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8/2022, 4:55:31 PM
春暉中學舊址。 圖源:浙江省人民政府官網
緣起
我有一位網友,傢在紹興。某日,這位友人發帖說,如果有可能,他想把傢搬到白馬湖邊的春暉中學,去和豐子愷、硃自清做鄰居。這座百年名校就在紹興東邊的上虞――現屬紹興的一個區。從魯迅的三味書屋齣發到春暉,路程不到四十公裏,搬過去不是沒有可能。有留言問:你這是在物色“學區房”嗎?比市區某校師資還好?
上世紀20年代初,春暉的“師資”全國聞名。夏�D尊、硃自清、李叔同、豐子愷,這一群質樸古雅的先生們,在春暉中學執教期間,於白馬湖畔形成瞭現代文學史上一個重要的作傢群體,又稱現代散文“白馬湖派”。蔡元培、鬍愈之、何香凝、俞平伯、柳亞子、黃賓虹、張大韆等知名人士也被這裏獨特的磁場吸引,來此或講學,或考察,推行新教育,傳播新文化。那個年代是白馬湖的“黃金年代”;那個時代,他們的語匯裏還沒有“學區房”、“雞娃”和“內捲”,隻有“人生三層樓”、“愛的教育”,和“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被他們的文學和人生理念滋養的學生後輩中也包括我。在我求知若渴的中學時代,課堂上喝到的“泉水”好像總帶著一股漂白粉味兒,是在圖書館內偶然發現的一本《文心》――夏�D尊和葉聖陶先生用小說體寫成的教學案例,帶我真正嘗到閱讀和寫作的興味。
1948年開明書店齣版的《文心》。
我忽然也想去白馬湖看一看。所有說走就走的旅行都是長久心願的纍積。從北京乘高鐵到杭州,再坐杭州開往紹興的綠皮火車,不到一個小時就到瞭上虞。傳說中,上虞是舜的齣生地,也是祝英台的故裏。適逢假期,曹娥廟、祝傢莊等景區遊人如織,而白馬湖和春暉中學卻隱居市井,既不刻意避客,也不故作逢迎。我為瞭去見它,還專門訂做瞭一套民國學生裝,藍布斜扣上衣,絲光青色過膝裙,仿佛若不將自己的頻率完全調迴對應的年代,便無以舒展那沸騰已久的欽慕之情。
火車到站瞭,下車的人不過十幾個,近鄉情怯,不免忐忑。我認識白馬湖,它認識我嗎?
仿佛若不將自己的頻率完全調迴對應的年代,便無以舒展那沸騰已久的欽慕之情。
驛亭迎風記
旅途比想象中勞頓。沒有直達春暉中學的車,我們抵達上虞火車站後,得先坐公交到上虞區內,再換乘郊區巴士。擠滿雞鴨鵝的小巴在鄉間小路上晃蕩瞭二十多分鍾後,把我們甩在瞭一根與公路平行的鐵道旁,這裏就是驛亭瞭。驛亭是什麼來頭?硃自清在那堪稱現代散文典範的《白馬湖》中,幾筆就寫盡瞭――
“白馬湖在甬紹鐵道的驛亭站,是個極小極小的鄉下地方。在北方說起這個名字,管保一百個人一百個人不知道。但那卻是一個不壞的地方。這名字先就是一個不壞的名字。據說從前(宋時?)有個姓周的騎白馬入湖仙去,所以有這個名字。這個故事也是一個不壞的故事。”
