆明陸軍模範監獄,而後先後轉移至重慶歌樂山白公館戰犯管理所、北京功德林戰犯管理所,一邊學習,一邊改造。
在作為戰犯被關押的十年時間裏,瀋醉除瞭勞動學習,反思前半生的罪過,其心頭最大的牽掛便是妻子粟燕萍。
一直以來,瀋醉都有寫日記的習慣,在功德林也是如此。值得一提的是,在其改造生涯的日記中,幾乎每隔三篇就會齣現一個名字――“雪雪”(瀋醉對妻子的愛稱)。
12月9日,星期日,陰
上午補瞭一件毛衣,我非常珍愛這件毛衣,因為雪雪穿過它。雪雪在昆明時常把它披在身上,現在我還能想起她披著這件毛衣的姿態……
12月10日,星期一,陰,微雪
昨夜又夢雪雪。這可能是昨天下午穿上她穿過的毛衣時,想到瞭過去的情況而在腦中有所反映的緣故吧。夜裏夢到她,心情上總是舒暢的。
……
昨夜曬在院內的衣褲上積瞭一小點雪,我輕輕地撫摸著它,這些雪是那麼冰涼,而我的心肝雪雪卻是那麼溫暖……雪雪啊,我何時能再把您擁入懷中盡情地享受您的溫暖呢?
除瞭用文字懷念雪雪,瀋醉還擔心自己在獄中太久,會忘記雪雪的模樣。有一次,他看到瞭一本日記本,驚訝地發現封皮上那個眼睛明亮的俄羅斯美人竟跟雪雪有幾分相似。
為此,他在經濟拮據的情況下花掉瞭僅剩的一元六角錢買下瞭那個本子,隻為解心頭情思。
那麼,雪雪和瀋醉之間又有什麼故事呢?
02-瀋醉的發跡之路
提起瀋醉,很多人會不寒而栗地想起情報局中那些殺人如麻、冷血無情的特務們。
作為戴笠的心腹手下,軍統“四大金剛”之一、“三劍客”之首,瀋醉的每一個標簽背後,都昭示著他黑暗血腥的罪惡過往。因此,很少有人能想象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特務頭子,在感情的世界裏會有如此癡情純粹的一麵。
1914年,瀋醉齣生在湖南湘潭的一個地主傢庭。父親是個隻知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死得較早,瀋醉主要由母親撫養成人。瀋母羅裙是書香門第之女,通達良善,擅賦詩詞。瀋醉之名便是她根據李清照《如夢令》中的 “沉(瀋)醉不知歸路,興盡晚迴舟” 所取。
受母親的熏陶,瀋醉從小能吟會誦,直到晚年,仍愛寫詩。豐富的纔情奠定瞭他人格中感性的一麵。
作為生於安樂的富傢子弟,瀋醉身上有兩個極為難得的品質――自強和自律。
瀋醉從小自尊心、好勝心很強,每逢考試,如果沒有得到第一,他總要痛哭一場,立誓發奮。瀋醉酷愛武術,一生堅持學習南拳,70歲時還能徒手捏碎核桃。
瀋醉的個人生活,因為有母親的正麵教導,並無任何紈絝子弟習性。以至於多年後,他長期躋身於國民黨高層,卻幾乎沒有沾染打牌抽煙、喝酒玩女人等惡習。
少年時代的瀋醉性情熱血、正直。1932年,他因為不滿日本人入侵中國,帶頭鬧學潮,卻被學校開學。無奈之下,他投奔瞭上海的姐夫餘樂醒,一心要參加革命,殊不知此時姐夫已經倒戈參加國民黨,成瞭戴笠手下的一員骨乾。
在姐夫的引薦下,18歲的瀋醉後來第一次見到瞭戴笠。
說來也巧,初次見麵,戴笠對這個文質彬彬,又生得一副好筋骨的年輕人很是投緣,和他談瞭足足有一個小時。臨走時,戴笠還拿齣100元錢,讓瀋醉在杭州玩玩,並說:“我兒子跟你同歲,在上海上大學,放寒假你同他一道去南京玩。”
這樣的“厚愛”,多少讓瀋醉有些受寵若驚。他不明白戴笠為何初見就待他那麼好,直到晚年,瀋醉在迴憶錄裏這樣寫道:
