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2022, 4:37: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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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末 Zhang Mo
導演,編劇。紐約大學蒂施藝術學院電影M.F.A,電影代錶作《狙擊手》《28歲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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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末一開口,好像就在創造一個畫麵。
這個畫麵中,色彩組閤精妙,結構邏輯鮮明,無論她處於其中的哪一位置上,都是視綫的焦點,又給人留有聯想的空間。一切都好像被精準地設計過,無懈可擊。
但是,在對話的過程中,張末頻繁提及的詞語是: 順其自然,水到渠成,不必強求。
作為張藝謀和肖華的女兒,張末選擇在十幾歲時遠渡重洋,生活、交友、學習、工作,獨自摸索成為一個真正的成年人的道路。她的麵前,擺放著所有生於星光名流傢庭的子女的睏擾,那就是如何通過確立個人價值獲得內心與外界的認可。
一定程度上,遠離曾經熟悉的環境後,她生長齣來的部分,最為完整地屬於張末。並未成長於父母身邊的經曆,為她拉開瞭安全距離,建立起一個相對自由、“普通”的空間。
過去二十年,她嘗試不同形式的藝術職業,同時持續訓練自己的學者能力。到瞭某個時機,她發現電影依然是一種理想的創作形式,它綜閤、復雜、具有團隊性,最重要的是,它為她帶來無法抗拒的興奮感。自2009年起,她幾乎參與瞭父親張藝謀的每一部作品,她的意識與纔華隱而不發地貫穿其中;2016年,張末以奇幻現實主義作品《28歲未成年》為自己的導演處女作遞齣答捲;2022年,和父親共同導演的《狙擊手》上映,他們成為瞭整個電影世界裏少有的父女拍檔。
張末從未想要刻意遠離電影,也終究逐漸迴歸。 她看到瞭父親建立的基石、達到的高度,如同山一般地佇立在那裏,但是,她人生的目標卻不是攀登這座山,因為她和她的傢人都清楚地知道世界遠比這寬廣無垠。
她是一個天生視覺感很強的人,擁有講故事的能力。她構想著自己的故事,既是呈現給觀眾的作品,也是她自己生活的每一個時間、地點、人物。
張末從未對自己的人生按“什麼年齡做什麼事”做過精準的規劃,她一嚮不慌不忙,而每個階段都在她的身上積澱下瞭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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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晨邊高地,哥倫比亞大學布雜藝術風格的建築,形成瞭一片莊嚴有序的學術世界。在那裏,張末度過瞭她的大學時光。她主修建築,生活常常是教室、傢、圖書館三點一綫。然而,關於建築的理想在現實中落地時,卻雜糅瞭許多難以言說的滋味。實習時,她發現事務所的工作方式孤立、封閉,每個人都如履薄冰地守衛著自己的創意。“ 如果我再奮鬥十年,就會成為我老闆的樣子,但是他的狀態不是我想要的,因為我感覺他不快樂。 ”這個領悟擊中瞭張末,她感到一陣清明。
張末打小就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自十幾歲時來到美國獨自生活,張末更加習慣凡事自己做主。遠隔萬裏,父母無法確切瞭解她的近況,也難以切實地幫助到她。但是這一次,她轉嚮父母尋求建議。母親一如既往地開明而堅定,鼓勵張末保持嘗試。鮮少乾涉她決定的父親則點到為止地說:“你可以考慮一下電影。”
張藝謀的建議,多少帶有一點可愛的私心,但更多也許是並未明說的、對女兒纔華與毅力的認可。於是,張末轉嚮紐約大學完成瞭電影碩士學位。
後來,觀眾會看到她對於這個時期的迴顧與咀嚼。評估《28歲未成年》的劇本時,“如果你能再迴到10年前和17歲的自己見麵,你會對他說什麼”這個細微的點,輕易地撬動瞭她:“我17歲的時候剛好是在美國讀書,特彆辛苦,挺有感觸的……17歲到28歲其實是一個人最動蕩的、最摸不清方嚮的年紀,這個階段你所做的任何選擇都會造就現在的你自己。”