抬頭一望,鐵道那麵的鋼絲網上,小鞦韆架似的赫然掛著四個拙樸的大字:“春暉中學”,我頓時激動起來,一頭準備撲將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一輛高鐵列車從鼻頭前飛馳而過――護欄阻隔瞭我的興緻,也保住瞭我的性命。嚮雙目瞪圓的道口工打聽:穿過鐵道,沿著湖邊一條筆直的村道走上二十分鍾,就是春暉瞭。
穿過鐵道,沿著湖邊一條筆直的村道走上二十分鍾,就是春暉瞭。楊茜 攝
眼前這條煤渣鋪成的村道似曾相識,因為它看起來和幾十年前硃自清筆下的描繪並無二緻。既然跟從前一樣,我不可能比硃自清寫得更好,索性任由那些幾乎爛熟於胸的文字從腦海裏蹦齣來:
“白馬湖並非圓圓的或方方的一個湖,如所想到的,這是麯麯摺摺大大小小許多湖的總名。……白馬湖最大的,也是最好的一個,便是我們住過的屋的門前那一個。那個湖不算小,但湖口讓兩麵的山包抄住瞭。……湖的盡裏頭,有一個三四十戶人傢的村落,叫做西徐嶴,因為姓徐的多。這村落與外麵本是不相通的,村裏人要齣來得撐船。後來春暉中學在湖邊造瞭房子,這纔造瞭兩座玲瓏的小木橋,築起一道煤屑路,直通到驛亭車站。那是窄窄的一條人行路,蜿蜒麯摺的,路上雖常不見人,走起來卻不見寂寞――尤其在微雨的春天,一個初到的來客,他左顧右盼,是隻有覺得熱鬧的。”
好是晚來香雨裏,擔簦親送綺羅人。豐子愷 繪
我們幾個“初到的來客”,沿著驛亭通嚮春暉這段筆直的村道,頂著湖麵颳來的五級以上大風,急急行進。要說這風,跟夏�D尊《白馬湖之鼕》裏的描述也幾乎是半點沒差:“那裏環湖都是山,而北麵卻有一個半裏闊的空隙,好似故意張瞭袋口歡迎風來的樣子。”頂風行走,必然談不上享受,但淡雅的綠意融化入眼,農傢采摘園裏剛摘下來的櫻桃入口,一路倒也優哉遊哉。
從驛亭通嚮春暉中學的石子路上,這樣的小景幾乎是信手拈來。 楊茜 攝
可硃自清當年在這條路上就堪稱奔波瞭。1924年,26歲的硃自清還在寜波的一所中學任教,為瞭減輕傢庭負擔,應春暉中學校長之邀前來兼課。每周四,硃自清從寜波坐火車到驛亭,周一再返迴寜波,每周如此兩地輾轉。很多人不禁問道:佩弦啊,你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嚮往世外桃源的生活,但不一定非要到那裏教書啊。在發錶在校刊上的《春暉的一月》中,硃自清道齣緣由:
“我看不齣什麼界綫,因而也用不著什麼防備,什麼顧忌;……無論何時,都可自由說話;一切事務,常常通力閤作。……感情既無隔閡,事務自然都開誠布公,無所用其躲閃。學生因無須矯情飾僞,故甚活潑有意思。又因能順全天性,不遭壓抑;加以自然界的陶冶:故趣味比較純正。”
城裏人到瞭空曠的鄉下,硃自清感覺到瞭一種“自然的美體”,而自由和真誠,纔是春暉送給硃自清的兩件更重要的禮物。上世紀90年代,《電視詩歌散文》這種節目形式曾經在電視熒幕上曇花一現。2003年中央電視台也曾來實地拍攝,製作瞭一期硃自清《白馬湖》的電視散文。我也是在那年,考上北京廣播學院文藝編導專業,希望今後能從事電視詩歌散文的創作。然而等到畢業時,電視熒幕已經被新聞、電視劇、綜藝節目三分天下,我也半推半就地成為瞭一名新聞工作者。大風中,我開始用相機捕捉那蓄謀已久的影像詩:前麵那不就是硃自清的背影嗎?他一手拿著教案,一手抱著父親在月台送來的橘子,長衫飄飄,一步步走嚮春暉的黃金年代。
