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2/2022, 2:49:38 AM
前言
圖|瀋醉晚年
1981年5月7日,年近七旬的瀋醉身體纔剛剛好瞭一些,就準備動身去看望杜聿明。
纔剛齣門,碰到另外一位政協的老友,這位老友告訴他:
“杜聿明已於淩晨去世。”
瀋醉一聽,立馬頭暈目眩,剛說瞭一句“我跟你們一道去”,便一下子坐在地上,眾人趕緊把瀋醉七手八腳的抬到辦公室。
一直到5月23日舉行遺體告彆儀式,瀋醉纔在傢人的陪伴下到瞭北京醫院。
進門後看到杜聿明的遺體,瀋醉不由得痛哭失聲。
5月25日杜聿明追悼會結束後,瀋醉在杜聿明骨灰盒和遺像前佇立良久,心中默默的說:
“你沒完成的遺誌,我將替你努力來完成,等到那天到來是,我一定會趕到你的靈前,嚮你報告這一特大喜訊。”
功德林的交情
瀋醉與杜聿明的交情,始於建國後。
瀋醉的女兒瀋美娟稱:
“杜聿明伯伯年長我父親十歲,新中國建立以前父親與杜聿明並不太熟,隻交往過兩次,因為杜聿明當時位高權重,我父親對他隻有敬畏,談不上什麼友情。”
“新中國成立後,在戰犯管理所裏,杜聿明不僅成瞭我父親的良師益友,而且彼此情同手足。”
圖|瀋醉年輕時
1949年1月9日,淮海戰役最後階段,杜聿明在第五軍司令部,糾集殘部打算突齣重圍,當晚杜聿明帶著身邊副官、衛士十來人單獨行動,於第二日淩晨被我軍俘虜。
1949年12月9日,國民黨雲南省主席盧漢在昆明起義,
瀋醉原本也在起義通電上簽瞭字,並配閤協助逮捕瞭許多在雲南潛伏的特務,但最終卻被盧漢一同被當做戰犯扣押,與瀋醉一同被扣押的還有軍統西南區正副區長徐遠舉、周養浩以及軍統經理處處長兼重慶辦事處主任郭旭。
瀋醉與杜聿明,在當時的情況下來看,確實都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杜聿明是新華社公布的43名戰犯之一,而且位列第36。
瀋醉更是軍統特務齣身,在軍統局中素來便以年齡小、資曆老而著稱,28歲便升任少將,在軍統局中可謂是前途無量。
更為關鍵的是,瀋醉乾的是見不得人的買賣,即便是在雲南最後的日子裏,瀋醉還下令逮捕瞭一些進步人士,並槍決瞭特訓班的幾名學生。
瀋醉被抓之初,確實也有人錶示,要將他槍斃,考慮到瀋醉乃是被迫起義,起義後又協助逮捕瞭大批特務,最終還是決定放過他。
當然瀋醉一開始也確實是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可後來遇到的事情,卻又讓他猶疑不定。
圖|杜聿明
瀋醉從昆明轉移到重慶白公館關押時,中午機務曾給他們一人發瞭一盒點心,瀋醉狼吞虎咽的吃完,似乎是有些不夠吃,周圍的乘客把吃不完的都讓給瞭他。瀋醉吃瞭一些,把剩下的典型都裝到一個盒子裏。
結果到瞭白公館監獄,看管的一男一女兩個乾部看到瀋醉手裏拿著點心盒於是問瞭一句:“晚飯吃瞭沒有?”
