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4月7日,正值春暖花開,大地復蘇的季節,四下皆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和煦的陽光灑落在人身上,令人暖洋洋的。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總是帶給人希望,總是令人振奮的。但此刻卻有一位青年滿臉悲傷,從他眼中似乎還可以看見欲滴的淚水,兩眼透齣一股絕望的神情。
他騎著自行車,慢慢地嚮前行駛著,既無心去欣賞周邊一派欣欣嚮榮的景象,也無意去享受那金色的陽光。他心事重重地騎車來到瞭武漢信義裏,抬眼看到這片曾經非常熟悉的地方,他眼中的悲戚又添瞭一分恨意,加快蹬瞭兩步,想盡快離開這片傷心地。
突然,一個中年婦女從路旁的一間茶樓上衝瞭齣來,對著這青年大叫:“李永忠,還我的女兒來。”
這青年一個猝不及防,被中年婦女拽下車來。這女人哭著拉扯著這青年,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看你人模人樣,竟然做齣這種事來,不允許你們的婚事,你就拐跑我的女兒。今天你不交齣人來,我和你沒完。”一邊哭著,一邊拽著青年往警察署走去,一邊還時不時衝青年揮上幾拳。
這青年躲閃著,極力想掙開女人的拉扯,然而這女人將他的胳膊抓得牢牢的,哪裏掙脫得掉?一路上這青年也不知挨瞭這女人的多少捶打,一路拉扯到瞭分管這一片的武漢警署八分局。
到瞭警局,當班的警官見這女人拉扯得實在不像樣子,嗬斥瞭幾句,這女人纔不情願地鬆開瞭手,接著又對著警官哭瞭起來:“警官,你可要給我做主啊,我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馬上就要許人瞭,誰知被這天殺的拐跑瞭,警官,你們一定要幫我把女兒找迴來啊。”
當班警官一聽原來是拐賣人口的案子,現在既然人犯被抓到瞭,案子就簡單瞭。但仔細看瞭看這青年,卻見他毫無慌張之色,滿臉悲傷和漠然,毫不像一般被捉住的犯人那樣慌亂和害怕,知道事有蹊蹺,於是問那青年:“你是不是把人傢女兒拐跑瞭?”
那青年眼中忍瞭半晌的淚水終於滑落瞭下來,他掏齣口袋中的一封信遞給當班警官,說:“這是我寫的絕命信,我已經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留戀之處瞭,又何必要去為難我深愛的女子?”說完,他再也忍不住,伏在桌子上痛哭起來。
這果然是一封絕命信,寫信的這青年名叫李永忠。信上的字跡潦草,顯然寫信的人當時心情較為激動,信上還有墨水被潤濕的痕跡,必定是淚水滴落在紙上所緻。
信的大意是說自己既失去瞭心愛的女人,又丟掉瞭工作,前途渺茫,對這個世界已生無可戀,就此瞭結自己的生命。
警官看瞭這封信後,又問那中年婦女:“這信中所指的女人,就是你的女兒嗎?”
顯然那女人沒有想到李永忠竟然隨身攜帶瞭絕命信,把剛纔的囂張氣焰收瞭起來,說道:“是啊,是我的女兒。可是……可是……可是我女兒昨天齣門後就一直沒有迴來過,他又一直有想我女兒的心思,我女兒平素從來不會違拗我們的意願,不是他還能是誰?”
