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都 喝茶。正坐於四疊半的茶室中 京都三碗茶 - 趣味新聞網

發表日期 2015-07-08T04:10:07+08:00

    我在京都，喝茶。

    正坐於四疊半的茶室中，雙手恭敬置於膝上，靜靜等待主人點茶。

    隻見主人神閑氣定擦拭茶具，以柄杓取齣釜中的熱水，倒入裝有抹茶的碗中，再用茶筅刷茶，完成後，將茶碗置於我的麵前。

    我捧起茶碗，端視著碗上的花紋，再緩緩轉動茶碗，將茶送入口中，再欣賞過一次茶碗，纔將茶碗放下。

    極簡的空間設計、儀式般的動作、主客之間的意念交流，所謂的茶湯文化，與其說是喝茶，不如說是一種美學修行瞭。

    日本戰國時代以降，曾有那麼多「茶人」，投入瞭這樣的美學修行──今井宗久、荒木道薰、韆利休、山上宗二、織田有樂、古田織部、金森宗和、小堀遠州……，甚至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

    離開茶室，一抹茶香仍縈繞不去，那是隱藏在曆史角落中，茶人們不為人知的心思流轉。

    韆利休的茶

    順利平定九州的豐臣秀吉，為瞭彰顯自己的權勢，在京都的北野天滿宮，舉行瞭前所未聞的盛大茶會。

    秀吉事先貼齣公告，凡是對茶湯有興趣，不論身分、背景，也不必準備特彆的茶道具，皆可參加本次茶會。活動預定舉行十天，因故隻進行瞭第一天，不過，當天就湧入瞭上韆名參加者，甚至有人遠從大阪、奈良前來共赴盛會。

    在北野天滿宮的拜殿，秀吉展示瞭他引以為傲的黃金茶屋，所有茶道具無不是黃金打造。拜殿周遭，設立瞭座四茶席，分彆由知名茶人韆利休、津田宗及、今井宗久，以及秀吉自己，為客人點茶。

    望著一身華衣錦服、誌得意滿的秀吉，利休看似麵無錶情，內心卻藏著一抹帶著輕衊：「真是個粗野的傢夥……」

    偶然間，對方的目光也飄嚮瞭利休，雖是帶著笑意，韆利休卻敏感地意識到，秀吉看他的眼神，跟過去已經不太一樣。

    利休知道，他和秀吉的決裂，將是遲早的事情瞭。

    他齣身商界，嚮武野紹鷗學茶，承繼瞭「侘茶」傳統，將之發揚光大，織田信長重用他為「茶頭」，負責主持各種茶會活動。繼起的豐臣秀吉依然重用他，把他捧成瞭天下第一的茶人，在政治運作中，扮演穿針引綫的角色。

    秀吉是利休的權力來源，但是兩人關係愈深，因本質的歧異所産生的裂痕也愈來愈大。在利休眼中，秀吉不過就是掌握大權的猴子，一點美學品味皆無，打造瞭黃金茶室，使用奢華的茶道具，讓主張素樸之美的他感到俗不可耐。

    是要嚮權力者低頭，或是堅持自己的美學理念，韆利休選擇瞭後者。他對秀吉的厭惡，漸漸也不再多加掩飾。

    兩人之間暗潮洶湧。在某個晨間茶會上，作為主人秀吉為瞭錶現風雅，特意在茶具和茶碗之間，放入一枝野菊，利休進入茶室後，不但沒有好評，還若無其事地將菊花移開，秀吉臉色鐵青，利休也視若無睹，讓同席的人倒抽瞭一口冷氣。

    「居然這麼不給我麵子……」秀吉憤憤地想著，他對韆利休的賞識，也轉變為憎恨，最後演變成殺意。

    北野大茶會的四年後，一個雨天，在豐臣秀吉的命令下，七十歲的韆利休切腹結束瞭生命。

    行刑之前，他為自己沏瞭最後一碗茶。那是一碗殉美之茶。

    古田織部的茶

    收到師父韆利的死訊，古田織部在悲痛之餘，卻也隱約感受到某種解脫。他自問：「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他是武將齣身，原本隻是把茶湯當成消遣，因為參加瞭韆利休的茶會，完全改變瞭他對茶湯的態度。

    地點是大阪城內豐臣秀吉的茶室，從早上開始，為期一天的茶會活動。齣席的知名茶人不少，果然還是韆利休最具大師風範，舉止洗練到瞭極緻，讓織部臣服：「這世間，居然有如此深奧的世界……」沒多久，他就入韆利休門下學茶。

    利休很賞識這名弟子，曾經有人問他，誰是下一個茶湯的宗師，利休迴答：「古田織部。」

    織部像個口渴的人，不斷地從利休身上汲取「侘茶」的精髓，然而，他在潛心學習之後，也漸漸有瞭自己的想法。隻是，在織部眼中，利休彷彿無法跨越的高山，他所建構的茶湯世界，有著牢不可破的規則，即使身為高徒的織部，也不敢輕易僭越。

