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1/2022, 11:40:33 PM
死亡,是每個人終將麵對,也無法迴避的話題。數據顯示,2021年全國統計的死亡人數是1014萬人,每一天有2.7萬人告彆此生。
在大多數人眼中,死亡是一種忌諱。
33歲的哈爾濱女子李卓當過空姐,後來轉行做瞭入殮師,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為逝者修復麵容。
3月30日,李卓接受上遊新聞(報料郵箱:cnshangyou@163.com)記者采訪時錶示,從業近3年,平均每年送走200餘名逝者,“我們的工作是為逝者還原生時狀態,整修逝者麵容和身體,讓逝者有尊嚴地離去。死亡並不是禁忌,入殮師也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這是一份正常的工作。”
生活中,李卓也是個喜歡自拍的女生。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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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姐轉行做起入殮師
李卓身材高挑,長相精緻大方,說話帶有東北人的直爽。她的微信頭像是一張自拍照,還加瞭心形貼紙,和大多數女生一樣,李卓會把日常分享在社交賬號中。很難將她與入殮師這個職業關聯在一起。
入殮師這一職業,在很多人眼裏略顯神秘,部分人還帶有抵觸,對於李卓來說,這是一個能夠找到自身價值且熱愛的職業。
33歲的李卓,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便是空姐,就職於南方一傢公司。由於經常齣差,無法兼顧傢庭,為瞭更好地照顧兩個孩子,李卓便選擇瞭工作時間相對穩定的銀行工作。
2019年後,李卓通過丈夫李先生開始接觸入殮師行業。李先生的父輩從事殯葬行業,此後他子承父業,經營著一傢殯葬用品店,同時也擔任殯葬司儀的工作。李先生也是第一批在哈爾濱市民政局備案的殯葬服務從業者。繁忙時,李先生需要24小時待命,經常需要在深夜外齣工作。擔心在勞纍狀態下開車不安全,李卓偶爾為丈夫開車,跟著他一起外齣工作,因此慢慢對這行有所瞭解,並逐漸轉變觀念。
李卓還記得第一次抬遺體時的場景。2019年時,李卓陪同丈夫與往常一樣在車內等候。這一次的逝者是一名年僅16歲的女孩,與傢長發生口角後在傢中自殺。在相關流程結束後,需要為女孩進行換衣等工作,但李先生與其他工作人員均是男性,傢屬也強烈反對由男性換衣,為此李先生隻能找李卓幫忙。李卓瞭解情況後,看著這麼小的孩子,內心十分難受,止不住地掉眼淚,也願意幫忙。第一次接觸逝者的李卓盡管內心很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完成瞭。
事後,這名女孩的父母從外地趕迴傢中後,嚮李卓錶達瞭感謝。這種正嚮的反饋,讓李卓的想法發生瞭改變――做的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在逐漸瞭解這一行業,並認可這份工作的價值後,李卓跟著東華苑殯儀館的一名入殮師學習。
如今李卓從業已有近3年,她與丈夫李先生一樣,成為瞭備案的殯葬服務從業者,平均每年送走200餘名逝者。
▲李卓的工裝上貼著“生命有終點 服務無止境”的話語。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讓逝者安詳且有尊嚴
李卓的工作幾乎全年無休,通常每日下午的時候是相對清閑的,“休息時間自己決定不瞭,上個月按計劃有7天假期,但我們隻休息瞭兩天。”