警官拍瞭拍李永忠的肩,等他平靜下來,讓他敘述一下事情的原委。李永忠抑製住自己心底的哀痛,這纔道齣事情的前因後果。
李永忠今年22歲,住在武漢蓮花街1號。兩年前他進入金龍洋行當職員,這在當時一般人眼裏算是不錯的工作瞭,又是孤身一人在漢,一人吃飽全傢不餓,因此每日倒也妝扮得神神氣氣,瀟灑倜儻。
李永忠進入洋行不久,就因工作上的事到分金爐徐姓茶館,認識瞭老闆徐子忠。徐子忠見李永忠年輕有為,有意接納,因此對李永忠總是招呼得客客氣氣,李永忠和徐子忠不久就熟瞭起來,有空就跑來坐坐。
1933年8月間,李永忠下班後像往常一樣來到茶樓,剛上茶樓拐彎處,不防迎麵下來一女子,他一下來不及避開,兩人撞瞭個滿懷。李永忠抬頭剛欲道歉,不料見到這女子,一下呆住瞭,竟忘瞭賠不是。隻見這女子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濃濃烏發,彎月細眉,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得像會說話。她見李永忠呆呆望著自己,臉上不由泛起紅暈,白裏透紅的臉蛋添上一層嬌羞,愈發迷人瞭。
“先生,對不起啊。”這女子見李永忠遲遲不說話,又不讓開路,隻是呆呆望著自己,隻好含羞地對李永忠說道。
李永忠這纔迴過神來:“咳,小姐,是我不對,走路太急瞭,驚嚇瞭小姐!”
“哈哈哈。”一陣爽朗的笑聲從樓下傳來,原來是徐子忠,“永忠,這是小女阿菊。阿菊,這就是李先生,我們的常客。你們兩個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永忠就像傢裏人一樣,都不要搞得太客氣瞭嘛。”
阿菊甜甜地叫瞭聲“永忠哥”,然後調皮地做瞭個鬼臉,跑下樓去瞭。
徐子忠笑著搖搖頭說:“這孩子平時被我們慣壞瞭,也不懂什麼禮節,永忠,你可不要見怪啊。”
“哪裏哪裏,令愛很可愛啊!”李永忠望著阿菊的背影,傾慕之心油然而起。
自那天邂逅以後,李永忠往徐記茶樓跑得更勤瞭。阿菊性格活潑,見瞭李永忠也不拘束,一口一個“永忠哥”喊得親熱得很。時不時,李永忠帶著阿菊上街去玩,給阿菊買點東西。阿菊正是花季年華,情竇初開,見李永忠瀟灑倜儻,一顆芳心也早就許給瞭李永忠。
徐子忠看在眼裏,心裏撥開瞭算盤。他對李永忠的條件還是比較滿意的,能夠有這樣一個女婿,自然是件美事,但是目前阿菊還小,於是徐子忠和老婆徐楊氏商量,先訂下兩人的終身。
這天,徐子忠找到李永忠,對他說:“永忠啊,最近你和阿菊走得太近,未婚男女這樣親近,難免要招來閑話啊。”
李永忠一聽,急瞭,說:“徐老闆,我是真心喜歡阿菊的,我絕對沒有做齣什麼過分的事來。”
徐子忠安慰他說:“你不要急嘛。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和你伯母也商量過瞭,既然你們兩個人情投意閤,乾脆給你們訂個終身,這樣也不怕彆人說三道四瞭。不過阿菊現在還小,我想過兩年再讓你們成親。”
李永忠一聽,大喜過望,連連稱謝,樂得連嘴也閤不上瞭。這時徐子忠又接著說:“按理說,給你們訂下瞭終身,阿菊就算是你的人瞭,你就應該負擔她的生活。隻不過她還小,所以你們的婚事過兩年再辦,但是……”
徐子忠沉吟著,沒有說完。李永忠一聽就明白瞭,連忙接口說:“徐老闆,你放心,既然訂瞭親,大傢就是一傢人,以後每個月我會交些錢作為傢用的。”
徐子忠臉一沉,不快地說道:“還叫我徐老闆?”
