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1/2022, 1:20:01 PM
編者按
創作與批評,如鳥之雙翼,車之雙軸。文學創作的發展離不開文學批評的繁榮,離不開一代又一代文學批評傢的付齣。1998年,《南方文壇》推齣“今日批評傢”欄目,至今已推介百餘名批評傢。不同個性的批評傢以其敏銳犀利、纔情思力、靈動豐盈言說著“我的批評觀”,上百篇文章纍積形成瞭一種敏感鮮活、富有生氣纔情的批評文風。
現在中國作傢網將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齣,與大傢分享,敬請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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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評傢
劉鐵群(拍攝時間:2012年)
1973年齣生於黑龍江省鐵力縣。廣西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文學博士。曾發錶論文六十餘篇,齣版《市民文學探尋》《現代都市未成型時期的市民文學――〈禮拜六〉雜誌研究》《桂林文化城散文研究》《廣西現當代散文史》等專著。主要緻力於近現代小說研究、女性文學研究、廣西文學與文化研究。
我的批評觀
慢下來,閱讀吧
劉鐵群
福柯曾說:“我忍不住夢想一種批評,這種批評不會努力去評判,而是給一部作品,一本書,一個句子,或者一種思想帶來生命。”批評傢的重要職責就是給作品帶來生命。那麼,作品的生命在哪裏?它就在作品中,在一行行具體可感的文字中。優秀的批評傢應該具有一雙無形的柔軟的靈敏的觸角,這雙觸角能夠帶著對文學的熱愛在作品的文脈和肌質中觸摸、遊走,去尋覓作傢的匠心獨運之處,去發現作品獨特的審美魅力。
就像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唯一的、不可重復的,每一部優秀文學作品的生命也是獨特的、不可替代的。批評傢要把握作品的生命,需要細緻地閱讀、精準地捕捉、深切地體味,需要與作品進行靈魂的對話。正如李健吾所說,批評傢“要獨具隻眼,一直剔爬到作者和作品的靈魂的深處”。那些能把握住作品生命的批評文字總是令我們怦然心動,悠然神往。瀋從文談到廢名的小說時說:“不但那農村少女動人清朗的笑聲,那聰明的姿態,小小的一條河,一株孤零零長在菜園一角的葵樹,我們可以從作品中接近,就是那略帶牛糞氣味與略帶稻草氣味的鄉村空氣,也是仿佛把書拿來就可以嗅齣的。”李健吾這樣評價巴金:“他有一個敏於感受的靈魂,這靈魂洋溢著永生的熱情,而他的理性猶如一葉扁舟,浮泛在洶湧的波濤。”“熱情就是他的風格”,“他生活在熱情裏麵,熱情做成他敘述的流暢”。魯迅在給蕭紅的《生死場》作序時說:“敘事和寫景,勝於人物的描寫,然而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紮,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緻的觀察和越軌的筆緻,又增加瞭不少明麗和新鮮。”這些批評文字並沒有藉助什麼高深的理論,但它們生動、準確、傳神、深刻,抓住瞭作品的氣息和神韻,給作品賦予瞭生命。在這樣的文學批評中,作品活瞭,作者也活瞭。
批評傢首先應該是一個熱愛文學的人,馬塞爾・拉尼茨基說:“我們可以不厭其煩地重復:沒有對文學的熱愛就沒有對文學的批評。”而一個熱愛文學的批評傢應該尊重文學的生命,應該用自己的批評文字尋找文學的生命,彰顯文學的生命,守護文學的生命。不可否認,現在仍有一些批評傢帶著對文學的熱愛,執著地書寫著能給文學帶來生命的批評文字。但與此同時,我們看到更多的文學批評卻是忽視甚至扼殺文學的生命。例如,很多研究女作傢的文學批評關注的不是女性文學本身,而是對男權文化的反叛。在這樣的批評文字中,作傢變得麵孔模糊,作品也失去瞭審美個性。張愛玲和蘇青似乎沒有區彆,丁玲和蕭紅也似乎沒有差異。再如,很多研究清末民初小說的文學批評關注的不是小說中一行行具體的文字,而是反復探討這一時期文學的過渡性,強調它的半新半舊,既傳統又現代。但半新半舊以及既傳統又現代是否能準確地體現一個個具體的作傢和一部部具體的作品?在這些批評文字中,作傢在哪裏?作品又在哪裏?我們看不到研究者的審美激情,感受不到文學的獨特魅力,更感受不到文學的生命脈動。
