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4/2022, 6:06:47 PM
三月的粵東鳳凰山北麓,漫山茶園吐新綠。坐落山榖中的鳳坪佘族學校,陣陣朗讀聲清脆悅耳。一間課室裏,45歲的藍勇新,一遍遍教著孩子們那些已經被當地大部分佘族人遺忘的佘語詞匯。
2010年,聯閤國教科文組組織發布《世界瀕危語言圖譜》,把佘語定為“極度瀕危語言”。這些年來,佘語飽受重重考驗,如今,新生代使用佘語的頻率有所降低且愈發“夾生”。
“拯救佘語就像在打一場‘保衛戰’,而這場硬仗卻不得不打。”藍勇新說。鳳坪佘族村居住著600多名佘民。2021年,在各界的關心與支持下,鳳坪佘族學校開始開設佘語課,藍勇新成為瞭該校唯一一位佘語教學者,也是梅州唯一的佘語老師。
藍勇新齣生於鳳坪佘族村,從村裏走齣,又迴到瞭村裏。如今,除瞭村內交流所使用的佘語,藍勇新已找不到任何可以印證自己是佘族人的事物。“佘語是我們祖宗留給我們的寶藏,我希望傢鄉的孩子們都能記住這些語言。”藍勇新說。
佘語有音無字,藍勇新的佘語課堂以口語教學的形式展開。 南方+ 魏麗文 拍攝
現狀
新生代佘語口音開始“夾生”
“用山路十八彎來形容去鳳坪的路再適閤不過瞭。”還沒啓程,當地嚮導便開始嚮記者打起瞭“預防針”。
佘族人自稱“山哈”,本意為“山裏的客人”。據學者考證,廣東佘族的分布以鳳凰山、九連山、羅浮山、蓮花山地區為主。
相傳,鳳凰山脈是佘族最早的聚居地,鳳坪佘族村就坐落在鳳凰山脈最高峰雞公髻山的北麓,那裏的佘族人是藍姓後裔。
從豐順縣城驅車齣發,沿途可見村民正在茶園裏忙著采春茶,翻山越嶺顛簸一個半鍾左右,終於抵達海拔1409米的鳳坪村。
進入村子,映入眼簾的是高高竪立著的“中國佘族故裏”字樣。道路兩旁則掛滿瞭以“佘”字為造型的路牌、路燈,牆上的鳳凰彩繪格外顯眼。在學校的外牆,還繪上瞭佘歌的詞麯。
遺憾的是,很少有人能再唱齣這動聽的佘歌瞭。“不會唱瞭。”問起這歌謠,記者隨機采訪的幾名村民,均搖瞭搖頭。
“我給我的小孩辦理證件,人傢都會再三確認我材料上寫的佘族有沒有搞錯。”村民鄭美玲一語道破瞭佘族目前的現狀:民族特徵越來越漢化。
走在村裏,這種體會更深。同樣的服裝、與周邊客傢地區無明顯差異的房屋、同樣的麵部特徵,讓人仿佛置身於客傢村落。假如不是他們操著一口有彆於客傢話的佘語,很難分辨齣他們與客傢人有何不同。
然而這種獨特的民族特徵也正在發生變化。“我們的話開始摻雜客傢話、普通話,潮汕話,佘語開始變得越來越不純粹。”藍勇新說,這種變化在大約在20年前就已經開始,與佘族人對外交流息息相關。
在藍勇新的記憶中,鳳坪村早年交通不便,去一趟附近的鎮圩得靠走路,來迴就是一天,因此跟周邊地區交流較少,也鮮少有外嫁女嫁進村裏,佘語得以較為完整地保留。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鳳坪村路通瞭,與周邊地區交流變得頻繁。為瞭生存,佘族人學習周邊客傢人、潮汕人的語言以及普通話,甚至是粵語,他們的伴侶也不再局限於同村人,佘族人日常生活的語言逐漸多元化。
之前,藍勇新在潭江鎮的另一所小學教書,對佘語的變化還沒明顯感覺。讓藍勇新真正感到民族語言麵臨危機的,是迴到村裏學校後,發現新生代講齣的佘語口音開始“夾生”。
“以前我們叫爸爸是啊丈(客傢話音),現在小孩叫的都是客傢話的啊爸或普通話的爸爸,甚至有些詞根本就不會講,隻能用彆的語言代替。”藍勇新說。
2020年,鳳坪村成功申報為第一批“廣東省少數民族特色村寨”,村裏開始重視民族文化的保護與傳承。2021年,鳳坪佘族學校開始開設佘語課。
當時會講佘語的老師一共4個,其中3個是外嫁過來的,講的佘語並不標準。作為土生土長的藍勇新接過擔子,成為該校,同時也是梅州唯一一位佘語教學者。
睏境
佘語有音無字教學難
拯救佘語就像是一場“保衛戰”,學校便是藍勇新堅強的戰鬥堡壘。
然而這場“保衛戰”打得頗為艱辛,佘語有音無字,隻能口口相傳,這是教學最大的難點,在備課上很難形成係統性。
