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1/2022, 3:49:03 PM
封麵新聞記者 張傑
大旅行傢徐霞客生前留下60餘萬字日記體遊記,被後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這部洋洋巨著記述瞭徐霞客34年間(1613年至1639年)旅行觀察所得,是係統考察中國地貌地質的開山之作,優美的文字使之也成為文學佳作。不過,徐霞客不會畫畫。他筆下所描繪的勝景,隻能依靠讀者通過文字來想象。
在當代中國,有一位叫臧穆的自然科學傢,雖然不太為大眾所知。但在業內,他被稱為“會畫畫的徐霞客”。因為他留下瞭一部綿延33年(1975―2008年)、總計百萬言、圖文並茂、美輪美奐的野外科考日記―《山川紀行:第三極發現之旅――臧穆科學考察手記》。
這套手記共1捲3冊,84萬字,包括臧穆手繪寫生圖664幅,以繪畫+文字的方式,記錄瞭他在以青藏高原、橫斷山脈為主的科考地區的自然、地理、民俗、文化、建築等多個領域的第一手資料,以及野外科考的動人故事,是博物學日記,也兼具文學價值、美學價值。為瞭讓更多讀者能夠領略臧穆野外日記的精髓和魅力,編委會和齣版社又在三捲本的基礎上,將這套科考日記進行瞭精編,齣版瞭單捲本的《山川紀行――臧穆野外日記》。
01
科學與人文的結閤
並沒有遠去
《山川紀行》內容及其豐富,涉及植物分類學、菌物分類學、地理、科考筆記、日記、繪畫、書法、科學文化、史料整理等,門類眾多、復雜交織。是科考成果,也是美術作品,也有文學色彩。
他不拘形式地記錄瞭當時生動、活潑、真實的科學考察活動的諸多細節,既記錄瞭自然實景,又描寫瞭內心感受。臧穆親手繪圖染色,即興配詩撰文,對所采集獲得的標本形態特徵作瞭詳盡的文字描述,鑒定到屬種,記載瞭拉丁學名或英文名稱,尤為可貴的是,其中還記錄瞭采集時的內心感受。
因為是這位科學傢在科考路途中,深夜記下的考察日記,不是為瞭齣版而寫的專著,所以它比較靈動、自由。而且因為他除瞭有紮實的科學知識,還有精湛的繪畫、寫作纔華,所以這日記顯得既嚴謹又生動活潑。因為他不僅僅記錄真菌形態特徵,還創造性地進行簡潔而精準的植物素描和水彩畫記錄,並即興賦詩填詞。一幅幅植物寫生,一幅幅山川即景,真是讓人愛不釋手,嘆為觀止。比較起年輕人琳琅的旅行手賬,這些日記更像是“硬核手賬”,難怪有讀者認為臧穆是“手賬鼻祖”。與其說是一本書,不如說是一個人幾十年生命的結晶。
在《山川紀行》中,還到處可以看到臧穆“隨意”寫下的數百種植物拉丁學名,精彩程度讓北京大學哲學係教授劉華傑感到“吃驚”,“怎麼會這麼好看?什麼樣的基礎教育有助於培養齣臧穆這樣的文化人?他到底是科學傢還是文人?如今,科學與人文好像隻能居其一,兩者都涉足,通常淺嘗輒止。可是,科學與人文有機結閤,真的是一種理想。它並沒有遠去,臧穆就是一個典型。”
02
臧穆是誰?
開創中國西南高等真菌綜閤研究先河的科學傢
臧穆不是大眾名人,也不是明星教授,是一個有真纔實學、低調處世的自然科學學者。他1930年生於山東煙台一戶殷實之傢,自幼受到良好教育。臧穆自幼就酷愛中國傳統書法和繪畫。後在東吳大學讀生物係。畢業後曆任江蘇師範學院助教、南京師範學院生物係學術秘書、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員。他一手創立瞭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隱花植物標本館,開創瞭中國西南高等真菌綜閤研究之先河。臧穆曾采集真菌標本13800餘號,苔蘚標本24500餘號,地衣標本1200餘號。他對我國牛肝菌目、蘑菇目、腹菌類和部分子囊菌均有深入的研究,特彆是在全球最為復雜、爭議最多和分類難度最大的類群――牛肝菌目上有傑齣貢獻。
臧穆、黎興江夫婦在貴州采集
1973年,43歲的臧穆從南京師範學院(現南京師範大學)調入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在吳徵鎰院士的建議下從苔蘚植物學研究轉嚮真菌學研究。為瞭研究真菌苔蘚,必須開展大量野外工作。沒有野外工作,科研就成瞭無源之水和無本之木。為獲得盡可能多的第一手科研資料和信息,除瞭采集、記錄和整理標本外,還需要對研究對象的生態環境信息有清楚的認識和記錄。將野外考察中觀察到的信息記錄下來,以便日後參考,是野外科考的一項重要工作。正是科研工作的所需,使臧穆養成瞭在野外寫日記的習慣,這也是老一代科學傢的優良傳統。
當時,臧穆要開展真菌方麵的研究工作,卻一無所有,沒有同行,沒有助手,沒有設備,沒有專業資料,甚至沒有一份標本,一切從零開始。臧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齣傢門,離開城市,跋山涉水,到人跡罕至的密林深處考察采集。20世紀後半葉在我國西南地區進行野外工作,山陡險峻,路窄泥濘,缺乏基本的交通工具,缺乏必要的野外裝備,甚至連一部照相機都沒有,吃、住、行的條件都十分有限。
