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10/2022, 5:26:35 AM
民國時期,在中國人麵前動輒以高等民族自居的洋人教授,在辜鴻銘麵前卻不敢張狂。
是震懾於辜鴻銘受過全麵係統的西方教育?
還是臣服於辜鴻銘精通十幾國語言的纔華橫溢?
這一切,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但辜鴻銘麵對西方人的態度,卻恰恰相反。
看到英、美人,就用英文罵英國、美國不行;
看到德國人,就用德文罵德國不好;
看到法國人,則用法文罵法國不好,
而那些洋教授,居然個個被罵得心服口服。
一提起那個“穿長袍、梳小辮的中國人”,很多洋人都肅然起敬。
書生意氣、留洋歸國的鬍適,曾有一度極不受辜鴻銘待見。
今天,就聊聊兩位學界巨匠的趣聞軼事。
01
一戰如火如荼時,北洋政府宣告與德國絕交。
孫先生公開發錶《中國存亡問題》一文,明確反對中國參加,認為對德宣戰,隻是軍閥政客為圖私利而一意孤行的做法,戰後我國未得其利反受大害。
辜鴻銘堅定地站在孫先生一邊,他在北大課堂上錶明瞭自己的觀點。
範文瀾成為一代大傢,卻不喜做官
北大學子聽後十分驚訝。
因為從戰場局勢分析,德國必敗無疑。
範文瀾就問:請問先生,有什麼理由這麼說呢?
辜鴻銘晃動著辮子答:德國即今之秦國也,秦能滅六國,德國亦必能戰勝其他歐洲各國。
理由,既簡單又明瞭。
說來也巧,下課後,辜鴻銘忽然接到瞭一封來自徐州的電報,發電人竟是擔任過兩個朝代外交部長的梁敦彥。
要他務必在接電三五天後,前往徐州會晤,有要事相商。
辜鴻銘在周末,嚮學校請瞭數天病假,帶著僕人坐火車趕往徐州。
梁敦彥
和梁敦彥見麵後,寒暄幾句,對方便神秘相告:張辮帥想見老兄。
辜鴻銘見過張勛,隻一亮辮子,兩人就相見恨晚,引為知己。
隻可惜,為“大清續命”的鬧劇,很快就結束瞭。
辜鴻銘和梁敦彥一起到東交民巷避難,東交民巷和所有外國租界一樣,都是治外法權之地。
在荷使館,他倆見到瞭張勛。
一見麵,張勛就手指梁敦彥開罵:
你,還有你們外務部,有負委托,還有何麵目來見我?
梁敦彥垂首而答:
崧生(梁敦彥,字崧生)不纔,乞大帥寬恕。
張勛鼻子一哼,氣咻咻地來迴走動。
接著,又手指辜鴻銘開罵:
你辜負聖上鴻恩,我讓你去南下調停,你也跑來避難瞭。從今以後,我不呼你辜鴻銘瞭,老實些呼你為辜鴻恩罷瞭。
辜鴻銘看梁敦彥被張勛訓得蔫頭耷腦,本就有些同情、不滿。
見張勛又這般對待自己,有些生氣,他齣口頂撞道:
你倒罵起我們來瞭,要不是你的辮子軍是臭狗S一堆,局勢怎會這麼快就一落韆丈!
張勛暴跳如雷:你!
辜鴻銘道:
聽我說完,要罵你罵不過我!
你那辮子軍,號稱十個營,其實也就三韆多人。還沒開打,一下子就被討逆軍用銀子策Fan瞭七個營。
兩軍於7月7日開始交火,7月12號即告結束。
整個戰事總共6天,你們就4天沒有對陣。
除瞭前門一帶發生激戰外,連守衛你老窩的辮子軍也拱手把張宅交齣!
說罷,辜鴻銘抬腿就嚮外走,邊走邊說:
即使真要槍斃我,在自傢的炕上好死,也比在洋人榻側賴活,來得光明磊落!
02
在辜鴻銘看來,北洋政府絕不是自己齣仕之地,自己哪能與那幫亂臣賊子同流閤汙,這是綱常大義;
自己對經商嚮來鄙視,
又怎能日日與算盤、銅臭相伴
?
為大清續命的鬧劇匆匆謝幕,辜鴻銘自覺無力迴天,決定還是迴北大教書。
蔡元培語聲溫和地問:辜先生,真的不想當官瞭?
“心灰意冷瞭!”
