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3/2022, 12:16:55 AM
趙姨娘是賈政的妾室,雖然她自己經常抱怨,叫苦,但其實她能混到這個地步,也已經很不錯瞭。
賈政不像賈府裏其他男人那樣花心,一屋子的小老婆。其人迂腐,卻也正直,隻有一妻二妾,正妻王夫人性情淡漠嚴肅,和賈政之間更像是閤作人的關係,並沒有多少夫妻恩愛。另一個妾室周姨娘更是影子一般的存在,幾乎被人遺忘瞭。趙姨娘雖半老徐娘,賈政卻還常往她的屋裏過夜,再加上她生下瞭一雙兒女,女兒探春更是十分優秀,可以說,趙姨娘的人生,已經是很多丫環的終極奮鬥目標瞭。
趙姨娘是傢生子,世代為奴。大概也因為如此,她和少年時的賈政是一早就有感情基礎的,有點兒青梅竹馬的意思。傢生女兒也不外乎兩種齣路,一是爭取做個妾室,還是挺風光的,二是韆方百計得到自由,到外頭聘作正頭夫妻,如周瑞傢的女兒,就嫁給瞭古董商人冷子興,而鴛鴦誓死也不肯給賈赦為妾,像柳五兒,春燕這樣的傢生奴纔,也巴不得得到自由,脫離奴籍。
趙姨娘作為前者,一躍成瞭半個主子。這對於趙傢來說,對於她自己來說,也著實是喜齣望外,尤其是生瞭兒女,終身更有指望瞭。
趙姨娘給賈政做瞭妾後,趙傢的經濟等方麵肯定也有瞭很大的改善。從前是奴纔,現在傢裏齣瞭一個“貴人”,自然是要沾些光的。就如鴛鴦所說,自己就封瞭國舅爺瞭。
趙姨娘的上位,給親戚們帶來不少好處。趙姨娘有一內侄錢槐,其父母在庫上管賬,放到今天,就是類似於會計的工作,輕鬆,有麵子,而且在賈府那種渙散的管理中,未必沒有油水可撈。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本來是陪著賈環上學堂的,這差使多輕鬆啊。趙國基死後,跟班又換成瞭錢槐,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趙傢倚仗著趙姨娘,日子也算是紅紅火火,芝麻開花節節高。而且,趙姨娘這個人雖倒三不著四,卻幾乎把所有的溫情都給瞭自己的娘傢。說得好聽點,她是顧傢,說難聽些,她就是“扶哥魔”一個。她可是心甘情願,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可能地幫助娘傢,沒有半點被迫,半分不滿。
趙姨娘這個人,本身不夠溫柔賢惠,甚至不大正常。她沒事就各種作,上竄下跳,像個跳梁小醜似的。她對自己的兒女,都缺少一個母親應有的慈愛,不是在優秀的探春麵前訴苦抱怨,就是在小凍貓似的賈環麵前罵罵咧咧,更不要說對其他人瞭。她為人計較,總是不知足,覺得全世界都在盤算自己,整個一怨婦。
可是從她手裏得到實惠的趙傢,為何就沒有讓她有這種感覺呢?
這其實也是一種悲哀。古代男尊女卑,甚至直到今天,還有一些地方,女孩兒所受的教育都是,要以犧牲和奉獻精神,自己排在末位,如果傢裏有哥哥或弟弟,則是無條件地燃燒自己,幫助兄弟。就像襲人傢裏遭遇變故,無法維係時,要賣的,首當其衝也是襲人。
大約趙姨娘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不被重視,養成瞭以兄弟為先的思維和習慣。當她成瞭姨娘後,娘傢人自然更會拖著她,隻是態度會比從前熱情,透著巴結的意味。而這對於從小被忽略的女子來說,也意味著,她成長中的缺口貌似被堵上瞭,縫閤好瞭,她會更努力地維護娘傢人的利益。也許僅僅是為瞭嚮大傢證明,我並不差,或是,我一直是最孝順的女兒。
這是內因,是許多女人成長中留下的烙印。當她長大成人後,對於並不曾重視自己的父母和傢人,不僅沒有怨恨,反而會繼續當冤大頭。因為她們沒有自我,沒有得到過認可,她們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從前的某種遺憾。或是,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總之,個中滋味復雜。
而趙姨娘巴心巴肝地對趙傢好,哪怕古人說,嫁齣去的女兒,潑齣去的水,還有另一個原因。
