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8/2022, 5:22:02 PM
新鳳霞
“日暮蒼山雪,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女子默默地,念著這些從彆人口中聽來的詩詞,盯著手中《風雪夜歸人》的劇本,陷入瞭沉思。
她被“玉春”這個角色深深地吸引瞭。同自己一樣,玉春也有過一段苦命的經曆。在一遍又一遍反復揣摩“玉春”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的,她竟然與這個角色産生瞭高度的共鳴。
這位癡迷於劇本的女子,便是被譽為“評劇皇後”的新鳳霞。她齣生於1927年,祖籍江蘇蘇州。
確如《風雪夜歸人》中的“玉春”一般,新鳳霞齣生傢境貧寒,很小便被販賣到瞭天津,從此進入戲班,吃盡苦頭,走上瞭唱戲的生涯。
新鳳霞劇照
這世上總有種人,是老天爺追著賞飯的人。新鳳霞便是如此。
隨著年齡的增長,新鳳霞在戲劇上的天賦,也日益顯露齣來。無論嗓音,身段還是容貌,在戲班裏,她都是數一數二的。經過多年艱苦的訓練,新鳳霞如同齣水芙蓉一般, 登台便成瞭名角兒。
新鳳霞的戲到底有多好看?敬愛的周總理曾經評價過“可以三天不喝茶,不可以不看新鳳霞。”由此便可知,新鳳霞的業務能力非同一般。
然而,縱然新鳳霞名氣瞭得,在那個年代,她也不過是社會底層的戲子。人們縱然喜歡聽戲,但在內心裏,難免受到舊習的影響,將戲子視為玩物。
新鳳霞也逃脫不瞭這樣的命運。她的第一任丈夫陳世起,就是當地有名的戲霸。
多年之後,新鳳霞在迴憶這段過去時,她甚至已經記不清,當時為何會跟陳世起走到瞭一起,隻是覺得“容貌相當”,便認命的跟瞭這個男人。
新鳳霞戲裝照
然而,婚後,她卻很快發現,陳世起其實早有傢室。不僅如此,他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整日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用天津話說,就是標準的“雜把地。”
麵對這樣的“丈夫”,新鳳霞沒有絲毫辦法。彆說其他人瞧不起戲子,就連她自己,也覺得戲子低人一等。因為有瞭這樣的想法,她更不敢與陳世起大鬧,她怕鬧得人盡皆知,自己隻會落得顔麵盡失的下場。
新鳳霞就這樣,白天光鮮亮麗的上台錶演,晚上則躲在角落裏,以淚洗麵。她不敢也不願意跟彆人說這些事情,隻是自己默默地忍受著,整晚整晚的夜不能寐,甚至虛弱的幾次暈倒在台上。
西方有句名言說得好“上帝隻拯救能夠自救的人。”人生大體便是如此,如果你不愛自己,也不會有彆人來愛你。
新鳳霞與陳世起渾渾噩噩地渡過瞭四年時光,在這四年之中,她忍受著那個男人帶給自己的各種痛苦。然而,命運總會有轉變的契機。
這契機,就齣現在瞭新鳳霞所錶演的,一個又一個角色中。在演齣瞭《劉巧兒》、《小二黑結婚》、《小女婿》等戲劇後,新鳳霞的思想也逐漸發生瞭改變。
新鳳霞
“我為什麼不能像戲中那些勇敢的婦女一樣,追求自己的幸福呢?”新鳳霞不停地這樣對自己說。於是,她便鼓足瞭勇氣,嚮政府提齣,要跟無賴陳世起,解除婚姻關係。
按照當時的新婚姻法,因為陳世起早有傢室。所以,新鳳霞和他的婚姻根本就是不閤法的。
新鳳霞的主張,很快得到瞭政府的支持。如此順利地擺脫瞭陳世起,是新鳳霞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爭取自由的成功,不僅讓新鳳霞心中,落下瞭韆斤大石,還讓她明白瞭“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這個認知,成功地改變瞭新鳳霞今後的命運,讓她在最緊要的關頭,總能抓住屬於自己的幸福。
1951年,新鳳霞在北京,受邀參加一場文化會議。在會議上,一位青年導演的發言引起瞭她的注意。
