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耿軍執導的電影《東北虎》於2022年1月14日登陸全國院綫。/被訪者供圖
《東北虎》在電影節首映後,觀眾對耿軍的贊譽紛至遝來。但也有人刻薄地在豆瓣上留下評論:“錶達沒齣來,淨是抖機靈和自作聰明,願稱之為‘鶴崗韓寒’。”朋友把這個評價發給耿軍,耿軍說:“看來我還得學個駕駛證,不過,買車的錢誰給齣呢?”
2021年6月19日,導演耿軍收獲瞭一個驚喜。 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奬揭曉,他執導的電影《東北虎》最終摘得瞭“最佳影片”的奬項。 在這之前,耿軍沒有任何領奬的準備。 電影節剛開始,他就已經看瞭那些入圍電影的混剪,他深知,A類電影節高手如雲,想拿奬絕非易事。
獲奬之後,耿軍和團隊的慶功宴持續瞭差不多三周。好幾天的晚上,他在酒桌上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瞭。身邊的人拍瞭照片發給他,說感覺他睡得很香甜,臉上還掛著笑意。這個磕磕絆絆、拍瞭將近20年電影的人,好像終於迎來瞭一個“喜悅的打盹”的時刻。
電影《東北虎》劇照。
耿軍今年46歲,在成為導演前,他在北京乾過不少工作,推銷水餃、開台球廳,沒一個和電影沾邊兒的。但在工作之餘,他會去北京電影學院蹭課,很多影像相關的知識都是在那時候學習的。26歲那年,他萌生瞭拍點兒什麼的想法。他迴到老傢鶴崗,用數碼攝像機拍瞭自己的處女作。2002年,他帶著片子迴到北京,收到的反饋大多是負麵的。“齣道即巔峰”這件事,自此也就和他沒瞭關係。
閑著沒事兒的時候,耿軍就琢磨自己失敗的原因。他想:東北的水稻一年一季,楊樹、柳樹長得也慢,所以在那兒生長起來、吃綠色食品長大的人應該也是晚熟的。26歲,知道自己想拍好電影,應該不算遲。於是,他一直拍到瞭現在。
獲奬之後,耿軍的采訪邀約和酒局明顯都多瞭起來。有些多年未見的朋友,他在這段時間也都一同喝過酒。私下,他和關係不錯的鶴崗素人演員張誌勇、徐剛聊天,他說:“這不就是文化的力量嗎?文化讓大傢互相溫暖,偶爾團結,太冷的時候,就抱在一起。”
19歲的“東北虎”
寫《東北虎》劇本那年,耿軍36歲。剛過完年,雪下得很大,他在鶴崗新街基中心站遇見瞭好朋友徐剛。徐剛在等車,頭發和衣領上的雪都快凍住瞭。耿軍原以為徐剛去走親戚,但徐剛跟他說,自己要去找個人,因為那人吃瞭他的狗。徐剛的狗是大型犬,當時有規定,樓房不能養,他托朋友在距離鶴崗40分鍾車程的新華找瞭個平房寄養。但沒想到,狗沒多久就死瞭。
耿軍到現在都記得,那一幕就像林衝夜奔似的,人壓抑著憤怒,等待最終的爆發。那個畫麵嵌入瞭耿軍的腦海,時不時就蹦齣來,提醒他要趕緊落到紙麵上。他以此為主要綫索,寫瞭一個36歲晚婚的男人的狗被殺掉,男人之後去復仇的故事。故事的另外一條綫,是男人的妻子抓到他齣軌——在某種程度上,也帶著復仇的意味。
電影《東北虎》劇照。/被訪者供圖
耿軍很快就寫完瞭劇本,不過拍攝條件並不成熟,本子在手裏壓到瞭2018年,他纔正式有機會讓這幾個人物變成銀幕上的形象。耿軍以往的幾部電影裏,演員都是素人,也都是和他年紀相仿的朋友。他思來想去,覺得從角色的生命點齣發,得選幾個處在閤適年齡段的演員。顯然,身邊的這群朋友已經不符閤標準瞭。演員潘斌龍在耿軍拿奬之後還問過他:“為啥不找我呢?”耿軍說:“咱們的年紀,腮幫子都已經開始耷拉瞭,這事兒你不知道麼?”
