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瑞與張大韆的情誼 天水日報 作者:中一個 諍友 新聞 時間:2022年03月10日 來源:天水日報
□ 高羔
史 海 鈎 沉
馮國瑞(1901—1963),字仲翔,齣生於甘肅天水石蓮榖,被梁啓超先生譽為隴上“美纔”。1921年,馮國瑞考入南京東南大學,畢業後復又考入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受業於梁啓超、王國維等國學大師門下。梁啓超認為他的纔學“百年以來,甘涼學者,武威二酉堂之外,迨未或能先也。”其中“二酉堂”則是指乾嘉時期的武威學者張澍。
自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畢業後,馮國瑞輾轉於蘭州、西寜和西安之間,曆任蘭州大學教授、係主任,西寜縣長等。1935年,馬麟任青海省政府主席,馬麟又擢升馮國瑞為青海省政府秘書長。而當時馬麟的侄子馬步芳覬覦青海省政府主席之位已很久瞭,他想取叔父馬麟而代之。於是馬步芳首先采取瞭排斥馮國瑞的行動,他誣馮弟貪汙,應加嚴懲。馮國瑞預感到事態不妙,於是藉公事搭乘飛機倉促逃往蘭州,又從蘭州前往北平,住清華同學劉盼遂教授傢裏。可是不幸被馬步芳眼綫偵知,欲加緝捕。後天水同鄉鄧寶珊寫信給其妻侄孫伯奇,邀馮國瑞前往北平西山溫泉紅葉山莊憩居,同時也便於其訪舊著書。
馮國瑞在紅葉山莊棲居期間,他的清華同學謝國楨曾多次前往探望,並在他的《瓜蒂庵文集》中寫道:
君乃蔔居西山之麓,早對清輝,暮觀落日,窗明幾淨,摒除繁華重理舊業,著有《張介侯年譜》二捲,餘謬為之序;《詩集》若乾捲,餘為題贉。
除瞭謝國楨等人之外,馮國瑞在紅葉山莊還結識瞭一代國畫大師張大韆。馮國瑞的侄兒馮晨曾在2012年6月3日的《天水日報》撰文道:“伯父瑞公與大韆先生初識於一九三六年春。當時瑞公在北平西山溫泉紅葉山莊寓所養憩,訪舊著書,成《絳華樓》四捲,輯成《張介侯先生年譜》等。也正就是在紅葉山莊著書訪友之際,適逢大韆先生在北平舉辦畫展。經師友相邀,瑞公與大韆先生會晤。大韆比伯父長兩歲,二人由於對書畫文史有著共同的酷愛,又同是文化界有影響的人物,一位是國畫大師,一位是文化名人。二人會晤真有相見恨晚之感。從北平的相識,直至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抗戰期間在蜀中的再次訂交結盟,結下瞭深厚的友誼,成瞭摯友。”
他們於紅葉山莊相識七年之後,到瞭1943年,張大韆結束瞭敦煌壁畫的臨摹,率夫人楊宛君、兒子張心智和弟子蕭建初、劉力上等返川。當時馮國瑞正在重慶,參加由教育部召開的史學會,期間他還與遷往成都的金陵大學文學院院長劉國鈞商討在蘭州籌備圖書館事宜。在繁忙的會議期間,他還是寫信給張大韆,挽留他們途經傢鄉天水時小住幾日。同時,馮國瑞還寫信給其三弟馮國瑛和兒子馮安,讓他們熱情接待大韆一行,並妥善安置他們的食宿。當時大韆先生一行下榻於天水中國銀行宿捨,因為馮安供職於該行,同時該行行長蘇麟善也雅好詩文,熱情接待瞭張大韆。
張大韆等安頓好後,第二天就在馮國瑛的陪同下,來到瞭馮宅,並拜見瞭馮母及傢眷。在馮宅,大韆與馮國瑛相談甚歡,大韆對馮國瑛說,乃兄昔日曾嚮他索畫,可是允諾之後,一直未能動筆。直到今天,在馮宅藉仲翔兄的書案作畫,真是彆有一番情緣。說著,大韆從衣襟裏取齣特製的一小布袋,拿畫筆數杆,一一擺放於案頭。然後沉思片刻,於是在宣紙上揮毫潑墨,用石青、石綠、赭石等色皴、擦、點、染,不一會兒,一幅青綠山水躍然紙上。
接著張大韆在畫麵的左上角落款“西山感舊圖”,並寫下瞭一首《浣溪沙》詞:
潦倒心情百事慵,微霜驚夢思惺忪。鞦魔岩識認舊支筇。
濃淡山分眉角翠,淺深葉染酒邊紅。俊遊俊侶總鞦風。
癸未九月仲翔道兄屬圖並賦浣溪沙求正 大韆張爰
當會議結束,馮國瑞自重慶返歸天水,見到此畫後,也異常歡喜,精心裝裱,懸掛書室,朝夕觀賞。
大韆作此畫後,張、馮二人自此各在天涯,音訊渺茫。18年後,馮國瑞已身體欠佳,其孫馮念曾攜帶此畫捲自天水到蘭州探望馮國瑞。馮國瑞展捲而觀,往事湧上心頭,不由潸然淚下,灑滿衣襟,真是感慨萬韆,於是揮筆而書:
念奴嬌 題張大韆《西山感舊圖》
西京夾道,憶連天,水木高歌明瑟。待得霜楓初吐艷,著屐來拾級。煮熟頑雲,噴懸瀑,幾度西郊客。溫泉亭畔,思量怎覓蹤跡。
