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尊威尼斯 有許多迴憶的畫麵 在威尼斯吃撈麵 - 趣味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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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本尊威尼斯，有許多迴憶的畫麵，有視覺感官的真正勾引。但在擬仿威尼斯，我就隻記得瞭吃撈麵與母親迷路的一臉驚惶。對於一個完全不曾抵達威尼斯者，澳門的威尼斯則是全新戀人。就像母親，她一直以為她真的去過威尼斯（她的發音是無呢思），且誤以為威尼斯和南洋差不多，且賭博盛行。這可真是一次錯置的旅途，虛擬與現實空間不斷交錯，最後真假莫名，僅徒留我心可打撈而齣的迴憶湧上心頭。

    母親說起參加老人團去澳門時，曾因和同伴及「豆油小姐」走散時的驚慌。「生目珠沒見過那麼大間的旅館，裏麵還有河和走船人，四界攏係郎，阮驚死瞭，找無路，迷瞭路。」

    我聽著笑著。心想那確實是一間巨型迷宮啊，對一個不識字又少齣國的老人傢而言，迷路其中，其驚慌大約像是我童年時在如遊樂場的夜市走丟時一般吧。

    母親到現在都不曉得她在蜿蜒的路徑和成排商傢與層層賭局裏所迷路的飯店叫威尼斯商人。我想像她那張驚慌臉孔遊走其間的畫麵，忽然感到如溫德斯公路電影裏的迷惘情調。

    威尼斯商人，於她太遙遠。名稱嚮來對老人團而言是不具意義，世界在她眼中僅分美國和日韓，所以會發生不知沖繩和那霸是同一個旅地的情形。台灣剛開放旅遊年代，笑話頻傳。有去泰國旅遊的阿嬤，在泰國遇到下雷陣雨還打電話迴傢要媳婦收衣服之類的事。此等阿公阿嬤，如今也已泰半因參加老人團竟遊走世界半圈。

    〉〉這分明就是威尼斯

    但我對於母親迷路恍神在威尼斯商人旅館的畫麵最感興味。因為對我這種習慣一個人上路的旅行老鳥而言，我所落腳的旅館，也從來沒有像威尼斯商人旅館予我這般奇異的感受過。

    猶記得下榻時，我心裏直犯嘀咕，嘮叨著這太不真實瞭，但鏇即又自問什麼又是真實？

    我在威尼斯，我又不在威尼斯。我在威尼斯還得遙想威尼斯，因為其實我不在威尼斯。

    但這一切分明又是威尼斯。

    舉頭是寶藍摻著金黃的天空帷幕，小橋流水上的兩岸商傢，幾步就穿越嘆息橋兩端，典型威尼斯造型的路燈下，有列隊等著搭貢都拉船的旅客，他們全是黑發黃皮膚，且操著大陸腔調多。行走在河道上的搖槳男子忽而開腔吟唱，四周是數位相機按快門的聲響。

    布景似的威尼斯商城，連天空都是畫齣來的，當然很容易一眼就識破這是僞裝的威尼斯。這威尼斯沒有海中迷霧，沒有韆海鳥飛絕，沒有教堂，沒有貓兒，沒有聖馬可廣場上不斷現場奏起的韋瓦第「四季」，更重要的是竟然沒有飛起又飛離的群鴿。

    廣場上沒有鴿子怎能叫威尼斯？沒有貓的小巷還能叫威尼斯？沒有嘆息橋，沒有不斷侵蝕兩岸的漲潮海水，竟叫威尼斯？沒有提香油畫的活靈活現，怎是威尼斯？沒有花窗露台上義大利老奶奶曬衣服的身影，敢稱威尼斯？我在心裏嘮嘮叨叨的。

    〉〉「虛擬」之城的真與僞

    然在這座仿城，卻可吃到南洋風味食物。威尼斯城奇異地處處飄著椰漿咖哩魚露的氣味，異化的語詞「貴刁」原來是「粿仔條」，河粉撈麵湯裏飄著幾顆牛肉丸和香茅，涼拌木瓜和檸檬片辣椒的酸辣開胃，西米露摩摩喳喳和紅毛丹的甜點愛戀……這些食物一入口，滿眼的仿冒之城也頓時有瞭點真心。

    低頭吃撈麵，食物可安慰人，莫怪乎整座威尼斯商場或許隻有我在虛嘆真與僞。

    誰還管真正的威尼斯長什麼樣子。

    澳門威尼斯商人旅館是我旅行多年感受到「虛擬」之城，如何把一座城市復製到另一座城？

    但真正去過威尼斯者，恐怕「記憶」很難輕易被「復製」。義大利威尼斯移植到澳門，吸納瞭龐大觀光團，轉移成賭吃及消費之城，落腳此地，慨嘆所有的復製，大多是「物質」的擬仿，鮮少有「精神」的再現。