    不知從何時開始，師父的存在，開始讓織部感受到某種壓迫感。這也是為什麼，利休的死，讓他覺得身上的枷鎖消失瞭，在茶湯的世界中，他可以放手施展身手瞭。

    此時，豐臣秀吉也派下瞭任務：「利休的茶是町眾的茶，總覺得有點陰冷，你來發展我們自己的茶，如何？」

    權力者的意誌難違，自己的師父就是前車之鑑，古田織部當然不敢不從。那天晚上，他獨自坐在茶室中，燒水沏茶，思索著該如何展開改革的第一步。他輕撫著掌中的茶碗，想法已經逐漸清晰。

    古田織部的茶，是快意之茶。

    相較於利休狹窄、薄暗的茶室，織部打造齣華美、明亮的茶湯空間；利休好用黑色、造型簡單的茶碗，織部則改用變形、歪斜的茶碗，並在素色的碗麵上繪上色彩和紋樣；至於搭配茶湯的懷石料理，利休秉持一汁三菜的原則，餐後使用的菓子，以栗、梨、石榴等菓物為主，織部除瞭增加料理的品項，在視覺上更顯豐富多彩，餐後則提供帶餡的生菓子。

    如果說，利休的茶是壓抑、是減法，織部的茶是豪爽，是加法，更符閤他的武將本色，利休曾擁有的「天下第一茶人」的名號，如今輪到他坐享這份風光。

    從此，利休不再是座無法跨越的高山。

    織部開創瞭和師父截然不同的茶湯，他最終的命運，卻和利休同齣一轍。

    消滅豐臣傢族的德川傢康，以織部的部下木村宗喜圖謀造反為由，要求織部切腹。織部是否參與造反，並無明確證據，然而，他對於德川政權，原本就不是唯命之從，而且又靠著茶湯，遊走在朝廷、貴族、寺廟、大名之間，早已是德川傢康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

    那一年，織部七十三歲，對於謀反的罪名，並不多做辯解，淡然赴死。或許，他早就知道會跟師父同一宿命：在亂世中要堅持自我，必然要付齣代價。

    小堀遠州的茶

    古田織部死後，他所留下的一件綠釉茶碗，輾轉來到弟子小堀遠州的手上。望著師父的遺物，一股寒意從體內升起。

    不管是利休，或是織部，最後都是死於非命。茶人的命運，為何如此多舛？當下，他隻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要步上兩位師匠的命運。

    小堀遠州的父親小堀正次，曾經在豐臣秀長（豐臣秀吉之弟）麾下，參與瞭不少城池建設的工程，遠州從小也在秀長身邊服侍，因此有機會認識瞭與秀長關係友好的韆利休。

    那一年，他十歲，親眼目睹利休為秀長教茶的風采，留下瞭深刻的印象：「原來，這就是天下第一的茶人……」

    秀長死後，正次轉為秀吉的臣下，遠州跟著父親來到伏見，便在古田織部門下學茶。年紀輕輕的他，便展現瞭不凡的纔華。

    因為傢學淵源，小堀遠州除瞭審美的感性，也有庭園設計的本領。茶庭中洗手鉢的排水口，原本隻具備單純的排水功能，經他巧手，改造為「洞水門」，水流滴落時，會傳齣優美聲響，讓織部也深感佩服。

    織部死後，他接棒成為茶湯世界的領導者。小堀遠州的茶，是綺麗之茶。

    他的茶，帶進平安王朝的風雅，茶室從「侘茶」的草庵風，變得更為寬敞、明亮，牆上所掛，不再獨尊墨寶，也齣現狩野派的畫作。利休鍾愛黑色，遠州則偏好白色，在茶會上使用白磁茶碗和餐具；利休的茶庭崇尚自然風情，遠州則堆石造景，精心營造空間中的韻律感。

    利休曾說，降雪之日，茶室內可以不必插花，在庭園賞雪即可；遠州則認為，如此未免太過冷清，以一朵紅梅裝飾茶室，纔不失待客之道。兩人美學的差異，可見一斑。

    遠州纔華洋溢，茶湯之外，也精通建築、造庭，委託他的工程案不少。另一方麵，德川幕府也需要他透過風雅的茶會，閤縱連橫，鞏固在朝廷中的勢力。眼見利休、織部皆因「反骨」而喪命，為瞭避免步入後塵，他選擇瞭「服從」的哲學，隻要幕府交辦的任務，他絕對使命必達。

    即使，他知道自己的茶，隻是權力者的工具而已。

    如此柔軟身段，讓他在政治舞台上全身而退。隻是，晚年時，遠州獨坐茶室，想到兩位師匠轟轟烈烈的死，以及他棋子般的茶人生涯，內心湧起莫名的空虛感，這樣的人生，真的是他要的嗎？一時之間，他也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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