辜鴻銘搖搖頭,又點點頭道。
“迷途知返就好呀。”蔡元培笑曰。
當長袍馬褂的辜鴻銘齣現在講台上時,學生們掌聲熱烈。
辜鴻銘心中湧起一股熱流,他要為中國教齣真正的讀書種子。
迷途知返的辜鴻銘,成瞭學生眼中的新聞人物。
辜鴻銘的課,依舊輕鬆活潑、妙趣橫生。
他從不點名,但他的課,常常爆滿。
公共課,聽眾就更多瞭。
每堂課,辜鴻銘總要留一定的時間,由學生自由提問。
“辜先生認為,什麼是文學?”
辜鴻銘在黑闆上飛快地寫下:
Literature is the Law of Life
寫完,他微笑地看著大傢:這就是我給文學下的定義,翻譯成漢語就是“文以載道”。
在我看來,文學反映的就是人生,講到人生,數我們中國人最懂得瞭。
你們也許要問,那為什麼還要學英文呢?
那就是要你們學好英文後,用我們中國的人生道理,去曉諭西方那些蠻夷。
辜鴻銘執教時,對他持敵意的馬教授時不時在門窗外偷聽,並嚮蔡元培匯報說:
辜鴻銘教英國詩的目的,不是為瞭使學生理解英國文化的優秀,而是要讓學生接受中國文化,確立中國的價值觀念,樹立中國民族文化精神。
這位留洋迴來、自詡滿腹學問的馬教授,不受學生歡迎。
對辜鴻銘很吃醋,一心想把他擠走。
可蔡元培一句“這有何不可”,讓他討瞭個沒趣。
顧頡剛
辜鴻銘不止一次感慨:中國不患讀書人不多,而患無真讀書人!
03
在蔡元培廣納賢纔的理念下,鬍適留美歸來,到北大任教。
在蔡元培的親自陪同下,鬍適昂首闊步走上講台,開始他的北大首秀。
場麵盛大,聽者如雲。
鬍適微笑著嚮台下緻禮時,下意識地用英文輕聲念瞭一句荷馬的詩:
You shall know the difference now that we are back again!(如今我們已經迴來瞭,你們請看分曉吧!)
他引用荷馬的詩,以增強自己到北大,打齣一片天地的信心。
他以為彆人聽不懂,不料卻被前排的辜鴻銘聽個正著。
辜鴻銘朝他驚鴻一瞥,報以輕衊地冷笑。
當初,鬍適的文學改良主張,讓辜鴻銘極不舒服;
如今,又是如此狂傲的眼神,得給他點顔色看看。
“鬍先生留瞭七年學,可剛纔的英語說得實在不敢恭維,在英國那是下等人的發音!”
這個乾癟老頭,竟也能說英語?
鬍適瞟瞭一眼前排席位,他看到的多是長袍馬褂的老者。
他清楚,這都是北大的名流――辜鴻銘、黃侃、劉師培、陳漢章、章士釗……
鬍適心裏一凜,微紅著臉走下講台。
鬍適的第一次哲學講座,就讓他齣盡瞭洋相。
開始時,聽課的人不算少,哲學係的傅斯年也慕名而來。
傅斯年,後來的台大校長
傅斯年,1913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在北大根基甚深,是北大學子公認的無冕之王,在同學中學問首屈一指。
可幾天下來,去聽鬍博士上課的學生竟越來越少。
鬍適完全沒瞭在演講時神采飛揚的勁頭。
因為自信心不足,說話竟結結巴巴起來,最後整個教室孤零零地隻剩下他和班長兩人。
這天瀟瀟雨下,文科教員在休息室裏會麵時,一起閑聊。
黃侃道:我看哲學最沒有學頭瞭,學與不學完全沒兩樣。那些學生聽鬍適之授課,不打瞌睡纔怪呢。
有人道:蔡校長對鬍適也真夠偏心的,就說這評議會吧,每學科隻選兩名教授做評論員,他就一直壓著非等鬍適到瞭纔選舉。
邊說邊看辜鴻銘,道:辜先生知不知呀,聽說蔡校長和陳學長,都想請鬍適擔任哲學係主任,再教英國詩和英文呢。
仿佛觸及到瞭辜鴻銘的痛處,久未開口的他發話瞭:
他鬍適之有什麼狂的?且不說他的口語,他用英文寫的文章我讀過,還是那句話――不敢恭維。
如果哪天我有興趣,倒可讓他看看我用英文寫的《尊王篇》和《春鞦大義》,也讓他見識一下什麼叫維多利亞時代的文風。
辜鴻銘說罷,立馬就有人問道:
老先生既讀過英文、教過英文,為什麼不愛說英文,不喜穿西服?
辜鴻銘朗聲道:
我讀英文是為得知識,教英文是為混飯吃。中國雖弱,中國話還能錶達思想,衣服也還能蔽體。
正說著,鬍適進來瞭。
黃侃調侃道:
鬍適之啊,你那首《黃蝴蝶》我看一眼,就可以背齣來!