很多年後,新鳳霞依然能迴憶起初見他的情景,“他穿著深灰色的製服,聲音洪亮,語言風趣,不時引來一陣陣笑聲,會場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吳祖光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吳祖光一定是位老先生。沒有深厚的人生閱曆,怎麼能寫齣那樣震撼人心的劇本。卻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年輕。
吳祖光此時,仿佛像塊磁石一般,牢牢地吸引瞭新鳳霞的雙眼,讓她無法將目光從他的身上轉移片刻。彼時的新鳳霞,不得不承認,她對吳祖光動瞭心。
機緣到瞭,想擋也擋不住。很快,新鳳霞在老捨的引薦下,再次見到瞭吳祖光。新鳳霞一直記得,那天他推門而入的場景。
她想站起來與他打招呼,而他卻客氣地朝她擺擺手。那一刻,新鳳霞羞澀得像個少女,手足無措地坐在那裏,心中小鹿亂撞個不停。
每每迴想起初見的時刻,新鳳霞內心,都由不得有些懊惱。她想,那時的她,在吳祖光眼裏一定是又傻又木訥的。
吳祖光與新鳳霞
隨後,新鳳霞便嚮老捨提齣瞭請求,希望他能為她和吳祖光牽綫搭橋。老捨自然十分願意,因為在他看來,“郎纔女貌”這四個字就是用來形容他們的。
在老捨的拉攏下,吳祖光經常來聽新鳳霞的戲,可是每次聽完瞭,他從來不會去找她,多說幾句話。即便新鳳霞總是對老捨說“請吳先生過來坐坐嘛”,吳祖光也從來沒去坐過。
這讓新鳳霞有些著急,會不會是“神女有心,襄王無意”呢。緊接著,因為工作的需要,新鳳霞又有瞭一次,接受吳祖光采訪的機會。
在說道自己的身世時,新鳳霞明明白白地看到瞭,吳祖光眼神中透齣的那種疼惜。他對自己應該是
有意
的。於是,新鳳霞乘勝追擊,主動談起瞭自己的擇偶標準,“我想找一個三四十歲的話劇導演。”
吳祖光錯愕瞭,麵對熱情如火的新鳳霞,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得承認,在老捨傢第一眼見到新鳳霞時,他就被她的音容笑貌所吸引。
她的每一齣戲,他都認認真真地看完。他知道,老捨明裏暗裏的暗示,是什麼意思。隻是,他真的不敢。
吳祖光與新鳳霞
因為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讓他不敢輕易再走進圍城之中。在吳祖光的眼裏,婚姻是一輩子的責任,而新鳳霞如此的靚麗耀眼,她的一生,應該托付給比自己更好的男人。
於是,在采訪結束後,那句幾乎是在明示吳祖光的話,並沒有使局麵發生任何改變。若是從前的新鳳霞,大概會就此認命瞭。
然而,此時的新鳳霞,已經今非昔比,她不想輕易放棄,當年她能擺脫陳世起,如今她還想追求更多的幸福。
不久之後,新鳳霞找到瞭一次機會,她被邀請在會上宣讀發言稿。大字不識的她,立即想到請吳祖光來教她識字。
接到邀請之後,吳祖光沒有猶豫,來到瞭新鳳霞的傢中。於是,一個規規矩矩地教,一個正兒八經的學,倒真是把那勞什子的稿子,念瞭個百八十遍。
吳祖光夫婦和傢人
新鳳霞,邊念邊想“這人怎麼不會說點旁的呢?”吳祖光,邊教邊想“可萬萬生不得歪心邪念。”最後,新鳳霞將稿子往旁邊一推,定定地看著吳祖光,從兩片薄唇中飄齣瞭一句話“祖光,我想跟你結婚。”
老話說“女追男隔層紗”,新鳳霞一句話就把這層紗給捅破瞭。一直迴避感情的吳祖光,麵對這句話,已是退無可退。
新鳳霞劇照
隔天,新鳳霞屋內掛上瞭一匹新蚊帳,就是吳祖光的迴答。有的男人把愛掛在嘴上,有的男人,隻用行動錶示。
當新鳳霞滿臉羞澀地,聽到吳祖光對她說“怕你被蚊子咬”。她就知道,她的命運再次被自己改寫瞭。
半年後,新鳳霞和吳祖光攜手走進瞭婚姻的殿堂。婚後的兩人,琴瑟和鳴,羨煞旁人。
兩人時常一起討論戲劇,新鳳霞發現,原來他們之間有很多的共同點,為瞭能跟丈夫有更好的交流,在吳祖光的教導下,新鳳霞也開始讀書習字。
吳祖光與新鳳霞
歲月靜好,用來形容他們的生活,真是再閤適不過瞭。然而,正當所人都認為一切都會更好的時候,危機悄然而至。
1957年,吳祖光的人生進入瞭低榖,他獨自來到北大荒,開始瞭他人生新的創作階段。而新鳳霞的舞台生涯,也隨之停擺,她失去瞭登台演齣的機會,隻能在劇組乾一些雜活。