瀋從文說,寫小說要“貼著人物寫”。同樣,文學批評也應該貼著作品寫。貼著作品寫就需要通過精讀和細讀迴到文學本身、迴到審美體驗。葉聖陶說:“一字未宜忽,語語悟其神。”錢鍾書說:“化書捲作吾性靈,與古今中外為無町畦。”今天還有多少人能有這樣的閱讀境界?在各種壓力和各種因素影響之下,很多文學研究者手忙腳亂、無暇細讀、匆匆寫作。各種論文、專著的數量是越來越多瞭,但文學卻似乎離我們越來越遠。遠離文學的批評不能給文學帶來生命,不能給作品帶來生命的批評本身也不具有生命。
在阿爾卑斯山榖中的一條大路上,有一條標語:“慢慢走,欣賞啊!”它提醒旅遊者不要因為匆忙趕路而忽略瞭美麗的風景。旅遊如此,文學批評也是如此。“八韆裏路行得急,誤瞭多少風月”。而當我們匆匆翻書,匆忙寫作的時候,又忽略瞭多少審美體驗。所以,慢下來,閱讀吧。
文章刊登於《南方文壇》2012年第6期
批評傢印象記
鐵群印象
黃偉林
在我教過的年級中,1992 級是給我留下美好記憶的一個年級。我給他們上課的時候,正當而立之年,還算風華正茂。每次上完課,都有一群學生上到講台, 七嘴八舌與我討論問題。此番情景,之前沒有過,之後也不再有。
鐵群是這個年級的學生,我甚至還記得她上我這門課時的座位位置。應該是我的左前方靠前的幾排。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她從來沒有到講台上與我討論過問題。
在課堂之外,我也沒有與鐵群有過任何往來。
但鐵群卻是1992 級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學生。這深刻印象,來自她在課堂上的一次即興發言。
當時的話題是金庸。
為什麼是金庸呢?
我很喜歡金庸的小說,大多數金庸小說我都讀過兩遍以上。我曾經在學校作過一個金庸主題的講座,但那是1992 年以前。
那天,現在迴想,可能我是在課堂上請同學們談論他們喜愛的當代作傢。已經有幾個同學談論瞭幾個作傢。這時候,左前方較前位置,鐵群錶示瞭她要發言的意願。
她站起來,陳述她閱讀金庸小說的感受。
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幾句話是:“中學時代,我躲在被窩裏打著手電筒讀金庸的小說”,“我們與金庸小說中的人物一起笑、一起哭, 一起經曆悲歡離閤,一起體驗磨難和成功”,“我們是與金庸小說中的人物相伴著成長的”。
當時她語速很快,臉漲得通紅,但吐字清晰,句子流暢,發言內容稱得上精彩。因為傳達的是真情實感,很能得到課堂上一百多名學生的認同。她發言的時候, 課堂上沒有其他的聲音。
有一次在廣州,與一些作傢和高校教師在一起聊天,我生動地說到瞭金庸對當代大學生的影響,因為當時我腦海裏浮現的就是鐵群這次課堂發言的情景。
除瞭那次課堂發言,鐵群幾乎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其他印象。甚至在她成為我的摯友漢波的女朋友之後,我仍然沒有與她有任何往來。在我的心目中,她是一個天分很好、學習勤奮,但又靦腆單純的好學生。
後來她去蘭州大學攻讀碩士。
印象中,她的碩士論文寫的就是金庸。
之後,她又考上瞭河南大學的博士。如果說她碩士讀得一帆風順,那麼, 攻讀博士,對於她多少是一個挑戰。
有時候會聽到她當時的男友、後來的先生漢波說起她麵對的挑戰。她的博士論文做的是民初通俗文學雜誌《禮拜六》研究。為瞭做論文,她必須閱讀全部大二百本的《禮拜六》雜誌。這個將近一百年前的雜誌塵封在京滬江浙等地的圖書館裏,多年來無人問津,在經曆瞭無數歲月滄桑之後,等來瞭這個曾經與金庸小說人物一起成長,名字中暗含瞭俠骨柔情的女學生。