1924年,硃自清(前排右二)在春暉中學,與師生閤影。
平屋奇遇記
走過一片稀疏的村捨,隻見一排青瓦白牆的老房子靜臥在湖灣旁的綠蔭中。這就是當年春暉中學的教員宿捨瞭。從我們來的方嚮看過去第一間,是夏�D尊的平屋。不巧的是,學校正值假期,並未開放。一籌莫展之際,同行的朋友忽然想起來,單位有一位退休老領導是夏�D尊先生的後人。他立刻打電話迴單位,讓同事幫忙去職工宿捨老領導傢敲門。不一會兒,隻見一位老師騎著自行車朝我們的方嚮過來,在平屋麵前掏齣瞭鑰匙――我知道,我的願望又一次“得逞”瞭。來人是已從春暉中學退休的徐老師,傢裏還有一桌客人要招待,接到電話馬上就趕過來瞭。我很是過意不去,連聲稱謝。徐老師看著我民國學生的打扮,“你這一身還挺像迴事兒的!”臉上的焦急也開始轉為笑意。
夏�D尊故居“平屋”。楊茜 攝
近代著名的教育傢夏�D尊是地道的上虞人,和他的老鄉――紹興人魯迅一樣,早年留學日本,迴國後都在浙江兩級師範學堂(後改為浙江省第一師範學校)教書。這所位於杭州的中學和北京大學遙相呼應,人纔輩齣,是當年新文化運動最活躍的陣地。其主張白話文教育,提倡學生自治,反對孔教禮儀,遭到守舊人士的不滿,最終爆發瞭浙一師風潮。而當時浙一師的校長,是夏�D尊的另一位上虞同鄉――經亨頤。風潮之後,經亨頤迴到故鄉,在僑商的贊助下創建瞭私立春暉中學,1922年正式開始招生。老校長振臂一呼,曾經的愛徒、摯交便攜傢帶口紛至遝來,“北南開、南春暉”也從此傳遍全國。
中國近代教育傢、散文傢夏�D尊。
夏�D尊是最早來春暉的一批教員。初來此地的心情,都寫進瞭他的《平屋雜文》:“當我移居的時候,還是一片荒野。……一傢人於陰曆十一月下旬從熱鬧的杭州移居這荒涼的山野,宛如投身於極帶中。”剛從風潮中心中抽身的夏�D尊來到這山水之間,竭力想在其中尋求平靜,遂按日本建築風格設計自己的住所,並取名為“平屋”,寓“平淡、平凡”等意。
夏�D尊與好友葉聖陶、鬍愈之等在春暉平屋前留影。
平屋前。 楊茜 攝
我們走進平屋中的一間,話不多的徐老師忽然指著一張書桌開口瞭:“夏�D尊先生就是在這張桌子前翻譯完成的《愛的教育》。”豐子愷在給夏�D尊先生的悼念文章中寫道,夏先生之所以會翻譯《愛的教育》,因為他對學生也是一種“媽媽的教育”:學生逗狗吃酒他要管,生病失業他也要插手,但凡看見世間任何不真不美不善的事,都要發愁。人生實苦,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被他關照的人生命變得輕盈瞭,夏�D尊先生自己卻因為某種不可推卸的責任感而憂愁瞭一輩子。
平屋內景。楊茜 攝
如今,平屋門前的路還是窄,不過屋後的荒地早已樹木陰翳;這片綠油油的小樹林鼕可擋風、夏可遮雨,夏老的遺骸也長眠於此。原有的荒涼沒有瞭,清淨仍在,豈不最好?學生的讀書聲平日裏也會遠遠傳過石橋,傳到平屋,一輩子緻力於教育的夏�D尊先生,想必也不會再感到寂寞,不會再感到憂愁瞭吧?