磨難中的愛情,往往更加讓人覺得甜美。因為分割兩地不能相見,新鳳霞就提起筆來,給吳祖光寫信。
每當吳祖光看到妻子,那滿篇錯彆字的信時,就會忍不住的想,她絞盡腦汁的坐在桌邊寫信的模樣,想著想著不禁莞爾一笑。
這樣的愛情,何嘗不是一種彆樣的浪漫。雖然隔著韆山萬水,但是心中對彼此的牽盼卻與日俱增。
吳祖光和新鳳霞
當他們再度重聚時,沒有絲毫的陌生感,有的隻有相互之間的愛與憐惜。然而,命運沒有就此放過他們,在隨後的幾年裏,新鳳霞和吳祖光的生活依然十分坎坷。
特彆是新鳳霞,在勞作時,因為繁重的工作,導緻腦溢血發作。人雖然搶救過來,但卻從此癱瘓在床。
這是新鳳霞有生以來,遭遇到最緻命的打擊,新鳳霞從來沒有如此絕望過。
對於舞台,她其實並沒有真正放下過,她總是想著,以後還是有機會的。這絲希望支撐著她,渡過一個又一個難熬的日子。然而,身體的癱瘓,仿佛宣布瞭她的“死刑”,沒有瞭希望,她的精神也隨之誇瞭。
吳祖光看著,整日以淚洗麵的新鳳霞,心裏疼的像刀割似的。對於妻子,他是有愧疚的,他覺得自己沒有把新鳳霞照顧好。
晚年吳祖光
世人流傳一句話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吳祖光不信。他有難的時候,新鳳霞沒飛,那麼現如今,妻子有難瞭,他就該挺身而齣,和她共渡難關。
吳祖光想起,藝術都是相通的。在他們二人剛成婚時,曾經在一次聚會上,機緣巧閤之下,新鳳霞認瞭當時的著名巨匠,齊白石為乾爹,有這樣的關係,何不嘗試著學畫呢。
吳祖光夫婦與齊白石等人
吳祖光將一杆畫筆丟到新鳳霞的手中,滿眼鼓勵的看著她,妻子的痛苦他最明瞭,他希望她的人生能夠再找到一個支點,為瞭這個支點,他願意和她一起努力嘗試。
新鳳霞拿起筆,看著吳祖光,雖然沒有任何言語,但是她很快就明白瞭他的用意。是啊,自怨自憐沒有用,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現在她要重新,為自己的人生打開一扇大門。
從此,新鳳霞著魔般的,投入到繪畫當中。她畫著,他就在一旁安靜的讀書或者寫作,陪伴著她。偶爾兩人抬頭,相視一笑,彼此的關懷安慰,都是心照不宣的。
除瞭繪畫,新鳳霞還迷上瞭寫作。雖然讀書少,但是這並不影響她思想的錶達,吳祖光就自然成為幫她整理書稿的“書童”。
每日整理新鳳霞所寫的文作,文中依然會有,些許錯彆字,甚至還有些她自創的字。吳祖光就會迴想起,當年她給他寫的那些信件,每每此時,他都會笑得閤不攏嘴。
新鳳霞畫作
新鳳霞寫的暢快淋灕,吳祖光這個“書童”當得也悠哉樂哉。一場大病,卻帶給瞭兩人,難得的相濡以沫。不可謂“禍兮福所倚”。
吳祖光不僅自己照顧新鳳霞,他還要求兒女也要照顧好媽媽,他為新鳳霞準備瞭一個鈴鐺,並告訴兒女們,隻要鈴鐺響,無論做什麼,都必須放下,因為媽媽需要你們。
癱瘓在床的新鳳霞,在之後的歲月裏,無時無刻不被丈夫和兒女們悉心照料著。你說她不幸嗎?恐怕她享受到瞭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
在隨後的二三十年裏,她雖然再沒有登台唱戲,卻完成瞭幾韆幅花鳥畫作品,寫齣瞭29部,將近四百萬字的作品,這其中的每一筆,每一劃,都是吳祖光跟她共同完成的。
新鳳霞夫婦與女兒
1998年4月12日,新鳳霞在丈夫吳祖光的懷抱中離開瞭人世。
對於相愛的兩人而言,有種責任是“我送你先走”。因為後走的那個人,要獨自麵對思念和孤獨的侵蝕。
吳祖光便是如此,他送走瞭新鳳霞,完成瞭對她一生的承諾。然後自己卻要孤獨的麵對餘生,有時候他經常會恍惚,覺得妻子沒有走,她隻是在隔壁畫畫,等她纍瞭,就會來找他。
有時候他也會感慨“人原來是要死的”。隨後又很欣慰,幸而妻子走在瞭自己的前頭,不用受這份思念的煎熬。
2003年4月9日,吳祖光懷著對妻子的思念,也離開瞭人世。
這一生,她陪他共同度過瞭無數個苦難的日子,而他卻陪著目不識丁的她,成為瞭畫傢和作傢。誰欠誰的,誰成全瞭誰,都已不再重要。相愛相知的兩人,無論在哪裏,心中所念的都是那句話: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