“當時復興社(軍統前身)剛成立不久,他急需要有自己的人手和心腹,可是當時的工作人員都各自有自己的一套打算,思想很復雜,有些人資曆比他還老,而我則是初齣茅廬,年輕、單純、可塑性大,完全有可能培養成他的忠實門徒。”
事實的確如此。加入復興社後,瀋醉因為手腳勤快,頭腦靈光,又肯鑽研,很快有瞭齣色的“成績”。在戴笠的提拔下,他從一個通訊員做起,幾年時間連升三級,28歲就當上瞭軍統最年輕的少將,成瞭戴笠的最信賴的心腹打手。
03-與妻子的相識相愛
1938年初,24歲的瀋醉在湖南臨澧訓練班擔任教官期間,他在一節遊泳課上救下瞭一個差點溺水的女學生。
當時瀋醉本想訓斥她不守紀律,誰知女孩先一步跳起身來,把那濕輔轆的短發一甩,衝瀋醉頑皮一笑就跑開瞭。瀋醉這纔注意到,這個長著娃娃臉的女學生,笑起來很好看。
自此,瀋醉對雪雪種下瞭情根。隻是苦於師生不能戀愛的紀律,一嚮嚴厲律己的瀋醉不敢帶頭逾越。
後來一次,瀋醉準備迴長沙探母,粟燕萍恰巧也要趕迴長沙看望病重的父親,便搭乘瀋醉的車子同往。一路上,兩人傾心相談。瀋醉得知粟燕萍傢除瞭病危的老父親,還有一個繼母,三個不懂事的弟弟妹妹後,對這個女孩又多瞭幾分憐惜。
到瞭長沙,瀋醉決定陪同粟燕萍去探望她的父親,卻被粟父誤認成是女兒的男友。他拉著瀋醉的手懇切地說:“我把雪雪(粟燕萍的乳名)托付給你瞭。”
瀋醉知道老人誤會瞭,卻不便說明,隻好點點頭。迴傢後,瀋醉把這些當做趣事講給母親,不想母親嚴肅地說: “臨終人的囑托,不可等閑視之。你既點瞭頭,不可違背。”
聽瞭母親的話,瀋醉做瞭認真的思考。迴到臨澧後,他開始特彆注意起粟燕萍來。瀋醉發現,粟燕萍不僅人長得很美,而且活潑大方,愛唱愛跳,還常常在學校錶演節目。
有一次,特訓組織文藝演齣,瀋醉當晚在看瞭粟燕萍的錶演後,夜不能寐,隨即翻身下床寫瞭一首詩相贈,以錶達自己的愛慕:
“華燈輝耀映花顔,疑是嫦娥下廣寒。知此風姿天上有. 人間能得幾迴看。”
接到瀋醉的信,粟燕萍也迴贈瞭一首詩:
“年年惟憔悴損容顔,誰料心寒夢亦寒。幸列門牆成桃李,滿庭紅白任君看。”
瀋母知道後,對於能寫詩的粟燕萍更加喜愛。
不久,粟燕萍被分配到長沙工作,瀋醉卻調任常德。“長沙大火案”後,粟燕萍經過一番磨難,隻覺越發思念瀋醉,便獨自步行前往臨澧找他。適逢那日,兩人在通往長沙的公路上邂逅,粟燕萍恰好拾起瞭瀋醉掉下瞭的馬鞭,兩人一見便情由心生。
瀋醉感念粟燕萍不遠韆裏,冒著戰火來找自己,再也不願錯失機會。
1938年11月,瀋醉和粟燕萍在長沙大火的餘燼中,正式結為夫婦。
此後,瀋醉和粟燕萍一起生活瞭11年,粟燕萍先後為他生下瞭五女一子,夫妻之間的恩愛,隻增不減。
戰火紛飛的動亂歲月裏,粟燕萍和幾個孩子在瀋醉的庇護之下,過著幸福無憂的日子,以至她改嫁多年以後,還對女兒說: “我這一輩子,隻有跟你爸爸生活的那11年是最幸福的。”
然而,越幸福的時光,往往也越短暫。
1946年,戴笠墜機身亡後,毛人鳳上任保密局局長。在軍統頗有威望的瀋醉作為其“獨攬大權”的後患,很快被排擠到瞭雲南。在雲南的瀋醉並不得誌,直到1950年被盧漢扣押,交給解放軍。
04-特赦後找妻子團聚
瀋醉入獄後,就與妻兒失去瞭聯係。事實上,在瀋醉後來入獄僅半年的時間,妻子粟燕萍就嫁作瞭他人婦。關於這些,瀋醉一概不知,整整做瞭11年的團圓美夢。
1953年,戰犯管理所宣布可以同親友恢復通信,瀋醉遲遲沒有等到雪雪的來信。這讓他在不安和惶恐中度過瞭接下來的7年,他比誰都害怕雪雪過得不好,也比誰都擔心她遭逢厄運。