李永忠一下醒悟過來,連忙改口:“嶽父。”
徐子忠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天,李永忠便備瞭一份豐厚的聘禮送到徐記茶樓。
李永忠和阿菊的親事訂下後,李永忠往徐記茶樓跑得更勤瞭。阿菊知道自己已經許給李永忠後,剛開始還有點害羞,故意避著李永忠。隨後漸漸脫掉瞭那層羞澀,和李永忠經常齣去逛大街,看江水,遊公園,兩個人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如膠似漆,難捨難分瞭。
李永忠以前是一個人吃飽全傢人不愁,現在每個月交給徐子忠15元大洋作為傢用,另外不時給阿菊買點東西,手頭便感覺到緊張起來。於是他又另外找瞭一份兼差,好賺點外快。這樣一來,對洋行的工作便難免有點懈怠瞭。
這天,李永忠趕著去兼差,剛要齣門,經理喊住他,沉著臉說:“你最近搞什麼名堂?工作效率既低,還經常犯錯,你看看,這份報錶是怎麼迴事?”
李永忠一看,原來自己為瞭盡快完成工作,匆匆忙忙中竟弄錯瞭統計數字。他連忙接過來說:“我馬上改,我馬上改。”
經理嚴厲地說:“再有下次,你就準備停職吧。”
李永忠留在洋行加班,兼差處因為他缺班,另外找人頂替瞭。李永忠心裏懊惱萬分,隻得又打著精神另外再想辦法。
轉眼到瞭第二年開春,這段時間因為逢著春假,李永忠一直在徐記茶樓幫忙,和阿菊接觸的機會更多瞭,看著阿菊笑靨如花,一顆心早就飄飄蕩蕩不歸自己瞭,恨不得早日把阿菊娶迴門。
這天,徐子忠身體不適,李永忠中午休息時便趕著過來幫忙。徐子忠既然不在跟前,中午人又少,李永忠和阿菊二人卿卿我我,竟然忘記瞭時間,猛然想起時,上氣不接下氣衝到洋行,已經遲到瞭快一個小時瞭。經理沉著臉對李永忠說:“你迴去停職反省,不用再來瞭。”
說是停職,其實就是丟掉瞭飯碗,李永忠無精打采地又迴到瞭徐記茶樓。
阿菊見李永忠又迴來瞭,悶悶不樂,知道他被訓瞭,連忙安慰他,李永忠強打精神陪阿菊說笑瞭幾句,就迴去瞭。
接連幾天,李永忠無處可去,隻好天天泡在茶樓裏。徐子忠奇隆,再三追問,李永忠纔說齣瞭自己失業的實情。
當天晚上,徐子忠便冷淡地打發李永忠迴傢瞭。
李永忠再到徐記茶樓的時候,卻沒有看到阿菊。問起阿菊,徐子忠說她去親戚傢玩幾天,讓李永忠過幾天再來,李永忠隻好怏怏不樂地迴去瞭。
過瞭幾天,李永忠按捺不住,又跑到徐記茶樓,看見茶樓裏麵熱鬧非凡,擠進去一看,隻聽人們正在議論紛紛,原來是古玩富商柳龍派人給阿菊送聘禮。
李永忠得知原委,幾乎昏瞭過去,他找到徐子忠,哪知徐子忠冷冷地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現在工作也沒有瞭,人傢柳龍可是有名的富商,你哪能和人傢比?再說瞭,你要真喜歡阿菊,就應該希望她過得好,請你以後不要再來糾纏阿菊瞭。”
李永忠咽不下這口氣,非要見阿菊,要問阿菊自己的意思,但徐子忠毫不讓步,說:“對不起,我們傢阿菊已經許給瞭柳傢,再見你,於情於理都不閤規矩,請你自重。”
李永忠最終還是沒有見著阿菊。
一連幾天,李永忠天天往茶樓跑,但徐子忠把阿菊看得緊得很,不要說見麵瞭,李永忠連阿菊的影子都見不著一個。
這天,李永忠再去徐記茶樓,徐子忠不客氣地說:“你以後不要再來瞭,後天阿菊就要嫁人,你就死瞭這條心吧。”
李永忠一下傻瞭,他沒有想到這麼快阿菊就要嫁人,而新郎卻不是自己,想起以前和阿菊卿卿我我的情景,心如刀絞,他衝齣茶樓,跑到江邊大哭起來。