她對時間的敏感,在《狙擊手》中同樣有跡可循。“技術流”的戰爭曆史片看似並不是年輕導演會優先選擇的劇本,但張末在其中看到瞭錶達空間和濃度,能“拍得過癮”:“ 其實戰爭片是我最喜歡的類型片之一。它是一個強設定,人物會非常立體,非常突齣。 ”張末偏愛去觀察一個特定、有限的時間中個體的無力,以及他由於外部因素不得不突破這種無力、試圖製造的改變;最終,內心的驅動力將劇烈地影響他以及他周遭的環境、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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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強烈的戲劇張力相反,和父親一同完成《狙擊手》的過程,在張末口中顯得非常平靜。決定接手之前,她幾乎沒有猶豫,也不擔心磨閤,因為“隻要每個人工作做到位,理論上來說不可能有多大的衝突”。拍攝的殺青戲也是全片故事順序的最後一場戲,誌願軍完成瞭那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在種種艱苦卓絕後獲得瞭最終的勝利。收工之後,張末心裏隻覺得不捨:“如果再久一些就好瞭,但是電影也總有結束的時候。”
在片場,張藝謀是“大張導”。殺青宴上,大張導感慨道,自己乾瞭三十多年瞭,第一次能夠跟自己的子女閤作去完成一部作品。“ 曆史上跟自己的父親、作為一個傢庭去共同拍一部電影的例子確實特彆少。但是能夠幫助他,他也剛好需要我的幫助,如果能為父母做一些事情,肯定是盡其所能吧。 ”張末的敘述,幾乎比大張導更加內斂自持。
《狙擊手》是她的第二部作品,這一年,她38歲。對於張末來說,這個時間恰如其分。如果來得更早一些,機緣未到,生活經驗還沒有在她身上積纍充分,不足以成為理解他人或語境的途徑;如果來得更晚,眾多條件未必能夠精妙地促成這一場父女閤拍。
過去的每個階段都是有原因的,它們按序發生,形成瞭現在的節奏。這是最好的。而即使是此刻,一切也纔剛剛開始。
她,還在長成張末。
三歲那年,父母問張末以後想做什麼。張末答道,“ 要上學。 ”
“ 上學以後呢? ”
“ 上學以後還是上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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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就覺得學習好,成為好學生,那是最重要的事情。”如今的她笑著總結,聲音裏有俏皮的打趣和一絲典型的倔強。
她也果然做到瞭幼年時的目標。2016年《28歲未成年》上映後不久,她很快將時間和精力重新投注迴傢庭與學業,完成瞭電影的博士學位。
《狙擊手》開拍前夕和實際拍攝過程中,張末下瞭一番外人難以想象的苦功。麵對狙擊方麵急需新建的知識架構,她的辦法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有一部分信息,張末看過之後過目不忘,另一部分需要理解和記憶,她就會做厚厚一遝的筆記,“手寫的時候,印象更加深刻,過程中還能聯想到其他你該重視的問題以及要顧及的部分…… 哪怕我當時手上沒有筆記本,也要找張紙記錄下來,怕紙丟瞭,所以我會拍照存在手機裏,隨時可以看。 ”
除瞭積攢下來的筆記,還有一本本磚頭似的書。其中一本是她從國外專門檢索到的一部相對全麵的狙擊領域的研究,書中梳理瞭從二戰到當代裝備、僞裝、技術、訓練方法等等方麵的發展和應用。她已爛熟於心。
童年時對“做一個好學生”的執念從何而來,我們不得而知。也許是好強的性格使然,也許是享受掌控局麵的感覺,但是這種近乎苛刻的律己在後來的十幾年中徹底成為瞭她的一部分,先於任何職業身份,她已經將自己訓練成一個學者。“學習讓我有很激動、很high的一個狀態,就是我需要知道這個東西,這太有意思瞭。我喜歡做研究,喜歡把什麼都做到極緻,尤其在知識研究方麵。這點其實是我的強項,比如說要讀資料或者要做調研,對於我是比較享受的一個過程。”
縱興、熱鬧、純娛樂的社交場閤,反而讓張末感到無所適從,不能享受。“ 我有時甚至挺羨慕大學生活特彆五光十色的人,因為我沒有這個體驗。但是這本就不是我的性格,可能風光一天還可以,但是一天之後我就覺得很難受瞭,還是要迴到我原來的狀態。 ”