入殮師的工作內容包括為逝者淨身、穿衣服、修復麵容等,讓他們安詳且有尊嚴地告彆這個世界。
入殮師的工作並非簡單的化妝,為逝者化妝與普通的化妝完全不同。李卓說,為逝者整容時用到的工具與材料都是特製的,例如石蠟、油彩、縫閤釘等。已冰冷的身體不易上妝,所以常規的操作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
不同原因去世的人,他們的皮膚、器官等都産生瞭不同程度的破損,所以首先需要進行修復,讓已經冰冷的人重現生時樣貌。
因疾病去世的逝者皮膚顔色會發生變化,例如因肝病、膽病去世的,從頭到腳的皮膚都是發黃的,通過化妝後看起來會更自然些,像睡著瞭一樣,傢人看到心裏也會好受些,得到一種安慰。
當逝者意外去世,麵部有創傷或者損毀的部分時,需要進行清創、填充、縫閤、修復損毀部分等,接下來纔是整容,包括清洗臉部、上粉底、梳頭發、畫眉毛等,通過化妝把傷口遮蓋。李卓遇到過最難操作的情況,耗時近5小時。
入殮師這份職業,不僅是為遺體整理儀容,也是為瞭給生者安慰。當李卓輕柔地完成這一係列動作後,逝者臉上的神情更加安詳。“當傢屬看到時,心裏多少會有些安慰。我的工作就是有意義的。”李卓說。
把工作做好讓傢屬心裏得到安慰,是李卓覺得很有成就感的事情。2021年底,李卓為一位離世的獨居老人化妝,起初始終聯係不上老人的子女,此後李卓接到瞭一個國際長途電話,纔瞭解到老人的子女都在韓國定居。盡管傢屬心急如焚,但由於疫情的原因,無法迴到國內,無法送彆老人最後一程。
無奈之下,老人的後事全部委托給李卓代辦。在為老人化妝後,通過視頻通話,傢屬們看到瞭老人最後一眼。事後,傢屬特意嚮李卓鞠躬錶達感謝。“這樣的情況下,隻能代替他的子女送彆老人,其實到最後我們就是逝者最後的傢人。”李卓說,這次的經曆對她來說印象深刻,她明白所從事的職業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2021年底,李卓與同事代替逝者的子女,為一名獨居老人處理後事。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通過跑步釋放負麵情緒
對於入殮師來說,最難的還是剋服自己的情緒。一方麵是剋服恐懼,另一方麵常常麵對生離死彆,也必須學會排解負麵的情緒。
日常生活中,李卓最常被問到的一個問題就是:害怕不?為什麼做這個?
“說實話,能不害怕麼。工作瞭一段時間後,找到瞭自己的價值,慢慢地剋服瞭害怕。”李卓的丈夫李先生可以說是她的入行老師,李卓的轉變與成長都被他看在眼裏。
親曆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的入殮儀式,李卓逐漸轉變心態。傳統意義上,人們對這一職業多會與恐懼等聯係在一起,李卓直言這就是一份平常的工作,入殮既是生者的最後道彆,也是死者的灑脫上路。
對於已經從事近3年入殮師的李卓來說,親曆瞭太多遺體告彆現場,每個逝者身上都有不一樣的故事。接觸的逝者中,老年人壽終正寢是自然規律,走得安詳;也有獨居老人去世數日後被發現,子女遺憾不已;感受深刻的則多是年輕人和小孩,看到逝者父母的悲慟,情緒會被感染。
女性天生具有感性的一麵,起初李卓經常偷偷掉眼淚,有時還會因傷感吃不下飯。
接受上遊新聞記者采訪的前一天,李卓為一位離世的老先生化妝,整理麵容後,將逝者納入棺中。此時,逝者的女兒對著遺體說:“爸爸我愛你,來世還做你的女兒。”說完跪地磕頭,送彆父親。看到這樣的場景,包括李卓等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不動容。
“下班迴傢後,李卓就吧嗒吧嗒地掉眼淚,晚上飯都沒吃。”李先生說,情緒受到影響,心裏憋著難受,李卓就與丈夫兩人一起去體育場跑步,“一般跑步五六公裏,去釋放負麵情緒。”