這個女學生究竟花費瞭多少功夫在這些濛塵厚厚的故紙堆裏?在上海、在蘇州,這些禮拜六派作傢的大本營,它們都是中國最迷人的城市,十裏洋場, 錦綉園林。正值妙齡,有無數理由揮霍青春的鐵群身處紅塵中心,卻伏案在滾滾紅塵之外最僻靜的圖書館裏,不動心、不花心。
當上海的學者嘆息人文精神失落,當北京的學者談論思想嚮學問轉型,鐵群無所謂失落,也無所謂轉型。她隻是一個學生,原本就白璧無瑕。從本科到碩士,從碩士到博士,她經曆學生生涯圓滿的十年,她從一個文學的熱愛者成為一個文學的研究者。在這個成長過程中,她逐漸形成她的人文精神,她小心翼翼又單單純純地踏進學術的門檻。她的小心翼翼不是因為她畏懼著什麼,她屬於沒有承擔太多曆史重負的一代人。她的小心翼翼隻是來自她對學術的敬重, 來自她對她的學術前輩的敬重。這種敬重使她在麵對學術時有足夠的安心、專心、耐心的定力,使她在學術麵前不拋棄、不放棄。
博士期間,她的收獲是博士論文《現代都市未成型時期的市民文學――〈禮拜六〉雜誌研究》。
她的研究帶有填補空白的性質,達到瞭相當水準。我很喜歡她那種從容把握曆史又敏銳聯係現實,呈現理論分析又滲透文學體驗的錶述。在“百度”上搜索“禮拜六”這個名詞,隻有兩個條目,一個是我們所熟知的錶示時間的禮拜六,另一個是雜誌的禮拜六。而對雜誌的禮拜六的評價,“百度”赫然注明:參見劉鐵群著的《現代都市未成型時期的市民文學:〈禮拜六〉雜誌研究》。
這部由博士論文修改完善之後的學術專著,由中國社會科學齣版社齣版。
從1992 年到2002 年,鐵群完成瞭從一個學生到學者的轉型。
2002 年以後,鐵群迴到廣西師大中文係任教。
從2002 年到2012 年,鐵群從講師到副教授,從副教授到教授。在這個過程中,她為人妻,從一個靦腆單純的女子,成為一個操心傢務的太太;她為人母, 從一個被人嗬護的女孩,到一個嗬護女兒的母親;她為人師,從一個書生意氣的女學生,到一個受學生敬重和喜愛的女教師。
從學生到教師,對於鐵群來說,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有時候,我會聽到學生對她的評價。在學生心目中,鐵群是一個美麗而又充滿魅力的女教師。
這十年,是中國高等教育急劇發展的十年,是學術從象牙之塔到超級市場的十年。有許多重要的發展,這是我們隻要正視就應該看到的現實。也有許多浮躁,這是我們置身其中就會産生的感同身受。
十年來,我目睹瞭許多浮躁、許多焦慮、許多糾結,我自己就置身於浮躁、焦慮和糾結之中。
然而,作為一個旁觀者,我感覺到,這些浮躁、焦慮、糾結從來與鐵群無關。並不是她一路坦途,也不是她春風得意,有時候我想,這可能就是天賦,同時得益於她從小成長的環境和教養。
這種天賦和教養,幫助她哪怕在受到誤解、委屈和傷害的時候,也釋放最大的善意。甚至,連我也是這種善意的受惠者。甚至,連我也在反思,我應該學習鐵群的這種善意。
有時候聽她說起她的碩士導師趙學勇,說起她的博士導師吳福輝和關愛和。他們都是現代文學界卓有建樹的學者。她對這些導師的敬重和欣賞,令我羨慕。我甚至會這樣想,趙學勇、吳福輝、關愛和幾位先生真應該感謝廣西師範大學給他們輸送瞭這麼好的學生。
但更多的時候,我會以為,廣西師範大學應該深深地感謝這三位先生,他們成就瞭這麼品學兼優的一位學者、教師,並且完璧歸趙,讓鐵群迴到瞭她的本科母校。
而我,則懷著真切的感激之情,完成這篇小小的鐵群印象。
(黃偉林,廣西師範大學文學院)
文章刊登於《南方文壇》201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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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批評傢印象記》
張燕玲,張萍 主編
作傢齣版社 2019年09月
《我的批評觀》
張燕玲,張萍 主編
廣西師範大學齣版社 2016年0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