這裏存在著兩個張末:一個是社會生活中的張末,不善應對人多的場閤,剋己,滴水不漏,談論自己時得體而謹慎;另一個是傢人密友麵前的張末,感性,鬆弛,孩子氣。喜歡在電腦上自己看電影,被打動時,忍不住地掉眼淚。
片場在這兩個張末之間,營造齣一片舒適的棲息地。
舒適並不是體感上的,而是一種如魚得水的融洽。張末形容自己“情商比較低”、“有時說的話彆人不愛聽”。但是來到片場,這種直接的溝通方式反而確保瞭工作的高效。開拍前做足瞭功課的她,“對於情節和情節以外的細節,包括妝化、服裝道具,特彆清晰,腦子裏已經有畫麵瞭。”當彆人來與她確認時,她能夠明確告訴他們每一處該是什麼樣,或哪裏需要調整。“ 當你很清晰、很堅持自己,且是有道理的時候,你的這種氣場以及方式會感染到彆人。 ”
更重要的是,當張末齣現的時候,團隊中的所有人已明確她作為導演的位置。“每個人是單獨的個體,他跟你的想法、感受以及他對事情的認知就是不一樣,你不能夠用你的想法去說服或強加於彆人。”然而,片場是一個自成一體的生態係統。它分明、現實、崇拜力量,一切問題都是如此地具體,一切都必須有答案。
電影製作的直截瞭當也有一種隱形的殘酷。和任何一個藝術行業一樣,創作是電影的心跳,工業生産和商業運作卻是它的命脈。
放之當代影史,領軍第五代導演的張藝謀,形成瞭獨特、道地的影像風格,更代錶瞭全球電影語言的演變,這已是經由時間與文化事件加固的成就。作為他的女兒,在嚴謹的學術訓練和一次次的實戰後,張末逐漸打磨齣一套自己的錶達工具。但是,擁有工具之後,仍要由她來決定使用什麼、如何使用,一個復雜、龐大的局麵被張末簡化為真正重要的問題:如何抵達期待的結果?讓自己快樂的究竟又是什麼?
如今的張末,已有瞭一部分答案。“ 我覺得對人的好奇心是很重要的。 ”她說。鏡頭是她眼睛的延伸,將她的所思所感映射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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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給予瞭她巨大的影響。在張末看來,母親兼具中國傳統女性的堅韌和極其超前的開明。“她一直都說隻要熱愛的事就應該去追求,讓我自己做選擇,同樣後果也是要我自己來承擔。”
在她也成為母親之後,她與自己的母親獲得瞭某種煥然一新的親密和理解。她愈發感到對於天性的尊重是可貴且必要的。“有時你會發現孩子真的和你不一樣,你都不知道這些性格是哪裏來的, 老天爺造物很有意思,個體給新的個體帶來瞭生命,但是父母也僅僅是個身份。 ”
作為傢人被需要時,張末感到強烈的歸屬和價值感。傢庭始終站張末心中的優先位,卻並未束縛或拉扯她。“為人父母是一門學問,當你覺得對一個階段已經比較有自信的時候,孩子已經長大瞭,又進入下一階段,你要再去學習他新的年齡階段的變化。 就像藝術一樣,沒有指定的天花闆,沒有完美的盡頭, 這真的讓我謙虛很多。”
父親並非是一道為瞭前進必須跨越的深榖,而是寬容的、啓發的、充滿智慧的高山。因為電影,他和她更加靠近,更加接近一種透徹的、真正的彼此理解。事實上,父親是每個人盤桓的命題。因為它的核心是一個人如何逐漸伸展自我,消化自身的睏境,並感受他人的喜樂。
與其說張末敏感,更準確的形容是善感。在大多數時間中,她理性而自持,她的言談像她的作品一樣,既有真誠的個人感受,也有反思性的凝視和超越。她經營她的生活,對當下心懷感激,在工作時又極盡嚴格、縝密,邁過瞭單純去“超越”的目的:“ 要和誰比較,或者要超過誰,這不是一個電影人該思考的事情。 ”不再畫地為牢後,她看到瞭更自由、廣闊,更屬於她自己的世界。
如今的她會說,“不是開心就行的。想把一件事做到極緻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不開心的地方,有很多復雜以及繁瑣的東西,是必須要去接受的”。相較起十幾年前紐約建築事務所裏那個銳利又苦惱的她,現在的張末同樣充滿熱忱,卻無疑已經是一個更成熟的電影人和更遊刃有餘的人。
當被問及“重新活一次,有沒有想要改變的事情”時,張末修正瞭這個問題的概念。她反應很快,幾乎沒有停頓地說,如果有平行宇宙,希望那裏的她過不一樣的人生,但是,“該發生什麼就發生什麼,因為每一件事都有它的軌跡和因果。”
策劃:ELLE專題組
監製:吳楨 、Viviane Gao
編輯:Teresa
攝影:趙驊
導演/剪輯:張琦
造型:雨析
妝發:SHAILEN
撰文:Kira音俞
製片:張霜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