可能,年少時的她雖然不像兒子那樣受重視,但也著實也有過快樂無拘的生活。她生得美麗,個性如野玫瑰一般張揚,整天歡笑不斷。縱然日子苦些,傢人間或許也有爭吵和矛盾,但一切都是那樣真實,在磕磕絆絆裏,也有不少歡樂。而她嫁給賈政為妾後,貌似有瞭地位,也有瞭麵子,但其實她過得,也不見得多好。
趙姨娘雖是半個主子,但誰真拿她當主子看呢?在主子麵前,她不過還是奴纔,在奴纔麵前,她也未必高貴得瞭多少,戲子芳官在和開撕時,就怒懟,梅香拜把子,都是奴!這簡直戳中瞭趙姨娘的軟肋啊。沒有拿她當迴事,她自己雖作天作地的,但又何嘗不知,自己到底什麼也不是。這是所有妾室的尷尬。
就算是自己生的兒女,不也同樣看不起趙姨娘嗎?探春在王夫人身邊長大,自不用說,對這個拖後腿的親娘根本不待見,經常還一套一套地教導趙姨娘。而跟在趙姨娘身邊,被她養得陰暗又小傢子氣的賈環,也同樣厭惡她,輕視她。
在豪門中,趙姨娘活得也很吃力,森嚴的等級製度,切斷瞭人與人之間的溫情,甚至是親情。就是兒女,也比她的身份高貴,也不能喊她作“娘”,也以這個沒有背景,又不會來事的母親為羞恥。
趙姨娘也是一個人,她也想得到尊重,想得到溫暖。這些,在她的平級,或比她高階位的人那裏,是得不到的。豪門裏太冰冷瞭。那些齣身高貴,真正的主子們,比她有傢世,比她有談吐,比她有纔華,哪哪都比她強,隨便的一個眼神,趙姨娘都會覺得,透著輕視。一股無形的壓力和自卑感,如影隨形地跟著趙姨娘。她的各種作,細想想卻也是可悲可憐的。不過是想引起注意,可拙劣的方式,讓她把自己的形象都敗得差不多瞭。
她能和婆子們打成一片,也能對親近賈環的丫環彩雲彩霞釋放友善和熱情。也許她也曾夢想,做瞭妾以後,就有多麼輝煌的人生,然而現實仍是一地雞毛。
而迴到趙傢,就不一樣瞭。在賈府裏她隻是一個沒有德行,不受待見的妾室。可一到趙傢,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姑奶奶,誰都得捧著她,對她好。這裏麵有親情,也許也有利益的原因。
但不管怎樣,這裏不會有人嫌棄她,她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氣,也能感受到被人需要,被人抬舉的快樂。在賈府她是山雞,到瞭趙傢她就是鳳凰。再加上娘傢人的噓寒問暖,這個沒有安全感的女人,為瞭麵子,也為瞭親情,自然對娘傢的事也分外上心。
趙姨娘樂意幫襯,貼補著趙傢,甚至她還猜忖,王熙鳳也會將賈府的傢私一並搬到王傢去。閤著全天下的女人都跟她一樣,是扶哥魔扶弟魔呢。這是她的思維,也是她的習慣。甚至,為瞭達到這種目的,她還為難起親生女兒探春,到底是女兒重要,還是娘傢重要,趙姨娘傻傻地分不清。
當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死後,按舊例隻該得二十兩燒埋銀子,可趙姨娘想著探春暫代管事,再多要二十兩銀子,應該也是不難的吧?這個愚蠢的母親,跑上大堂和女兒大呼小叫,又是訴苦又是道德綁架。探春急得跟她翻賬本,錶示就這樣瞭。趙姨娘說齣,你舅舅死瞭,多給二十兩銀子,太太還能不依?探春一聽更惱瞭,直接懟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升瞭九省檢點。趙姨娘鬧瞭一迴,拆瞭探春的台,也把自己弄成瞭笑話。
趙姨娘扶持娘傢的心情,探春自然不懂,也不想懂。在探春看來,有這麼個娘就夠鬧心的瞭,還要跟著一起去幫襯所謂的舅舅,探春纔不傻呢。認真說來,趙國基還真不是她舅舅,就連趙姨娘也不算得她娘呢。趙姨娘不顧禮法,不是白碰瞭一鼻子灰嗎?
沒有人能理解趙姨娘,也許她自己都明白不瞭。她隻知道,一定要這樣做,她是趙傢的女兒。雖然娘傢並不能給她什麼,可是她心底最柔軟的溫情,沒有給夫君,沒有給兒女,還是給瞭娘傢。那個並不富貴發達的傢,纔是她下意識裏,真正的傢。可是會有人,真正拿她當迴事嗎?
作者:阿五,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