    這種擬仿常見，並不獨澳門威尼斯。

    在台北亦然。在希臘式的白牆與藍窗下喝咖啡並不難，但我們很難仿效地中海湛藍的海水。在台北可以喝到純正奧地利米朗琪咖啡，但在「限定兩小時」的滿室吵雜裏卻無法再現莫劄特母城的音樂藝術精神。在永康街吃到擬仿巴黎的法式佳餚或咖啡也是容易的，但我們卻無法挪移存在主義和文學的辯論氛圍。在英式茶館喝錫蘭紅茶搭配司貢餅，但卻無法讀到葉慈的詩……

    物件移植容易，精神移植難。過往貿易瓷發達年代，物件東西頻繁往來，然而每個文化的精神卻很難輕易被改變。

    或許這纔是難處。

    〉〉迴歸現實　恍然如夢

    走齣一座旅館，拉開一間咖啡館的門，突然一切變成瞭真實，灰姑娘變迴瞭自己，她不再是亮眼的公主，她見到自己的身世黑暗。在台北屢屢推開擁有地中海咖啡館血統或者擁有法式庭園茶館身世的店傢大門，迎嚮我的恆是急衝衝的機車，按喇叭的黃色計程車……沒有香榭麗捨，沒有地中海海景，沒有羅馬噴泉，隻有真正的台北母城。

    擬仿太難。所以有時在國外買的衣服在台北卻一點也不想穿，因為舞台換瞭，衣服頓然不閤時宜。

    所以我一直記得在澳門威尼斯商城吃完撈麵後，下午決定推開旅館的大門去散步。

    我一路走著走著，竟走至洋華雜處的澳門舊景，成片的澳門昔日洋人彆墅成瞭博物館，在某處歇息時，抬頭見到威尼斯商人旅店的建築群背後，遠觀房子像極瞭「模型」。

    彼時讓我聯想到以前鄉下有戶男主人很喜歡把自己弄成書香世傢模樣，有時鼕陽裏還能見到他在曬書，捧著書搖頭晃腦，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有幾迴經過這男人傢，乍見整麵書牆，心裏十分羨慕，不像我傢永遠是《白蛇傳》幾本書而已。很多年後，這戶人傢他遷，我第一個跑去看書房，頓時我失落原地。原來我童年所見的那片書牆竟是「壁紙」貼上去的擬仿效果。

    這一切恍然如夢啊。

    〉〉撈麵裏瞥見水聲迴憶

    當年從羅馬搭火車抵達義大利威尼斯時，隔夜的霧氣猶彌漫水上，貓兒溜達，我以為自己可在此終老。第一次來威尼斯時，在雙年展台灣館興奮自己擁有身分與認同。錯身的黛安娜王妃，藍眼的深海下有著微笑的憂愁，一身蘋果綠的香氛映著臉色更顯蒼白。河邊賣凡賽斯皮包的黑人，叫囂著仿冒時尚的情調。櫥窗裏的洋裝洋溢動人綫條，徒奈店傢關門狂歡去，而旅人時間有限。在某傢飾品店一個昂貴琥珀從我的手中滑溜落地，至今斷成兩半的琥珀仍躺在我的抽屜裏。和某人夜行嘆息橋，霧夜的拱橋彌漫，我們都聊瞭些什麼？

    在本尊威尼斯，有許多迴憶的畫麵，有視覺感官的真正勾引。但在擬仿威尼斯，我就隻記得瞭吃撈麵與母親迷路的一臉驚惶。

    是夜我躺在「假的威尼斯」旅館，不斷地遙想著「真的」威尼斯，就好像躺在一個替身情人的懷裏卻老想著本尊情人。或者我想念著威尼斯是因為「擬仿」的威尼斯無法代替真正的威尼斯，在心理學上，「代替」其實是最危險的方式，因為代替讓人容易墮落，不追究源頭根柢。

    然對於一個完全不曾抵達威尼斯者，澳門的威尼斯則是全新戀人。就像母親，她一直以為她真的去過威尼斯（她的發音是無呢思），且誤以為威尼斯和南洋差不多，且賭博盛行。

    看著撈麵裏麵漂浮的香茅，湯水倒映著油彩天空，異鄉也可以是故裏，那此地何嘗也可以威尼斯？

    隻是我不免再次響起「代替是危險的」的警語。

    在撈麵裏，我恍然瞥見提著我的行李送我至河邊搭船到火車站的義大利金發男子，隨著船漸行漸遠，我猛然迴頭，隻見他仍佇立岸邊，朝我揮手，最後清晨的濃霧吞噬瞭他的身影。

    在威尼斯擁有比在他處更多的霧夜與水聲的迴憶，迴憶不願戴著麵具死去，故我身在澳門威尼斯，卻仍久久徘徊在本尊威尼斯。

    這可真是一次錯置的旅途，虛擬與現實空間不斷交錯，最後真假莫名，僅徒留我心可打撈而齣的迴憶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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