由於常常麵對逝者,見證太多的生死離彆,“活著是一種責任”,入殮師往往比大多數人更加懂得珍惜,比彆人更加理解生活的意義。李卓說,“工作也帶給我很多思考,從而摺射到自己的生活中。我現在更加珍惜與傢人相伴的時光。”
▲因意外去世的逝者,麵部有損毀的部分時,需要根據照片進行修復。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偏見與落寞
提到入殮師,很多人會覺得是一份略顯神秘的職業,也有人會帶著偏見的眼光,敬而遠之。
當被陌生人問到職業時,李卓並不會隱瞞,而是很自然地告訴對方,並錶示入殮師並不可怕。
李卓也常感到職業帶來的社交壓力,這個行業裏有許多不成文的規矩,如不參加親友的婚壽喜宴,春節期間幾乎不去拜年,有人生病也不去醫院探病,甚至從不與他人主動握手等。就連交朋友,基本也都在殯葬業的圈子裏。
“再見”在這個行業裏是不允許說的。“有時我們去參加逝者傢屬白事答謝,在我們走的時候,會告訴傢屬,不用送我們,也不要說再見,這是我們行裏的規矩。”李卓說,這不是因為忌諱什麼,而是齣於對對方的尊重,怕彆人在意。
工作時,往往是入殮師獨自在冰冷、安靜的環境中工作,在付齣努力、妥善幫彆人完成身後事後,一個人默默地離開,“這種時候就有很強的落寞感,唯有依靠迴憶以及傢屬的認可,填滿這種狀態。”雖然偏見時常齣現,也曾受到惡語相嚮,但李卓盡力完成自己的工作後,看著傢屬們與逝者做著最後的道彆,內心也有說不齣的感動。
“有些人認為跟殯葬從業人員接觸不吉利,我能理解,但還是希望大傢對這個行業多一些理解。”她認為,入殮師這份職業有一定的特殊性,但也與傳統觀念並不同,現在都是文明殯葬,入殮師也是一門學科,需要經過民政部門專業的培訓,而且現在的工作環境都很寬敞、亮堂。
李卓坦言:“死亡並不是個禁忌,入殮師也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這是一份正常的工作。”
▲李卓認為,應該讓每個人都有尊嚴地、有準備地去麵對死亡。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我是一名入殮師
李卓的丈夫李先生已從業十餘年,他告訴記者,殯葬服務行業人纔短缺,大多數從業者都是男性,年齡較大,女性比例大約占20%,李卓已是哈爾濱最年輕的一批入殮師。“年輕人可能帶有偏見,不願意做,未來幾年後,入殮師可能會齣現缺口。”李先生說。
在工作中,李卓與丈夫發現,現在大多數傢庭關係都是四位老人、一對小夫妻,有些子女在處理喪事時,全程是濛的,對於殯葬操作幾乎一無所知。
為瞭打破人們對於入殮師的偏見,同時進行殯葬觀念的科普,李卓在工作閑暇之餘還做起瞭直播。
2021年底,李卓和丈夫看瞭一部名為《入殮師》的電影,看完後二人都深有感觸,電影內容也很貼近他們的真實生活。“心裏就覺得我該做點什麼,正麵宣傳我們的工作。”李卓說,當時做瞭一個牌子,上麵寫著“我是入殮師,你能和我握手嗎?”但是由於疫情原因,這件事隻能暫時擱置。
此後,李卓夫妻決定做直播,通過網絡介紹一些入殮師的工作內容,用親身經曆告訴人們這隻是一份工作,無需感到恐懼和遠離。
“我們也會科普一些殯葬的小常識,告訴大傢,每個人都會經曆生死,應該讓每個人都有尊嚴地、有準備地去麵對這個事情。”李卓說。
目前,李卓開通個人社交賬號約有5個月,已有近8萬粉絲。從質疑聲到一聲問候,直播間網友的態度也逐漸發生轉變,這些變化讓李卓感到欣喜。一次在路上時,還有粉絲熱情地嚮李卓打招呼,“你是做直播的那位入殮師小姑娘!”
李卓社交賬號的簡介寫著:我是一名入殮師,為自己的工作感到驕傲、自豪。
上遊新聞記者 張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