一直在外麵遊蕩到晚上,李永忠纔到街邊一傢小飯館要瞭一瓶酒,喝得醉醺醺的,一步三搖迴到瞭蓮花街。
第二天醒來,李永忠頭痛欲裂,想起阿菊明天就要嫁人,他心痛如絞。他呆呆躺在床上,望著天花闆發愣,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往事愈甜蜜,心中就更痛苦。想到工作已失,愛人也即將作他人之婦,人生苦多於樂,實在無生趣,不如就此瞭卻生命,免得許多煩惱。於是李永忠當下寫好絕命信,騎車準備到江邊結束自己的生命,不料途經徐記茶樓,被徐楊氏拽到瞭警察局。
明白瞭事情的前因後果,警官又詳細詢問徐楊氏阿菊失蹤的經過。徐楊氏哭訴道:“前天李永忠來過後,阿菊就說要上街買點東西。我們想她後天就要嫁人瞭,也就依瞭她。誰知一去就沒有迴來,一晚上不見人影。我們找遍瞭她可能去的地方,她的幾個要好的朋友都說沒有見著。找到李永忠的傢,李永忠也不見人。警官,你想,肯定是他聽說阿菊要嫁人瞭,心懷不滿,把阿菊拐跑瞭。不然,阿菊從來沒有齣過遠門,自己一個人能跑到哪去?”
李永忠氣惱地插嘴說道:“我對阿菊是真心的,我怎麼會做這種事?這些天,我連阿菊的影子都沒有見著一個,又怎麼會知道她昨天齣瞭門?再說,我自己都不想活瞭,又何必還來拖纍阿菊呢?你們以訂親為名,每月索要生活費,看我工作丟掉瞭,又悔婚把阿菊另嫁,我還要告你們訛詐錢財呢。”
徐楊氏一聽,火瞭,說:“這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給我們的,再說,你一天到晚來我們傢吃喝,這點錢還不夠你的夥食錢呢。”
警官喝道:“吵什麼吵?這裏是警察局,不是你們傢裏。”
徐楊氏嘟嘟噥噥地低聲數落著,卻再也不敢大聲瞭。但警官也感到棘手,一方指控另一方拐跑瞭女兒,而另一方堅稱自己是無辜的,但誰也拿不齣證據。不得已,警方除瞭讓徐子忠在報上刊登尋人啓事外,也加大瞭警力四處調查。然而阿菊就像蒸發一樣,無影無蹤。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神秘失蹤,一時間,這神秘的“拐騙案”傳遍瞭大武漢。
人們免不瞭議論紛紛,有人猜測阿菊為抵製與柳龍的婚事而逃婚瞭,但如果是這樣,她何不與李永忠私奔呢?也有人猜測她已經投江白盡以示抗議,但徐傢也曾沿江打撈數日,卻毫無結果。還有人猜測,一定是李永忠得不到阿菊,將她毀屍滅跡,然後自己也去尋死,卻不料被徐楊氏扭到瞭警察局。各種議論和猜測越發增添瞭這起“拐騙案”的神秘色彩。
姑且不論人們的猜測如何,李永忠經徐楊氏如此一摺騰,心中憤怒,反倒打消瞭求死的念頭,一紙訴狀告上法庭,指控徐子忠夫婦以訂婚為名,詐騙錢財。最後,法院判決徐子忠夫婦退還李永忠的錢財,徐子忠夫婦正是應瞭那句話:賠瞭夫人又摺兵。
善良的人們仍然希望阿菊是因追求愛情的自由而離傢齣走,此案瞭結後,據說李永忠也離開瞭武漢,立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阿菊。
隻是,在那樣一個時代,即使找到瞭阿菊,他們還能夠如願走到一起嗎?這還是一個未知數,留給我們的,是對那個時代無盡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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