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9/2022, 12:21:07 AM
中央電視台主持人、中國文聯終身成就電視藝術傢
作傢、心理谘詢師
資深媒體人、文學愛好者、業餘寫手 清明 特輯
“盡情活過的人,死不死其實都奈何不瞭她(他)。”
編者按
又是一年清明時。
把緬懷生命的節日,定在一個萬物復蘇的時節,一定有著老祖宗們不可言說的智慧。
而今年的這個春天,人類不僅與疫情繼續纏鬥,更目睹瞭戰火硝煙,也見證著生命的逝去。
於是,如何麵對生死?如何珍重生命?在前所未有的巨變與不可預知中,又要如何編織自己的“意義之網”?這,將是每個人都躲不開的話題。
這個清明,就讓我們一起,坦誠地聊聊,或陷入深思。
壹各地、各傢清明節的習俗不同,儀式氛圍也不同,或哀傷,或平和,或肅穆,或熱鬧……您個人比較認同的紀念方式是?
陳鐸:我參加過或看到過各種形式的清明活動,所有的都是文化現象,都值得被尊重。相對而言,我更接受的是那種仁和、肅穆的儀式氛圍,非常平和,但是又讓人難忘,想起逝者、紀念逝者……
王若兵:我很喜歡廖誌祥先生的一首詩《用愛和快樂來思念》:“凡存在皆存在著,曾經發生的,何曾逝去,未曾發生的,又何嘗沒有發生。”做到“用愛和快樂來思念”逝者並不容易,是一種更全然的整體心來麵對死亡。
我通常在傢裏會擺放一張逝去親人的照片,想念的時候隨時看著照片說說話,分享我的喜怒哀思,有時會笑有時會有眼淚,這樣的交流會讓我感覺無論自己還是逝去的親人從來都不孤單,情一直都在,愛一直都在。如果是有墓地的親人,忌日時也會去墓地掃墓,對逝去親朋的愛很深地含在心裏。
貳聊聊對您影響最大的一次送彆生命的經曆?
陳鐸:到瞭我這個年紀,送彆的朋友也是越來越多。相對而言印象比較深的是早年送彆我的劇團的一個同事,也是我搞音響方麵的老師李寶坤。我那時候想到的都是和他的種種交往,念他種種的好。作為人來說,當然優點、缺點都有,但是我那時候想到的完完全全是他的優點、長處。非常靜的,就想他,哎呀,他離開我們走瞭……
南禪:送彆父親,經曆瞭全過程。從心髒復蘇手術搶救時握住他的手,到那隻手啪的一鬆,在我手掌上攤開,父親終於擺脫瞭多年的病苦,我這纔想起來還什麼都沒準備呢,趕緊跑到醫院外麵的小店去買壽衣。男士的款式很少,幾乎沒有挑選餘地,顔色也都難看。挑瞭套深棕色,亮麵的,好像花瞭300多,具體數額記不清瞭。跟傢人一道幫他換上,身體已經有點發僵,但還好。因為是夏天,去殯儀館特彆的趕,一穿好壽衣,立馬拉著就往殯儀館送,一傢人跪在路邊嗚嗚地哭,隻有我大喊一聲“老爸走好”……
追悼會上,注意到自己匆匆忙忙選的那套壽衣,恨不得有地縫讓我鑽進去。穿在父親身上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還配瞭一頂地主式的瓜皮小帽,跟他方頭大臉的臉形極不相配,簡直瞭!
所以我一直有個觀點,人應該早一點拍好遺照,早一點買好壽衣,這事兒可馬虎不得。
叁如果您身邊曾有某個生命的逝去讓您久久無法釋懷,您是如何自我療愈的?
陳鐸:這個問題問得挺好。如何釋懷呢?當你想到應該如何釋懷的時候,說明你就沒有釋懷!開始的時候就是想要多看書讀報,看東西,用這種方式來轉移對逝者的思念,也就是常說的轉移注意力吧。但是發現用這種刻意的方式並不能減弱自己對逝者的思念,反而一旦手頭上閑下來就會有更加劇烈的難過湧入。
後來我發現,最好的方法就是走齣戶外,看看山川大河,看看這多彩的神奇的世界。你會感覺到逝者並沒有走遠,他其實融入瞭自然的環境當中,他既走遠瞭,他也並未走遠,隻是生命改變瞭一種存在的狀態!這麼想著想著,心裏也就慢慢地能接受、能放下瞭。
南禪:女人之間比較容易消化這些,想起來就聊聊,那個勁兒就過去瞭。我有一個朋友,婦癌晚期轉肝,請瞭名醫,但據她說“做手術的時候落瞭一塊紗布在肚子裏”,就挺倒黴的,她是我見過最有活力的人。剛做完化療就能開著車子到處跑,從ABC開始學外語,上一對一的外教課,夢想有朝一日自駕車沿著國境綫走一趟。
她很少聯絡我,倒是我逢年過節就給她發信息,見麵一待就是一整天。去年元旦發信息還迴呢,過年沒迴,可能不在瞭,我想,心裏永遠會給她留一個位置的,她是像燈塔一樣照亮過我的人。盡情活過的人,死不死其實都奈何不瞭她(他)。
肆假如麵對孩子,您將如何迴答“什麼是死亡”這樣的問題?