1960年,瀋醉獲得特赦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委托香港的好友幫自己打聽雪雪的下落。兜兜轉轉,直到年底,他終於收到瞭雪雪的來信,欣喜之餘,信的內容讓他五味雜陳。
原來當年雪雪領著6個孩子和老母親到香港後,由於人生地不熟,帶齣去的錢不到1年就讓彆人騙光。 雪雪之前一直被瀋醉保護得太好,沒有工作能力,又無社會經驗,根本養不活一傢8口。 無奈之下,她將婆婆送到瞭台灣的瀋傢大哥那裏,又把精神有點問題的大女兒小燕和老五瀋美娟托付給瞭長沙的親戚。
可是在這不久後,老太太就過世瞭,大女兒也染病死瞭。
雪雪最初還寄希望於丈夫,但是台灣方麵齣於宣傳需要,竟稱瀋醉已被處決。天真的雪雪信以為真,傷心欲絕。由於一個人養不活四個孩子,她改嫁給瞭流落到香港的原國民黨團長唐如山。但是,國民黨方麵在得知瀋醉還活著後,又以雪雪改嫁之名,強行把四個孩子轉移到瞭台灣。
母子天人永隔,海內骨肉分離。當瀋醉滿心歡喜地期待嶄新的幸福人生時,他沒想到雪雪會給他這麼一個晴天霹靂。他痛苦地在日記裏寫下:
“我幾乎無法支持下去,我的心像刀一樣刺著。我已到欲哭無淚的時候瞭……”
多年以後,當小女兒瀋美娟重新提筆還原父母的這段癡纏過往,她曾這樣評價父親瀋醉:
“他把他的妻子、兒女全都嬌慣壞瞭,把他們嬌慣得任性、自私,沒有責任心,隻知道索取,不懂得付齣。最終,他不得不獨自去品嘗自己種下的苦果。”
在小女兒瀋美娟看來,比起母親改嫁的事實,更讓父親痛苦的其實是雪雪給他施加的“精神摺磨”。瀋美娟記得,母親已然改嫁,可心性卻像個孩子。好幾次來信說要迴大陸探望父親,以至於父親常因為母親的幾句話,就在極度喜悅中攀上希望的巔峰。
可是沒過幾天,雪雪又會找一個荒唐的理由來搪塞父親,稱自己不來瞭,讓瀋醉把他忘瞭。如此反復之間,瀋醉又要落入失望和痛苦的深淵,正如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沒有瞭雪雪,小女兒成瞭瀋醉晚年最大的慰藉。1962年鞦,在相關部門的關懷下,瀋醉把在長沙的小女兒瀋美娟接到瞭北京上高中。
好在瀋美娟雖然和父親分開多年,卻特彆體諒父親,心疼他獨自熬過這些漫漫歲月的孤獨。1965年鞦,在瀋美娟的極力撮閤下,堅持不再娶妻的瀋醉終於和雪雪離婚,與40多歲的醫院護士杜雪潔女士再婚,又組成瞭一個圓滿的傢庭。
1980年底,瀋醉獲準前往香港探親,粟燕萍夫婦無疑成瞭他此行要見的最重要的人。
瀋美娟知道父親心氣高,擔心兩傢人見麵會發生什麼不愉快,後來卻發現是自己多慮瞭。瀋美娟記得那一天,母親隻叫瞭一聲“叔逸”,父親便已淚流滿麵。
他真誠地嚮雪雪請罪,錶示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她,沒有盡到丈夫的責任,而後又感謝唐如山幫他照顧瞭兒女。
雪雪見此激動地稱,以後兩傢人可以做朋友,沒想到瀋醉說: “不,你是我的妹妹,他是我的弟弟,以後我們就是一傢人。”
看似豁達的一句話,包含瞭瀋醉太多的言不由衷。隻是對於在人生分岔路口無意間走散的兩個人來說,傢人二字,也許便是最厚重的告白,最情深的和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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