他嘗試用音標教學,卻發現這一點也不實際,孩子們根本聽不懂;他想過用彆的地區佘語教材,卻發現彆的地區佘語發音與鳳坪村的佘語有所區彆。佘語到底怎麼教?這個問題一度讓藍勇新感到壓力巨大。
沒有教材,藍勇新就按照稱呼、日常用語等分類來設置課程,備課時按照每個類彆在筆記本上寫下多個例句,再圈齣容易講錯的重點詞語。
每次上佘語課,藍勇新選的例句並不多,內容上多為平時生活經常用得到的,以語句教詞匯,同時注重與學生之間的交流。
具體如何教?記者走進藍勇新的課堂,一探究竟。隻見藍勇新用粉筆在黑闆上用漢字寫下一個句子:今天太陽很熱。
他轉頭問同學們這句話用佘語該怎麼說。同學們七嘴八舌迴答,能準確說齣的極少,反而多數說的是客傢話。“今日熱頭猛猛。”藍勇新邊在黑闆上進行標注,邊用佘語念齣這句話。
發現同學們大部分都不會用佘語講這語句中的“很熱”時,藍勇新又單獨把這個詞拎齣來講,隨後隨機點名讓同學們將一整句話用佘語講齣來,現場對錯誤口音進行反復糾正。直到學生能用佘語準確錶達齣來時,藍勇新緊皺的眉頭纔終於舒展開來。
整節課上,藍勇新與同學們都是用佘語進行交流。除瞭在傢,這是他們為數不多講佘語的機會,小小課堂氣氛熱烈。
口語教學雖然活躍瞭課堂,但沒有教材的弊端明顯。在課堂上,藍勇新會用漢字中的同音字或近義字來標注佘語,可一些佘語的詞匯根本找不到漢語中同音字或近義字來代替,隻能用方框錶示。
由於佘語有音無字的特點,同學們也很難對一些學過的內容進行及時鞏固,慢慢地也會遺忘。
對於這些問題,現階段藍勇新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隻能在每周一節的佘語課上,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畢生所學傳授給下一代,期望他們能守住佘族的根。
傳承
希望保護純粹的民族語言
這樣的一堂課究竟能改變什麼呢?藍勇新不敢過於肯定,“但最起碼,學生們能夠認識到自己的民族文化,目前來看使用佘語時混雜普通話的情況好瞭很多。”
藍勇新認為,要傳承好民族語言,需要學校與傢長的共同努力。可不得不麵對的一個現實是,隨著城鎮化的推進,有條件的村民早已把自傢孩子送到縣城讀書。
鼎盛時期,鳳坪佘族學校的學生達到100多人,如今隻剩下58人。走齣鳳坪的佘族新生代越來越多,他們講的佘語必然會受到其他語言的影響。
留在村裏的也同樣如此。鳳坪村盛産茶葉,每年有大量周邊地區的務工人員及收茶老闆來到村裏。在交往過程中,自然就會學習一些外地的語言,甚至逐漸被同化。
“現在互聯網時代瞭,彆說孩子,有些傢長在傢裏都不跟自傢孩子講自己的民族語言。”藍勇新很擔心,長此以往,佘語還能完整保存下去嗎?
有些村民也錶達瞭他們的無奈,“講佘語就隻能在鳳坪講,走齣鳳坪就沒人跟你講,語言用的範圍太狹窄瞭。”
有學者認為,當下傳承佘語最好的方式,就是堅持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它。藍勇新深有體會。
藍勇新的母親從外地嫁入鳳坪村,從他記事起,母親便能講一口標準流利的佘語。藍勇新說,“那時村子還相對封閉,村民們生産生活時交流都是用佘語,沒多久就學會瞭。”
藍勇新的妻子也是外地媳婦,剛嫁過來時,還不會講佘語,由於平時講得少,學起來不僅耗費時間長到現在說得仍不標準。
“我母親學的時候又快又標準,就是因為經常用。”藍勇新認為,佘語是佘族人的根,不能忘,必須要會講。自從孩子齣生後,藍勇新就要求全傢要堅持講佘語,教孩子講佘語。
有時,孩子講得不準確,藍勇新總是會立即指正。盡管現在孩子遠在豐順縣城讀書,藍勇新仍不時叮囑兩個孩子要常用佘語,勿忘祖宗言。
“不知道佘語未來會怎樣,隻能盡自己所能堅持下去。”藍勇新呼籲,社會各界能更加重視鳳坪村佘語的保護與傳承。
原標題:
梅州唯一的佘語教學者藍勇新:
為佘族孩子留住鄉音
【來源】南方日報・梅州觀察
【南方日報記者】魏麗文
【通訊員】鄭坤
【作者】 魏麗文
【來源】 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