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呂輕侯
■輪值裁音師|小胖
熟悉唐朝曆史的朋友知道,唐朝有兩個治世,一個是太宗在位年間的貞觀之治,另一個是玄宗在位年間的開元盛世。今天我們要說的這個故事,就是發生在開元年間。
古語說,日中則昃,月滿則虧。意思是,太陽升到正當空,就得開始往西沉,月亮滿到極點,就得一點點開始虧。所謂的開元盛世,就是唐朝由盛轉衰的轉摺點。
玄宗晚年沉溺神仙方術,宮中豢養瞭許多有神通的奇人異士,其中有個道士叫王皎。王皎神通廣大,能點石成金,能撒豆成兵,還能請來天宮的神仙與玄宗對飲,他在宮裏待瞭十幾年,給玄宗變得戲法就沒有一個重樣的,深得玄宗歡心。
天寶十四年的一個夏夜,上陽宮華燈高懸,玄宗皇帝大宴群臣,命令奇人異士各顯神通以助興。輪到王皎的時候,他拿起一截柳枝,蘸瞭些清水,然後在空中一揮,眨眼間,大殿裏霞光萬丈,祥雲繚繞,一條晶瑩剔透的飛龍在眾人頭頂飛舞盤鏇,眾人目瞪口呆,無不驚嘆萬分。過瞭半盞茶的光景,王皎用蘸瞭水的柳條再一揮,飛龍長吟一聲,立刻變成無數片冰晶,劈裏啪啦落瞭一地。
今晚的酒宴上,眾人雖然見識瞭許多奇人異士的神通手段,但法術像王皎這麼高明的,卻是一個也沒有。因此,王皎的錶演剛結束,文武百官和玄宗皇帝都是鼓掌喝彩。當然,也有人不高興。什麼人不高興呢?王皎的幾個同行,因為他的錶演太精彩,壓住瞭大傢的風頭。
鼓掌喝彩的迴聲還沒有在大殿裏散盡,一個方士站起來說,尊駕的道術固然高明,但以在下看來,這並非道門中人的上乘妙法。
王皎看瞭那人一眼,笑著說,那以閣下之見,什麼纔是道門中的上乘妙法?
那人說,知陰陽變化,斷未來吉凶,這纔是道門之學根基所在,至於其他,不過是嘩眾取寵的旁枝末節、雕蟲小技,你要是有膽量,我就來與你比一比誰的道門根基更高明。
此言一齣,玄宗皇帝的臉色變瞭變。王皎當初入宮的時候有言在先,天機不可泄露,隻錶演方術,絕不預測人事吉凶。他在宮中這麼多年,即便是玄宗皇帝,也沒有觸犯過他的忌諱。
那人見王皎遲遲不齣聲,於是冷笑著說,你莫非對道門根基一無所知,隻是學瞭些皮毛就來宮裏濫竽充數。
這話一說齣口,玄宗皇帝也起瞭幾分好奇心,心裏想道,王皎入宮之時說絕不預測人事吉凶,莫非他真的像那人所言,對此一竅不通。想到這裏,他對王皎說,既是同道中人相邀,先生不妨與之切磋一番,權當為我等助興。
王皎說,既是陛下吩咐,臣自當遵命。說著,他又對玄宗說,陛下往後請好自為之吧。
這話說得就像他要走瞭一樣,玄宗心裏疑惑萬分,正要問王皎為什麼要這樣說的時候,王皎已經先對挑釁的那個同行說,請尊駕開題。
那人洋洋得意地說,你算一算大唐的國運吧。
王皎淡淡一笑,默默算瞭一會兒,說瞭一句讓玄宗皇帝震驚的話。
他說,大唐就要大亂瞭。
那人哈哈大笑,說陛下登基以來,八方太平,海內宴然,國泰民安,我看過天象,大唐的天下必將韆鞦萬代,永世長存,你卻在這裏大齣狂言,蠱惑人心,我看,你根本就是學藝不精,道行淺薄得很。
與此同時,座中許多大臣也紛紛指責王皎妖言惑眾。
王皎不慌不忙,對那人說,我算得對不對,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要是執意認為您算得對,那隻能說明你道行不精。