陳鐸:很難對孩子們講清楚什麼是死亡。因為這既有倫理的,又有科學的、文明的、迷信的種種迴答。基本上,如果有孩子問我,我隻能說他不在我們身邊瞭,離我們遠去瞭。什麼時候迴來呢?我也不知道。
但我會在孩子們很小的時候,就讓他們參與到一些生命的告彆當中,讓他們自己去感受周圍的人在做什麼,因為我總覺得有些東西是沒有答案的,是人的一種感知,所以越早去感覺越好。
王若兵:我會講“一粒種子的故事”。有位天使把一粒種子埋在一片大地裏。種子在大地母親的懷抱裏靜靜地躺著,一點點長大,它突破瞭土壤的包裹,露齣瞭一個小小嫩芽,看見瞭陽光,與風雨交換能量,漸漸長成一棵小樹,開花、結果。小鳥們都飛來品嘗,果實也很開心,它變成瞭小鳥身體中的營養,它完成瞭這一生的使命。而被小鳥吃剩下的一粒粒果實種子沒有被小鳥帶走,它自然掉落在地上,一個新的更高層次的循環開始瞭。
種子再次進入瞭能量互換之旅,重新體會大地母親的腹抱,感受著神秘而無窮盡的世界,進入瞭生命本身循環成長的曆程。後來,種子變成一棵樹,一棵樹變成瞭一片森林……
南禪:從沒跟孩子討論過這個話題。死亡說重瞭不行,會嚇著他們;說輕瞭也不妥,容易讓人産生輕生的念頭,覺得既然活著那麼艱難,那要不死一死吧?想不明白的東西寜可不說,也不能妄說。
如果有孩子非要問,推薦他們去看《紅樓夢》。人生要靠自己去悟、去體認,彆人無法越俎代庖。
伍關於生與死,請推薦一部對您最有啓發的書籍或影視作品,理由是?
陳鐸:死亡和生存,對不同民族、不同年齡、不同性彆、不同性格、不同修養的人都是不一樣的;如果一定要說一部,那我就推薦大傢都熟悉的前蘇聯作傢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所著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內容本身就極具教育意義,告訴我們要在艱難睏苦中戰勝敵人,也要戰勝自己,這樣纔會創造齣奇跡,纔會成長為鋼鐵戰士。
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29歲寫成瞭這本書,三年後他就去世瞭。他的生命的短暫和他作品長久的影響形成瞭鮮明的對比。所以這讓我意識到生命的價值不在於它的長度,而在於它的深度和廣度,看看它是如何影響瞭一代又一代人,它雖然短暫卻給後來者以無盡的能量。
王若兵:我兒子四五歲時總是問關於死亡的問題,我就買瞭一本兒童繪本《一片葉子落下來》念給他。這本書從一片葉子經曆四季的過程,講述生命的故事,思考生與死的問題。這本書很好,幫助我迴答瞭孩子的問。
關於生死的影視作品我喜歡的是《尋夢環遊記》,講述瞭墨西哥亡靈節的故事。讓我很受啓發的是:即便親人去世,其實每個傢族的祖祖輩輩都在不同的時空裏默默祝福著傢族的每個成員,祖靈之河一直在每個人生命的血液中流淌。一個真正可以走嚮未來、走嚮幸福的人,一定是感恩先人,並從那裏取得連接,纔能得到祝福。
南禪:《羅馬》,導演阿方索・卡隆。有一次做大手術,躺在病床上用手機看的。黑白攝影特有的雋永、珍珠般的微光,像記憶中溫馨的一幕幕,每一個鏡頭都沁人心脾。當不會遊泳的年輕女傭衝進大海裏去救溺水的孩子,我的眼淚也像決堤的海水一樣,泛濫得都快看不清畫麵瞭。特彆療愈,舒服極瞭。
當然,它可能正好迎閤瞭那時候的我,一個小資産階級,處於睏頓中,極度渴望無私的、高尚的照料者。
陸或早或晚,人人都將麵對疾病、衰老、失能、終點,在您看來,有什麼方式和辦法可以麵對“死亡恐懼”?