白馬湖故居群的後山,夏�D尊之墓就在綠蔭深處。楊茜 攝
法師助緣記
我總是誤把弘一法師的學生,剃瞭頭、留著長髯的豐子愷也當作齣傢人。雖然豐子愷一生佛緣甚深,但其實他並沒有齣過傢;而葉聖陶散文《兩法師》中的兩位主人公,實際上也是弘一法師李叔同和馬一浮。我之所以會産生這樣的錯覺,是因為他們的人生有太多交集,彼此的緣分嵌入太深,而其中重要的一段“共業”正是發生在春暉中學。
豐子愷還是浙一師學生的時候,夏�D尊和李叔同就是他的老師,1922年,豐子愷畢業後由夏�D尊推薦來到瞭春暉中學執教。他在白馬湖畔的居所名叫“小楊柳屋”,也是當年白馬湖作傢群的一個“據點”。偶爾來春暉講學的蔡元培、黃炎培、葉聖陶、張聞天等人,都喜歡到小楊柳屋聚談,宛如一傢。每逢豐子愷被眾人慫恿作畫,就會將一張八仙桌抬齣,放在小天井的一棵楊柳樹下,“小楊柳屋”因此得名。我並沒有看到那張八仙桌,天井中的楊柳樹也不復存焉,不過門前靠湖邊的小路上是有幾棵垂楊柳的,不知道是不是故人手植。“人散後,一鈎新月天如水”――豐子愷那被稱為中國第一幅“漫畫”的作品,既是白馬湖“黃金時代”的標記,也暗示瞭某種結局。
豐子愷故居“小楊柳屋”。楊茜 攝
人散後,一鈎新月天如水。豐子愷 繪
“小楊柳屋”緊挨著的就是弘一法師的“晚晴山房”。早年留學日本的李叔同,迴國後就在經亨頤的邀請下,在杭州任教音樂、美術,與時任國文教員的夏�D尊是同事和摯友。他最後決定齣傢正是來自夏�D尊的“助緣”。1916年夏日的一天,夏�D尊嚮李叔同介紹瞭一篇關於斷食的文章,李叔同正想此法或能治愈他的神經衰弱,便悄然來到西湖邊的虎跑,將斷食付諸行動。兩年之後,李叔同在虎跑寺剃度,正式皈依佛門。齣傢以後,弘一法師破席芒鞋,雲遊四方,修行逐漸精進,健康卻每況愈下,讓好友們心生憐愛。夏�D尊、豐子愷等人四處集資,1929年,為弘一法師修建的晚年居所在白馬湖畔落成,新居結廬又值法師五十壽辰,法師手書瞭李商隱“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兩句詩,從此便有瞭“晚晴山房”和“晚晴沙門”。
弘一法師是以夏�D尊好友的身份來到白馬湖的,並沒有在春暉中學擔任教職,他整日獨自靜坐於山房,研習佛學或書畫金石。有瞭“晚晴山房”,就仿佛有瞭某種寄托,這群精神氣質相似的人,即使日後不在春暉教書,也經常迴來拜訪。在葉聖陶的記憶中,他們的聚會經常是少語甚至隻是靜坐默對,但已勝過十年晤談:“晴鞦的午前的時光在恬然的靜默中經過,覺得有難言的美。”硃自清的絢麗、豐子愷的拙樸、夏�D尊的博愛、弘一法師的超然,彼此靈魂早就互相映照,何須再分佛門內外;文學、美學、佛學,生命的一切沉靜的美好,一時間竟然綻放得如此全然。
藉用電影《一代宗師》的台詞:“所謂大時代,不過是一個選擇。或去或留,我選擇瞭留在我的年月。”在狂飆突進的五四時期,他們可以選擇去拋頭顱,灑熱血,也可以選擇偏居一隅,以教育“麯綫救國”。
世事滄桑,晚晴山房在日寇侵華戰亂中早成廢墟,1994年,由新加坡廣洽法師領頭集資重建。如今的晚晴山房是故居群中占地麵積最大的,也是唯一一所兩層的建築。站在二樓走廊上遠眺白馬湖全貌,多麼希望過往的一切能重現――即使不是在白馬湖,也可以是在彆的什麼湖邊。但庭院空蕩,徐老師在焦急地等著我下來。
站在晚晴山房二層走廊上,遠眺白馬湖麵。楊茜 攝
春暉走馬記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孟郊這首《遊子吟》是春暉中學校名的由來,豐子愷為它配上瞭麯,如今仍是學校的校歌。春暉中學的遺址,今存一字樓、科學館、圖書館、麯院等,各幢建築均有長廊相連。電視劇《圍城》中的湖南鄉下的三閭大學,取景地就在春暉中學。走過一排整齊的水杉,就是三層樓高的麯院。紅色木質結構,每間辦公室門口,還掛瞭一小竪條木牌,上麵用毛筆字體寫著老師的名字。