瀋醉還沒迴答,旁邊押送乾部就替他迴答瞭:“在飛機上吃點心吃飽瞭。”
旁邊那個女乾部又說:“光吃點心怎麼能吃飽,還是給他弄點麵條吃吧。”
一席話說的瀋醉十分感動,於是他連忙說:“吃飽瞭,吃飽瞭,不需要再麻煩瞭。”
時隔多年,瀋醉迴憶起這樣的場景時,還無不感慨地說:
“一個犯人,在軍統的監獄裏,是不當人看待的,今天,我同樣以犯人身份走進這座過去軍統囚禁犯人的監獄,他們卻這麼關心我,吃瞭點心還怕我沒有吃飽。雖然隻是一兩句話,我這時的感受真像是嚴寒的鼕天遇上一陣暖風吹拂過來一樣,頓覺心裏熱乎乎的。它使我永遠不會忘掉。”
當然這一件小事斷不能改變瀋醉的想法。
在白公館關押期間,監獄組織他們這些戰犯一起學習。
瀋醉看到一篇文章上寫著“我們即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心裏不由得緊張起來。
“以往他們抓到共産黨後,常常是嚴刑拷打,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還要進行人身侮辱,。毛人鳳在逃走之前,還不止瞭重慶大屠殺,好幾百人慘遭殺害,看來共産黨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瀋醉始終認為,獄方之所以組織他們學習,就是為瞭事先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罪惡,然後在處決他們。
“讓我們死瞭還覺得自己罪有應得。”
圖|1979年瀋美娟夫婦調迴北京後與瀋醉夫婦閤影
不過瀋醉這些擔心明顯是多餘,隨著學習的深入,瀋醉的思想逐漸地有瞭些許改觀。
當然對瀋醉最大的震撼,還是在見到杜聿明以後。
1957年國慶節後,瀋醉等四人一起被轉移到北京去。
一次偶然的機會,瀋醉聽到第一組房內傳齣王陵基的聲音,兩人之前還在一起關押過,彼此十分熟悉。一進門瀋醉就注意到,一個床鋪上放著一個半個床鋪那麼大的石膏模,杜聿明在裏麵躺著不動。
見瀋醉走進來,杜聿明也坐起來同他打招呼,兩人激動地握手。
事實上令瀋醉詫異的是,杜聿明為何還活著?
1952年,瀋醉還在重慶時,就讀到過一本《名人字典》,上麵寫著杜聿明在淮海戰役突圍時,擅自下令釋放毒氣,被俘後,經戰士全體請求,杜聿明被槍決瞭。
直到今天看見杜聿明,瀋醉纔曉得,杜聿明一直活著好好的。
不過看到他躺在床上的石膏模裏,不明就裏的瀋醉還以為是監獄方麵的懲處,故意摺磨他。
幾天後,當幾人聊起來,瀋醉纔恍然大悟。
有一次瀋醉問杜聿明、王陵基等幾個熟人:“你們說,在北京好,還是在重慶好。”
王陵基、廖宗澤都十分肯定的迴答:“北京好。”
“為什麼?”
“功德林的乾部政策水平高。”
瀋醉好奇地指著杜聿明身後睡的石膏模問:“這是什麼意思?”
杜聿明哈哈一笑說:
“這是為我治療脊椎病的呀!我患瞭脊椎結核後,脊椎變形,管理所特意為我定做瞭這樣一個石膏模,用來矯正我的脊椎變形。”
圖|杜聿明晚年
杜聿明的迴答大齣瀋醉意料之外,要知道當時的功德林中,關押的全部都是國民黨軍以上的軍官,這些人被關在這裏,既不審、也不判,這種日子,對對瀋醉來說最是難熬。
瀋醉後來纔瞭解到,杜聿明被俘時,身患四種病,幾乎是已經到瞭病入膏肓的階段。
杜聿明作為蔣介石信任和栽培的心腹愛將,心裏也存瞭必死之誌,到功德林後,還打算隱瞞病情,打算來一個慢性自殺。
可沒想到的是,功德林管理所耐心細緻的為他治療瞭疾病,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鏈黴素,當時國內還不能生産,於是政府就派專人到香港、澳門等地設法購買。
不僅如此,醫生、護士經常來給他看病,管理人員也給他天天送來鮮牛奶補充營養。
到瀋醉問的時候,杜聿明一身疾病中,隻有脊椎結核尚未痊愈,為瞭矯正已經畸形的軀體,管理所專門定製瞭個石膏模,杜聿明已經在裏麵躺瞭3年多。
“共産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杜聿明的這番話,使得瀋醉大受震撼:
“倘若不是共産黨改造政策的英明、正確不是共産黨的胸懷寬廣,真誠相待,杜聿明這個赫赫有名的國民黨司令官,忠心耿耿效命蔣傢王朝的將軍,怎麼會說齣這樣一番話語?怎麼會發齣這樣的感慨,相比之下,我對共産黨的認識還遠不如他啊!”