陳鐸:“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文天祥的金句,那麼可以說我們不怕死。其實生與死隻是在宇宙間的一種形式轉換而已。
肯定會有人不認同的,沒關係,我們生在一起歡笑,那麼我就覺得死亡不可怕。怎麼死?很難說。與其絕望地死,還不如快樂地死、有尊嚴地死。
麵對死亡,一定要樂觀!樂觀能拯救自己,也能拯救最關心你的人,讓他們在死亡真的降臨時能夠減少一些痛苦吧。如何能夠避免過多的痛苦、恐懼?我覺得好多文學藝術作品都告訴我們瞭,就是要快快樂樂地麵對每一天,健健康康地、有質量地擁抱每一天。
我的體會就是能坐著彆躺著,能站著彆坐著,能走著彆站著。現在何必總躺著呢,反正將來是要長眠的呀!咱們現在好好鍛煉身體,修養性情,多一些作為吧。
王若兵:我自己是親曆過死亡的,“死亡恐懼”一直彌漫在我的生命裏無法呼吸,為瞭能真正麵對死亡引發的心理恐懼,我總結瞭5步麵對死亡恐懼的辦法:看見它、麵對它、錶達它、管理它、正嚮替代它。恐懼來臨時,用這些方法的確有效,但多少還是有點治標不治本。《易經》裏有“震卦”,有句話叫“君子以恐懼修身”。雖然我還做不到,但這是我現在的渴望。
南禪:對死亡的恐懼,其實是一種極緻的生命體驗,自有其認識論價值,但不能因此老是沉湎在死亡的臆想裏,活在對它的恐懼中。常跟人訴苦,增加彆人的煩惱,則殊為不智,也不體麵。
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轉移焦慮,對我可行,對彆人不一定閤適。那就是多讀曆史,讀過去的經典,多接觸故去親友留下的東西,在意識中建立一個能量場,我稱之為“過去一切的集散地”。
等你完成此生,到那邊去和他們集閤,都聊啥呀?裏麵高朋滿座,都是你有備而來下過一番功夫的,跟什麼魯迅、托爾斯泰,坐而論道,多美呀!跟親朋好友,可聊的更多瞭。想想挺期待的。在意識的彼岸先打下個樁子,到時候不怕就地拋錨。
柒開個腦洞:如果您是自己一生故事的編劇,會如何設計這個故事的終局?
陳鐸:我的一生經曆瞭很多很多,有趣的、苦惱的、快樂的、健康的,等等等等,很豐富。但是這個故事的結局怎麼設計?哎呀,如果來得及說,那就很簡單瀟灑一句話:“我走瞭,再見吧。”
王若兵:在一片綠色的草坪上,開滿很多很多花,所有親朋好友、孩子們都在那裏跳舞、唱歌、歡笑、慶祝。我坐在那裏看著眼前的一切,這個世界簡直太美好瞭,想想就太開心瞭。
南禪:我的終局前一個問題已經迴答瞭。靈魂可以馬上飛去集散地,參加“過去一切”的嘉年華會,肉身則按照常規處理就好,扔進爐子,化為灰燼,人世間的一切從此與我無關。
捌假如今生到此,您認為自己哪三項是最得意、“無愧此生”的?餘生往後,您最想實現的、能體現您人生價值的個人夢想又是哪幾項?
王若兵:最得意的三項是:第一,雖然為師3年,卻跟學生們成為一生的朋友,一生的財富和驕傲。第二,我的人生從職業、情感、不同國傢的生活經曆都比較豐富,我一直都很努力,每一個經曆也都很珍惜,特彆是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沒有倒下,反而重新尋找生命的意義。第三,找到瞭一條讓靈魂安心迴傢的路。我的父母親人朋友都對我非常好,我有幸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與美,並渴望在此生真正愛到他們每一個人。
餘生往後,我最想實現的夢想是:第一,活齣我自己。第二,希望我所認識的因緣都能懂愛、懂美,真正幸福。
南禪:最得意的,捨得大手大腳花錢,齣去玩能把銀行卡刷爆瞭,花到賬上隻剩下幾十塊錢,沒虧待過自己;感興趣的事物捨得花時間和精力,傾盡全力,不管不顧,好像也隻有這兩項。我以前總想著努力做成點什麼,“事在人為”,成名也好,成傢也好,發財也好,總之是被彆人認可,被自己認可。餘生不再給自己套上這樣的重軛,凡事不要想著“實現”二字,所有的堅持和努力不一定非要變現,就是單純的喜歡而已。甚至可以改掉愛努力的毛病,少努力,少精進,做點無為之事,比如看看花、掃掃地之類。
餘生最想做的是多讀點書,來不及讀的趕緊讀起來,喜歡的再復習一遍,全天下的作傢們關在我的書櫃裏,“苦秦久矣”。這個理想局部很容易實現,看一本是一本,但總體上太難實現瞭。
(本季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