話音剛落,大殿裏更是鬧哄哄一片,所有的大臣都怒罵王皎鬍言亂語,按律當斬。王皎卻鎮定如常,一點兒也不慌張。其實,那人開始挑釁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對方要跟他賭什麼,他還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一個死局。
為什麼說這是一個死局呢?因為,通曉陰陽術數的人都能看齣來大唐麵臨著兵戈之災,可問題是,這話誰也不敢給玄宗說,大傢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當著玄宗的麵都是大唱贊歌。
如果王皎說真話,玄宗肯定不高興。如果他順著玄宗的心意說,倒是可以落個平安無事,但同行未免會在心裏瞧不起他。
可能有人說瞭,王皎的同行不都是溜須拍馬嗎?他們憑什麼看不起王皎順著玄宗的心意說。——我們得知道,這就是人性的弱點,很多人都是自己的齷齪事藏著掖著,見彆人做瞭齷齪事就到處宣揚。
可能還有人說瞭,王皎既然知道天下就要亂瞭,為什麼不早些告訴玄宗,他跟那些溜須拍馬的人有什麼差彆?——我們還得知道,天機不可輕易泄露,三緘其口跟故意溜須拍馬是有區彆的。
言歸正傳。
眼看著王皎拒不認錯,玄宗很不高興地說,朕登基以來,大唐四海康寜,風調雨順,並無大興乾戈的氣象,治下三百多州府,一韆五百多縣,哪一年不是傢給人足,戶戶康泰,此乃韆古未有之盛世,先生你是不是算錯瞭?
王皎說,陛下並未到大唐境內所有的州府縣巡視過,陛下所言的盛世,隻是三省六部呈上來的奏摺裏的盛世,臣且試舉一例,給陛下說明其中的道理。就說河東道的汾州,陛下可知汾州去年全州總收如何?
玄宗皇帝記性好,聞言當即不假思索地說,汾州人口四十萬戶,去年總收大錢一韆六百六十七萬貫。
王皎說,好,這看著像是戶戶康泰,那陛下可知道,一韆六百六十七萬貫大錢裏,多少是富戶的,多少是貧戶的?
玄宗皇帝一聽這話答不上來瞭。
王皎說,曆朝曆代都是富者愈富而貧者欲貧,富者十之一二而貧者十之八九,若是這一韆六百六十七萬貫大錢裏頭,大頭歸富者,零碎歸貧者,賬麵上的戶戶康泰還有什麼意義?更有甚者,若是包藏禍心之徒伺機挑動貧者作亂,國泰民安與烽火連城,可就隻在一夜之間瞭啊。
玄宗皇帝沉默很久,不高興地說,先生喝醉瞭,這就退下吧。
王皎做瞭個揖,隨即起身離席。
王皎的話說得不好聽,但是是忠言,奈何玄宗當時已進入遲暮之年,聽不進去絲毫不順耳的話,固執地認為自己開創瞭前所未有之盛世,誰要是說盛世不是盛世,他就氣得吃不下睡不著。宴會散場的這天夜裏,他就派遣幾個膀大腰圓的禁軍,悄悄摸到王皎的下榻處,用鋤頭砸開瞭王皎的腦袋。據那幾個禁軍說,王皎的腦殼厚實,竟然厚一寸八分。
天寶十四年鞦天,安史之亂爆發,玄宗自顧不暇,東躲西藏,跟著他混飯吃的那些奇人異士風流雲散。八年之後,動亂纔漸漸平息,但大唐已元氣大傷,再也不復當年的風光。又過瞭好幾年,有人說在劍南道見過王皎,頭上未見絲毫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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