他嚮章宇和馬麗發齣瞭邀約,兩個演員幾乎都是在第一時間就確定瞭閤作的意嚮。他們覺得,這個劇本有趣,並且符閤他們的審美。章宇格外喜歡耿軍的本子,頭一迴見麵,他就說:“哥,這台詞一個字兒都不用改。”馬麗的戲份不多,但很重要,見麵時,她說:“這個角色很值得演。”對於一個過去因喜劇角色被人熟知的女演員來說,參演《東北虎》,也飽含瞭她塑造更多元的角色的渴望。
經過修改,《東北虎》很快就開拍瞭。拍攝時,耿軍和劇組麵臨的最大的敵人是東北的嚴寒天氣。其中有一場戲,片中的徐東要去找馬韆裏討說法。但由於室外的溫度特彆低,演員們沒一會兒就都凍僵瞭。耿軍覺得演員沒發揮齣來,就先停下,迴去討論瞭大半宿,準備第二天重新來。
結果第二天更冷,演員們依舊無法完全進入狀態。看著馬上要下山的太陽,耿軍心裏很著急,他不停地去和演員溝通。每說一迴戲,他就從劇組的車前繞一次,到瞭晚上快收工的時候,他的腳已經不聽使喚,一不留神,車前的暖水壺被他踢碎瞭。頃刻間,劇組升騰起瞭一團白霧。在白霧中,戲也成瞭。
電影《東北虎》劇照。
耿軍說,在東北拍戲有一種特彆的質感,叫“凜冽得動人”——天是冷的,但總有溫暖的瞬間。他至今還記得兩件事兒,都跟吃有關。作為影片的編劇,耿軍在劇本裏藏瞭私心,寫到的食物都是他愛吃的。
其中有一場戲是吃蛋糕,道具組準備瞭四五個蛋糕。因為演員準備充分,拍得特彆順,最後隻用瞭一個蛋糕。所以剩下的也就被劇組的人吃掉瞭,耿軍說:“大傢在屋子裏吃著蛋糕,鼻子、臉上都沾滿瞭奶油,那是屬於我們的幸福時刻。”
另外的一場戲是吃榴蓮。榴蓮在當時的市價是30多元一斤,一場戲的花費在五六韆元。那場戲耿軍覺得拍得不是太滿意,他找到製片主任,錶達瞭自己想重拍的想法。製片主任問他:“導演,榴蓮很貴,你確定嗎?”耿軍說:“咱要買得起,就重拍吧。”
於是,戲又拍瞭一次,拍完,劇組的所有人都在屋裏吃榴蓮。在那一陣自己喜歡的氣味中,耿軍想起一件往事。有一年過年,他獨自去市場溜達,碰見瞭一個賣泥鰍的商販,問瞭問價格,70元一斤。耿軍心想:除非是病人,病得比較嚴重,非得吃這口,要不然老百姓平時誰買這個啊。沒承想,他現在拍電影,也碰上“非得吃這口”的東西瞭。
拍攝時,耿軍很擔心自己用力過猛。但等看到《東北虎》的成片,無論是人物的建構,還是情感的衝擊力,他都挺滿意。他很喜歡這樣的錶達,既描寫瞭現實生活,同時也存在一些躍齣常規、讓人産生超拔感的東西。
譬如,在影片裏,男主人公有一段念白是“我19歲那年得瞭一場重感冒”。而此時的電視新聞裏,動物園裏被關著的東北虎也正在過19歲的生日。二者形成瞭一種映襯。耿軍在上海國際電影節的首映交流中說:“我覺得老虎的遭遇,也是人的遭遇,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凶猛的東西。”
電影《東北虎》劇照。
適者生存,不適者怎麼辦?
《東北虎》在電影節首映後,觀眾對耿軍的贊譽紛至遝來。但也有人刻薄地在豆瓣上留下評論:“錶達沒齣來,淨是抖機靈和自作聰明,願稱之為‘鶴崗韓寒’。”朋友把這個評價發給耿軍,耿軍說:“看來我還得學個駕駛證,不過,買車的錢誰給齣呢?”
開始拍電影以來,耿軍就對這些評論看得很淡。他說,拍電影和評論電影是兩個工種,也隸屬於不同的體係。“罵聲多,那一定是導演的問題,彆罵演員,我認。”有時他也會看到很精彩的影評,他從心裏叫好,好到他覺得評論的文本甚至比電影本身還要優秀。
在耿軍眼中,電影需要遇見對脾氣的觀眾,他說:“喜歡的人會推薦給朋友,而那些走錯影院的人,也一定會勸住朋友。從這個意義上說,電影是一個特彆好的輿論場,大傢可以暢所欲言。”
而對他來說,電影同樣是錶達自我的重要途徑。2003年,他拍瞭第一部長片《燒烤》,電影入圍瞭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和鹿特丹國際電影節。《燒烤》講的是兩個外來打工者沒錢迴傢過年,於是綁架瞭一個陪聊女的故事。第二部《青年》,也同樣將鏡頭對準瞭邊緣群體。影片當中,有服農藥自殺的失戀者,有在工地墜樓的人,還有打架緻殘的人。
電影《青年》海報。
直到現在,他還是想去和觀眾們討論這些人的睏境。對耿軍來說,《東北虎》是個人創作的延伸,他說:“我的審美、趣味,以及觀念,都貫穿在這些作品當中。”他喜歡描繪人物的脆弱,覺得那是人最真實的一麵。在達爾文的自然選擇學說中,“適者生存”這個概念廣泛地流傳著。耿軍常常會想起這句話,然後反問:“不適者怎麼辦?”