說罷,就搖頭晃腦、拿腔拿調地背起來: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背罷,又看著鬍適說道:
這詩寫得太好瞭,以後我就尊稱閣下為“
黃蝴蝶
”瞭,不過按白話文,你不該叫鬍適之,該叫往哪裏走。
眾人一陣哄笑。
說罷,他又對辜鴻銘說:辜老先生雖是留學生老前輩,可不免舊瞭點,若要吃香,還得拜“黃蝴蝶”學白話文呢!
黃侃這話,立時挑起瞭辜鴻銘的心火。
他哼瞭一聲,白瞭鬍適一眼,語帶不屑地說:這種引車賣漿者無師自通的白話,用來罵人倒挺通暢,今後學生廁所裏的壁報,一定會更多、更白、更痛快淋灕瞭!
“誰說的,簡直是一派鬍言!”
不知誰突然吼瞭一句,大傢會意地哈哈大笑。
鬍適呆呆地聽著。
他緩緩地垂下瞭那顆驕傲的頭,無聲地齣瞭門。
04
開局失利的鬍適沒有泄氣、沒有怨天尤人。
他深知,自己必須在北大取得為人認可的領先學術地位,纔能在一個高起點上治學和與中國思想界對話。
鬍適靠著自己的學問和哥倫比亞大學給他的洋博士帽,艱難地把北大國學水平最高,且具領導力量的幾個舊學生(例如傅斯年),從舊派教授的陣營中降服過來,然後開始瞭反擊。
辜鴻銘一夜醒來,吃驚地發現,學生們對鬍適的推崇,已到瞭不容漠視的地步。
一天,“老怪物”們正在紅樓牆根曬太陽,數位預科新生說笑著往紅樓走來。
黃侃:你們乾嘛去?
他們迴答,到紅樓聽鬍適的課。
辜鴻銘:這個鬍適,一迴國就拼命販賣洋主義、洋學說,我看他未必就誠心誠意喜愛洋主義,如販賣馬桶或便壺的人未必是喜愛馬桶便壺,不過是藉以謀利而已。
這幾位預科新生沒見過辜鴻銘,他們吃驚地看著這位長袍馬褂留辮的“老怪物”,問:
連鬍大博士你也敢罵,您老懂得西方學術嗎?
辜鴻銘頗覺痛心,大聲道:我如不知西人之學,哪裏敢罵鬍適!
辜鴻銘看到北大校園內,由於鬍適之的再三鼓動,
許多學生對孔子發齣不恭的喊叫。
辜鴻銘決心披掛上陣,做中國文明的衛道士,與西方文明的“傳教士”鬍適之鬥法。
辜鴻銘擺下的第一場擂台,輕獲成功。
他先講瞭西方文明對中國的具體影響,而後以高八度的音調說:
如果中國不再堅持自己原有的文化,而接受西化,其結果便是有變成次等歐洲公民的危險。
一方麵,通過高速印刷機的捷徑,西方文化廠為散播,但這僅是錶麵現象;
另一方麵,諸位可能忽略瞭這樣一個事實――盡管西方文化在中國發展瞭相當數量且相當活躍的代理人,他們成年纍月地鼓吹頌揚。
但古老的歐洲,無論如何也不準備把中國作為平等的一成員,接受進西方的文化實體中。
不擇手段地激起其他國傢對歐洲文明産生渴求,是歐洲人的根本心態。
他們是為瞭獲得更大的市場,所以希望中國人都穿西服、都戴運動帽,
但穿西服、戴運動帽的中國人,卻不能被視為平等的人。
連忠心追隨鬍適的傅斯年,都情不自禁地拍響瞭手。
後記
北大校長蔡元培,支持新學派,也給舊派一席之地抒發已見,讓新舊學派在爭論中分齣優劣。
就此,新學說、新思想,從校內擴展到校外、波及全中國。
而北洋政府卻視蔡元培為眼中釘,他們改派化馬其昶,接任北大校長。
一生緻力於把皇帝拉下馬的蔡元培,竟被辜鴻銘視作“北大皇帝”。
在教授和學生的一番請願後,蔡元培重新執掌北大。
辜鴻銘與鬍適的爭鬥,依舊不休。
不久後,張作霖入主北平,蔡元培避走法國,考察大學教育。
辜鴻銘身處湧動著新潮流、新思想的北大校園,如坐針氈。
他屢受時論攻擊,成瞭北大貼瞭標簽的落伍人物。
最終,辜鴻銘辭去瞭北大的教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