圖|瀋醉與女兒瀋美娟
首批特赦,榜上無名
1959年9月16日下午收工後,徐遠舉興衝衝的跑過來,手裏拿著一張報紙,王耀武一把搶過報紙念起來,隻見報紙上寫著:
“在慶祝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周年的時候,對於一批確實已經改惡從善的戰爭罪犯、反革命罪犯和普通刑事罪犯,宣布實行特赦是適宜的……”
聽到王耀武口中“特赦”兩個字,瀋醉也不禁心潮澎湃。
可到瞭1959年12月底,最高人民法院宣布特赦名單時,第一批名單中,並沒有瀋醉的名字。
散會後,一些沒有獲得特赦的人心情十分鬱悶,連中午飯也不想吃。
“我也流汗水,寫材料,哪件事不如人傢……”徐遠舉脾氣最暴躁,來迴在屋子裏忍著不住念叨。
瀋醉搖搖頭,心裏想著:“是啊,我們那點不如人傢,為什麼他們能獲得特赦,我們卻不能。”
很快大傢就五花八門地探討起來。各種各樣的猜測也隨即齣現。
“特赦這批人,不一定都是改惡從善的,而是為瞭對台做工作,因為陳誠還在台灣,所以陳誠的部下能獲得特赦。”
“陳長捷是傅作義的部下,一定是傅作義保齣去的。”
“特赦的都是級彆高的戰犯。”
……
大多數人因為沒獲得特赦,也都做齣許多揣測。
圖|1947年瀋醉與妻子粟燕萍以及女兒、保密局同事閤影
瀋醉感覺有些失落,卻還有些理智:
“如果說是因為陳誠在台灣,就特赦他的部下,那麼黃維也是齣身土木係,為什麼不把他特赦齣去?”
“如果說陳長捷是傅作義保舉齣去的,那麼傅作義的舊部也不少,這些人為什麼也沒有獲得特赦呢?”
瀋醉仔細地迴憶,忽然想起來一件小事。
戰犯管理所最初按照中央製定的要求,實施“思想改造與勞動改造相結閤”的辦法,先後成立瞭縫紉、理發、補鞋、洗衣十來個小組。
杜聿明也報名參加瞭縫紉組。
那時候整個屋子裏,瀋醉與杜聿明的關係最好,兩人也時常交流未來的命運。
讓瀋醉也沒想到的是,杜聿明一個將軍,操作縫紉機居然得心應手,後來瀋醉纔知道,抗戰時他在部隊,妻子曹秀清在他那兒當縫紉廠廠長,受妻子影響,杜聿明很快就學會瞭縫紉機,不僅會還會修。
因為錶現好,杜聿明很快就當上瞭縫紉組組長。
有一次,管理所讓縫紉組縫製他們穿的鞋襪,瀋醉一開始以為都是給他們穿的,好壞都由自己說瞭算,縫的有些馬虎,杜聿明看見瞭,當即將不閤格的都退瞭迴來,還勸說瀋醉:
“成功靠的就是認真兩個字,一定要改掉馬馬虎虎的毛病。”
圖|1975年7月21日杜聿明等人在西安人民搪瓷廠參觀
在功德林時,杜聿明可以說是完成瞭由身到心的巨大轉變,瀋醉捫心自問,自己達不到這樣的水平。
“杜聿明、宋希濂對工作學習都認真負責,周振強、鄭庭芨乾活時不嫌髒,不怕纍……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突齣錶現,確實都是值得學習的榜樣。”
就在瀋醉情緒低落。冥思苦想自身的問題時,杜聿明關切的地對他說:
“你不能泄氣,也沒有理由泄氣,既然有第一批特赦,那就有第二批、第三批,你今天還不符閤特赦的標準,就好好爭取嘛。”
杜聿明一席話,給瞭瀋醉很大的鼓舞。
1960年11月28日,管理員通知他們到乾部食堂去布置會場。
瀋醉心情莫名激動,因為他知道,要宣布第二批特赦的人的,忐忑不安之餘,瀋醉失手打碎瞭一盆花,慌慌張張的瀋醉連忙嚮管理員檢討。
哪知管理員卻笑著拍瞭拍瀋醉的肩膀說:
“沒關係,沒關係。”
在這個關鍵時刻,瀋醉真怕因為自己一個舉動,又錯過瞭這次機會。
不過他的擔心明顯是多餘的。
圖|宋希濂、杜聿明、溥傑、溥儀在全國政協文史專員室
當台上法官念到瀋醉的名字時,瀋醉還是猛然味覺,法官連念瞭兩麵,瀋醉這纔站起來,激動的雙手接過瞭特赦通知書。
“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紙,這是共産黨天高地厚的恩情,這是自己11年改造的結果,是我獲得第二次生命的見證!”
“你未盡之事業,我將替你完成”
被特赦後,杜聿明對瀋醉的幫助不少,幫助他很快的融入社會,兩人也成為至交好友。
說起來瀋醉在大陸身邊幾乎無親屬,隻有一個女兒瀋美娟,後來經人介紹,認識瞭第二任妻子杜雪潔,兩人相伴著度過瞭晚年歲月。
瀋醉與前妻粟燕萍最初感情很好,一開始確實也寄希望與她,希望兩人能破鏡重圓。
可瀋醉被關在功德林期間,粟燕萍在香港已經另行成傢。這讓瀋醉忍不住心生失望的情緒。
圖|1991年瀋醉在北京傢中與傢人閤影
1980年中鞦,瀋美娟告訴瀋醉:媽媽在香港又來信瞭,希望她能到香港去看看。
“那你寫個申請報告試試,看能不能行。”
瀋醉帶著報告,第二天找到文史辦公室的負責人去批。
一開始,瀋醉以為,這事兒八成不會被批準,哪知負責人問瞭他一句:
“你為什麼不一同申請呢?”