他說:“我就是個‘不適者’,個人能力能不能突破環境阻力,這是我在思考的東西。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場比賽,我的賽場不是百米衝刺,而是110米跨欄,緊接著還有鐵人三項。”所以,《東北虎》裏的每個角色,都被耿軍設定成瞭“不適者”的樣式。耿軍想藉著這些人物的軀殼,和觀眾聊一聊,到底是仇恨和憤怒的力量大,還是寬容的能量更足。
耿軍的朋友常會跟他打趣:“我們做這樣的東西,時代已經不需要瞭。”耿軍就會反問:“那這個時代要的是啥呢?”耿軍說,自己之所以能堅持拍這麼多年的電影,是因為他相信,去探討這些睏擾人們精神生活的問題,永遠都是時代的剛需。
鶴崗及其所創造的
耿軍電影裏的故事的發生地全是鶴崗,一座因房價低廉而聞名的黑龍江東北部小城。這座城市和無數能源型城市一樣,資源趨於殆盡,生活在那裏的人無所憑依,隻能去承受短暫輝煌過後的蕭索與落寞。
2020年,因為疫情,耿軍過年沒迴鶴崗。2021年,他迴去瞭好幾趟,有的是為瞭給新電影看景,有的則是為瞭一傢媒體的深度報道。耿軍覺得,和其他處在城市化進程中的地方一樣,鶴崗也在變,最大的變化就是棚戶區改造。平房已經夷為平地瞭,而拔地而起的高樓也順帶抽走瞭一些舊日的情感依托。
小城鶴崗。/圖蟲創意
耿軍傢住上樓房也不過是近十年的事情,他說:“上樓以後,鄰裏關係就沒瞭,原來在平房,大傢能互相幫忙,藉點工具藉點錢,過年還能端盤餃子送過來,但現在,這種熱鬧不見瞭。”不過,在耿軍心裏,鶴崗不論怎麼變,都還是那座樂園。他從小並不是個好學生,對成績自然也就毫不在乎。沒有負擔,他的童年和少年就在鶴崗過得特彆開心。和那些半大小子滿街亂跑,然後在水泡子裏邊光屁股洗澡,所有親密的記憶,都是這片土壤對他的饋贈。
每每想起這些,然後再看看身邊朋友的孩子,他都會感嘆:“現在小孩兒的童年糟透瞭。”和他閤作的演員張誌勇,孩子剛上小學,每天光是寫作業就寫到很晚,周末還要補課。耿軍勸他:“孩子學習不好,就讓他玩好吧,兩頭兒要是都沒顧上,就太失敗瞭。”
耿軍的那些玩伴和他一樣,都40多歲瞭。如今,他們有的在本地上班,也有開齣租車、開飯店的。每次一迴去,耿軍都和這幫哥們兒聚一聚,“今天你請一頓,明天他請一頓”,在酒桌上,沒人是成功人士,也沒人在意耿軍導演這個身份,大傢聊的,清一色都是些逝去的美好。耿軍說:“這大概是屬於我們這代人理想主義的餘暉吧。”
小城鶴崗。/圖蟲創意
前不久,開齣租車的那個同學錄瞭一段小視頻發到微信群裏。耿軍打開,傳齣來的聲音是當地電台正在講他的故事。耿軍看完視頻,群裏又蹦齣一條文字:“你們說,咱小時候,咋沒覺得這小子這麼有纔呢。”
他的纔華也受到一些同行的矚目,有人說,耿軍的電影和芬蘭導演考裏斯馬基、瑞典導演羅伊·安德森的作品很相像。他的朋友也開玩笑說,這幾位大師是“芬蘭和瑞典的耿軍”。
耿軍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的地方,是都把鏡頭對準瞭寒帶地區,而講的故事也都是“帶點兒溫暖和幽默”的那種。耿軍的導演生涯裏,也拍過鶴崗以外的區域,但他說:“我拍的深圳、拍的紐約,拍的哪兒都像鶴崗。”
✎作者 | 劉旭
✎排版 | 方詠心
原標題——導演耿軍:我拍哪兒都像鶴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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