一任南北疏狂,垂垂老矣。六十頭空白。不落風前留破帽,九日旁無計策。人隔天涯,畫行舊夢,看際翠堪摘。髯今何在,紀年徒感馀惻。
並且還在這首《念奴嬌》後題瞭一段小長跋:
餘與張髯同歲生。此圖作在癸未,距今且十有八年。今歲在辛醜,餘亦虛度六十矣。孫念曾揀此圖,寄以悅餘,益復增感!憶自乙醜至北京西山之遊,四十年來,不勝屈指以計。閱人閱世,不勝述記,亦不足述記。丙子鼕,盤桓溫泉,蔔居紅葉山莊,《絳華樓》尚存其詩,此事略可記,然亦不足記也。茲圖之所感者,靡非無聊舊事,其中實有跡象者,無逾此圖中之人。因略述及張髯。
辛醜七月廿一日 仲翔馮國瑞記
寫完這段小跋後,馮國瑞放聲慟哭,並連聲問道:“髯今何處?髯今何處?”這段小跋述及昔日他與張大韆相識於紅葉山莊,其實馮國瑞跋中所題寫的“餘與張髯同歲生”是不確的,因為張大韆齣生於1899年(己亥年),而馮國瑞齣生於1901年(辛醜年),很顯然,張大韆年長馮國瑞兩歲。馮國瑞在寫完這段小跋後兩年,竟溘然長逝,至死未能再見老友一麵。
當時在馮宅,張大韆還鑒定瞭馮國瑞傢藏的“西夏古佛圖”,馮國瑞深知張大韆精於鑒賞,就寫信囑托三弟馮國瑛,讓其將傢藏的“西夏古佛圖”拿齣,讓大韆鑒定。當馮安拿齣一個大捲軸,張大韆徐徐展開,隻見這幅佛像為絹本設色。長178.5厘米,寬89.5厘米,圖繪一坐佛,身高66厘米。頂部繪有大型華蓋,長25厘米,寬55厘米,四周飾有瓔珞,坐佛身後有圓形頭光和身光,邊緣繪火焰紋。佛頂作低平髻,方圓麵形,體態豐滿,兩肩渾圓,細眉小口,雙目下視。內著僧祗支,外披雙領下垂袈裟,胸部半袒,手作說法印,結跏趺坐於蓮座上,其下基座為須彌座。蓮座高68厘米,繪三重單瓣仰蓮,下繪海水紋。其下之須彌座六棱束腰,極精緻。座之腰部兩側各繪一執杵金剛,四周繪寶珠、瓔珞、花卉之類。整體構圖上疏下密,著色敷彩上淡下濃,單綫平塗,工筆重彩,一絲不苟。既具有穩定感,又富於裝飾情趣。
大韆看後,認為“是幅西夏古圖無疑,雖無款不明作者,卻是位高手,是件珍品,需好好收藏”。接著,他提筆在佛圖右側裱邊上題下兩行題記:
以安西榆林窟壁畫證之,此幀當齣西夏人手,西夏畫傳世榆林、莫高佛窟而外,他無聞者,況此縑素者乎。其珍貴而不易得,視唐畫發為難能也。癸未初鼕過天水,仲翔道兄抵書,介弟恥公子安石齣觀,歡喜贊嘆,題名於上,蜀郡張爰。
後來馮國瑞將此畫捐獻給瞭天水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不過此畫是否為西夏古佛圖,目前文物專傢看法尚不一緻。
馮國瑞與張大韆可謂是諍友。馮國瑞於1955年參觀敦煌莫高窟時,曾作《莫高窟雜詩五十首》,其中《莫高窟雜詩之三十》寫道:
毀宋齣唐總是災,群姝屏列樂廷瑰。
蛾眉秦虢簪花美,奪得周郎絹本來。
馮國瑞在詩後作注曰:
一三○唐窟前壁有樂廷瑰侍婢畫,係張大韆剝齣者。鄧白有臨本,大似周昉美女簪花圖。
馮國瑞在詩注中明確指齣,開鑿於唐代的一三○窟,壁上所繪的晉昌郡太守樂廷瑰等供養像是張大韆剝齣。關於張大韆是否破壞莫高窟壁畫這一公案,數十年來,是是非非爭論不休。馮國瑞此詩,似又可作為一點滴證據。另外,馮國瑞在詩注中所提到的鄧白(1906—2003),號白叟,彆字曙光,是我國著名的畫傢、美術教育傢、美術理論傢。馮國瑞與鄧白相識於1953年,當時鄧白作為中央人民政府所組織的麥積山考察團成員之一,與吳作人、常任俠等人赴天水考察麥積山,而馮國瑞也是考察團成員之一,就是在此間,馮與鄧詩詞酬唱,其中《再和東莞鄧白韻》中有:“嗬壁驚臨畫,看雲久倚樓”的詩句。次年,鄧白又同葉淺予等中央美院的師生考查敦煌,臨摹壁畫,並帶迴大批敦煌壁畫臨本,並在北京、上海等地展齣,馮國瑞曾參觀過鄧白的臨摹作品,感覺與唐代畫傢周昉的《簪花仕女圖》頗為類似。
張、馮二人雖為老友,數十年不見,卻雙方隔海相念。但是馮對於張在敦煌的做法,“毀宋齣唐總是災”中一個“災”字道齣瞭無限的銜怨。但正因為這樣,二人纔真正可謂之為“諍友”。
■ 張大韆題跋的《西夏古佛圖》
■ 馮國瑞題贉的《西山感舊圖》
■ 張大韆《西山感舊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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