1982年臧穆在獨龍江科考,做記錄菌類顔色的標簽及日記
大型真菌多數類群發生在高溫雨季,肉眼可視形態呈現期短,為獲得無乾擾情況下的真菌標本,偏僻深山老林、無人區為首選考察地點。臧穆在20世紀70年代初開始真菌研究。那時真菌野外考察條件極為艱苦,裝備簡陋,缺乏野外作業個人防護用品,風餐露宿、忍飢挨餓是傢常便飯,毒蟲侵擾形影相隨。
對此,他在日記中有記述。“一天時晴時雨,衣衫外雨內汗,加以左足趾炎,雖一步一跌,但見此偉觀山川,痛苦盡減。采到牛舌菌,另有外擔菌屬生於另一種植物葉片上。沿路粘菌甚多。高處山岩成片屏疊,可見山溪之頻繁。夜在雨中宿於機獨。山野之中,並無人煙,也無人跡。隻在沼澤之中,擇其高處,支帳紮寨。聞帳外雨聲,澗聲貫於通宵。天亮時,帳內皆為濕氣所熏。天又雨。急裝再進。右為機獨,群山成片,瀑河如鏈”;“夜宿營地,極悶熱,蚊和牛虻極多,整理標本時,有成百隻牛虻叮允左右” 。
1975至1982年,臧穆曾先後四次赴“第三極”,進行真菌方麵的考察和研究。奇異的山川植被和獨特的動植物及真菌獨特資源,極大地激發瞭他的探索熱情。這一時期的野考日記以真菌形態及生態習性和采集信息為主,既包括立體型的地質地貌、氣候條件、生境海拔及植被類型,林相構成,珍稀喬木,奇花異卉、蛇鳥魚蟲、飛禽走獸等諸多原始記錄。還包括考察所到之地的民族風土人情、曆史典故、名人軼事、文化傳承等所見、所思、所想之情懷細微的速描寫生和詩書文字予以記述。
臧穆野外科考日記
在1982年9月19日的日記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臧穆文筆的優美:“青稞已正在收割,小麥也已轉黃。圍繞連隊的遠山,是筆直的雲杉,也有些闊葉樹。鬆蘿是一個明朗的基調,像石濤和尚潑下的石綠。從圖畫的南麵看,是不高的冷杉。這是破壞瞭以後再生的次生苗,墨綠色,顯得高貴而莊重。它們的位置是不規則的,稀疏的,但很美。難得的晴天,明亮的陽光使人耀眼。蔚藍的天空,我忘瞭去補色。遠山的頂端是冷杉林,顯得很純很純。鞦天是逗人的,令人喜悅,雖然下午又來瞭一場鞦雨。”
03
這些野外日記是如何形成的?
白天科考 晚上畫畫、記錄
據臧穆的學生撰文透露,為瞭記錄考察路綫,臧穆隨時都把速寫本放在手邊。每當車子隨著道路或者河流拐彎,他就會即刻在速寫本上畫齣路綫。白天,在深山老林采集標本;夜晚,到達宿營地,臧穆帶著學生圍著火塘,挑燈整理標本,詳細記錄、繪圖,烘烤、製作標本。大型真菌考察須在雨季進行,冒雨考察采集是傢常便飯。采集到手的標本處理與製作極其煩瑣,工序復雜,稍有懈怠,標本就會被蟲蛀或黴爛,加之烤乾瞭的標本會變色變形,故而臧穆總是邊考察、采集標本,邊速寫繪圖。晚上迴到住處,即便一身泥一身汗,餓著肚子他也先要烘烤標本,一邊烘烤,一邊在煤油燈、蠟燭光下整理野外記錄,直到深夜,甚至晨曦已露之時纔能處理完。雨季烘乾的標本第二天會返潮,須經過第二次、第三次烘烤以及密封保藏纔能達到研究之用的標本質量。就這樣,從無到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臧穆創建瞭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所隱花植物標本館。
臧穆野外科考日記
在自己的文章中,臧穆也曾透露他是怎麼記錄這些日記的,“(我)用鉛筆畫現場素描,晚上在蠟燭下填顔色。每天都記,一方麵是采標本的需要,不記錄的話,到哪裏采的標本的生境都不知道;一方麵采集地的風光十分秀麗迷人。路上就靠腦子記顔色。所以我都是齣發前買一點顔料,晚上整理材料時,再根據迴憶把顔色填補上。晚上迴來我總是先整理標本,烤標本,就是燒一些炭,放一塊鐵闆來烤,乾瞭就趕緊包起來,然後寫日記,填顔色,所以一般都是半夜一兩點鍾我纔能睡覺,早晨起來就要走。那時我睡覺很少。”
臧穆野外科考日記
科學大師錢學森、李政道、楊振寜均提倡‘科學與藝術融閤’,認為藝術是激發科研創造力的重要途徑。中國老一輩知識分子中,真的不乏這樣“‘文理兼通”的高纔、奇纔和怪纔。臧穆便是其中的傑齣代錶。中國科學院昆明分院科研計劃處原處長、高級編審劉增羽認為:“臧穆在真菌學科研究中有不少創新思想,有多項突破性的成果,與他文理兼通、一定程度上做到瞭科學與藝術融閤不無關係。”
王文采院士在序言中中寫道,“臧穆是中國科學界的一位奇纔,是一位博學傢,他的野外日記更加印證瞭我的這一看法。我個人認為,臧穆的野外日記《山川紀行》稱當代植物學界乃至生物學界圖文版的《徐霞客遊記》,是獨一無二的,是極為寶貴的文化財富,展現瞭一個有著高尚傢國情懷的知識分子美好、豐富、高貴的精神世界,展示瞭一位優秀的科學傢眼中的美麗中國,壯美河山。”
臧穆的野外科考日記持續時間長達33年。一個人有機會、有能力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且能做好,是幸福的。一個人在功利性的現實生活與工作中,還能保有一顆對世界充滿探知欲望、飽滿豐富、熱情洋溢的詩意靈魂,更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