春暉中學現存最大的老建築:麯院。電視劇《圍城》曾在這裏取景。楊茜 攝
經亨頤是一個遊走在政治與教育中的人物,他參與過廢光緒帝,位高曾至中央執行委員,也被開除過國民黨黨籍,最後還成瞭元老的廖承誌的嶽父。而白馬湖的作傢們,則純粹是讀書人的理想姿態。上世紀20年代初,社會風氣未開,春暉卻首開國內男女中學同校之先河。然而沒過多久,經校長建議將男女生部分開,但夏�D尊先生和少數教師主閤。雖然兩人在私人關係上還維係著昔日的情誼,但在教育觀念上卻逐漸越走越遠。一次烏氈帽事件,改寫瞭春暉的校史。1924年,一位名叫黃源的學生從南京轉學到春暉,一日戴上紹興特有烏氈帽去上體操課,遭體育教員訓斥,發生師生衝突。訓育主任匡互生――就是那位五四學生運動火燒趙傢樓第一人,不滿教員壓製學生的做法,辭職離校。夏�D尊、豐子愷、黃源等一乾師生也離校前往上海,春暉的黃金時代由此一去不返。
1925年,立達學園在上海成立,夏�D尊、硃光潛、豐子愷、葉聖陶等人異地重聚,悉心教學與創作。為籌措學校經費,豐子愷還賣掉瞭“小楊柳屋”。上世紀30年代,他們又圍聚在開明書店周圍齣版青少年讀物,硃光潛的《談美》,葉聖陶撰寫、豐子愷繪圖的《開明國語課本》,《中學生》雜誌都是自那時誕生的。人在陣地在,哪管後來的文學史把他們稱為“白馬湖作傢群”還是“開明”一派呢。
如今的春暉,建築麵積超過約10萬平方米,擁有浙江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全國精神文明建設先進單位、中國十大名校等眾多頭銜。有意思的是學校還保留著手動的繩搖鈴做擺設,不過平日報時還是用電子鈴。
經亨頤曾說,“人生好比一碗清水,教育的目的是培養健全的人格,以便使這碗清水發揮各種作用;功利教育,乃是有瞭味的水;無論什麼味的水,都有瞭局限……”這無色無味的卻善利萬物而不爭的,不就是這清澈可鑒心的白馬湖嗎?然而如今白馬湖的麵積萎縮瞭不少,湖的邊緣一眼就能望盡。
如今的春暉還是昔日的春暉嗎?學校還會為一位隻教音樂、美術“副科”的豐子愷青眼相加嗎?
白馬湖上的漁夫。楊茜 攝
送彆
《長閑》、《白馬湖書錄》、《刹那》……彆看硃自清為白馬湖留下瞭這麼多文章,其實他在這裏待的時間不過一年。夏�D尊和豐子愷已率先離去,輾轉彷徨之際,他接到瞭俞平伯的來信。1925年夏,硃自清最後一次沿著那條湖邊煤屑路,穿過鐵道,趕往北平清華園。
驛亭傳來瞭火車的長哨,是時候打道迴“京”瞭。也許是逛纍瞭,我竟感覺那條煤屑路一眼望不到頭,便在路邊找瞭一戶農傢坐下來吃飯。白蝦,花蛤,空心菜,加上一瓶黃酒會稽山。
當年浙一師新招音樂教員,有個人來應聘,第一句話就先提條件:必須給每位學生配備一架風琴。這個“耍大牌”的教員就是李叔同,而這個甘願“認慫”的雇主正是經亨頤。他親自齣馬,到處央求,把四五十架風琴湊齊。“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在經校長化緣得來的風琴上,李叔同演奏瞭自己寫的《送彆》。
驛亭火車鐵道旁的古樸指示牌,小路的盡頭就是春暉中學。是來路,亦是送彆之處。 楊茜 攝
驛亭,確實是個送彆之地。1924年那場紛爭後,匡互生也是沿著這條小路離開,同學們一直緊跟其後,含淚目送。著名導演謝晉,也是上世紀30年代就讀於春暉中學的校友。2008年,為參加母校百年校慶,85歲的謝晉導演專程飛抵上虞,情緒激動又喝瞭點酒,沒想到竟在酒店辭世。
斯人已往,何以懷念?“一刹那,是最可愛的一刹那,便是現在。事情已過,追想是無用的;事情未來,預想也是無用的;隻有在事情正來的時候,我們可以把捉它,發展它,改正它,補充它:使它健全,諧和,成為完滿的一段落,一曆程。”原來,硃自清在白馬湖旁寫下的《刹那》,早就為我準備好瞭釋懷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