這一下大齣瀋醉意料之外。
很快他和女兒的港澳通行證就都辦瞭下來,有關部門還考慮到兩人開銷問題,還提前預支瞭一比稿費,等日後迴憶錄齣版後,再行抵扣。
瀋醉到香港後,很快引起巨大的轟動,瀋醉見到瞭在前妻粟燕萍身邊的幾個孩子,對當年的事也錶示瞭諒解。
在香港期間,有不少老友都問起瞭杜聿明的情況。
圖|1986年,瀋醉與女兒瀋美娟以及前妻粟燕萍在珠海市賓館閤影
瀋醉在香港時,有不少老朋友他們雖然領取著台灣給的美元薪俸,卻很希望看到祖國早日統一,他們一些在全國政協的原國民黨軍高級將領寫的東西,在台灣雖然看不到,但是在香港卻能看得到,他們也很喜歡看這一類型的文章。
於是瀋醉迴來後第一時間便去找瞭杜聿明,他希望杜聿明也能寫一兩篇文章,帶到香港去發錶。
令瀋醉沒想到的是,杜聿明病情已經相當嚴重,雖然女兒女婿從美國帶迴進口的特效藥,但杜聿明病情仍不見好轉,瀋醉一連去瞭三次,纔見到瞭杜聿明。
見瀋醉過來,杜聿明躺在病床上拉著瀋醉的手問長問短。
瀋醉知道,杜聿明是關心一些在香港的老朋友,兩人說著話,杜聿明卻忽然提齣一個請求:
“我這幾天都在等你來,想你幫我寫一篇東西去香港發錶。”
圖|1978年第五屆全國政協孫蘭峰、董其武、杜聿明、程思遠、硃大純閤影
本來是瀋醉請杜聿明寫幾篇文章,沒想到反而成瞭杜聿明拜托瀋醉。瀋醉還開玩笑說“不給他做代筆”。
兩人開瞭一會兒玩笑,瀋醉耐心的勸他:“現在唯一的是吧身體養好,寫東西以後再說。”
沒想到杜聿明卻收斂瞭笑容,一連嚴肅的對他說:“我急於想要寫的,是有關祖國的統一問題,你能不帶我寫、勸我不寫嗎?”
“自你迴來,我便有此打算,讓你代寫文章,你總算是親自接觸到一些台灣方麵有關的親友,比我更能瞭解台灣朋友、老同事的心情。”
圖|杜聿明與妻子曹秀清
說到動情處,杜聿明眼眶不由得留下淚來,瀋醉也深深為他這份熱愛祖國的熱忱而感動。
“老弟,祖國的分裂,過去數以韆萬級的人民死亡,現在許多同胞骨肉不能團圓,甚至連通一封信都不可能……這一切我們都要負責任,我是想告訴台灣的一些老長官、老朋友、老同事和舊部,希望大傢共同努力,一定要把祖國的統一大業,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中完成,這是一個既復雜而又簡單的問題,不能讓它留到我們下一代去解決,否則,那會讓後人永遠不能原諒我們,曆史將譴責我們。”
“今天趁我們還活著的時候,我們就有責任、更有義務把這一光榮任務挑起來,這纔符閤祖國和人民的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所以要用隻爭朝夕的精神,立刻動手,再拖下去,就更對不起人民瞭。”
圖|1985年3月瀋醉接受記者采訪
瀋醉迴傢後,深感責任重大,立即動筆寫起來,也許是香港之行過於勞纍,瀋醉一下子病倒,以至於寫文章的事情一拖再拖。
5月7日這天,瀋醉病情稍好一些,立即動身去看望杜聿明。
沒想到這一次瀋醉沒能再見到老友。
瀋醉默默佇立在杜聿明遺像前,心中默默錶示:
“你生前想些而沒有寫完的東西,我將一字不漏地寫齣來,你沒有完成的遺誌,沒有能親眼看到祖國統一。我也將同海峽兩岸的老長官、老同事、老朋友一起,在的英明政策下,努力來完成,等到那天到來,我一定會趕到你的靈前,想你報告這一特大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