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2/2022, 7:53:39 PM
麵對災難,人要找到自洽的方式,與世界和解,繼續共存。
那麼,如何活著,以及選擇活著的方式。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4秒,是一個被記住的時間。
那一刻,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縣映秀鎮發生瞭8.0級大地震。無數災民失去瞭原本的傢園,失去瞭他們的親人、朋友,也永遠無法迴到過去原本平靜的生活。
十四年過去,逝者已矣,傷痛或許無法隨著時間消散,人生還在繼續。
VOGUE訪問牛鈺,那個被稱為“汶川最美馬拉鬆女孩”的少女,聊聊她在悲憫與疼痛之下如何麵對新生,和身體與生活,更是與自己完成這一場和解。
劫後餘生
201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發生十周年。一個叫牛鈺的四川女孩因為戴著假肢跑完瞭汶川半程馬拉鬆賽而登上瞭微博熱搜,一時間“汶川最美馬拉鬆女孩”的稱呼遍布全網。那一天剛好是牛鈺農曆21歲的生日,也是她經曆汶川地震十年後第一次決定,取掉海綿,露齣“小鋼腿”,與殘缺的自己達成瞭真正意義上的和解。
身體的殘缺給之後的牛鈺帶來的,是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磨煉。生理上,是三十多次大大小小的手術和連續四個月每日清創(把腿上腐爛掉的肉剪掉)帶來的疼痛,“那段時間我沒有睡過一晚好覺,非常痛苦。這段經曆緻使我到今天都特彆怕痛,因為給我留下瞭很深的陰影。”
心理上,正值青春期的牛鈺麵臨著更大的挑戰,“那個時候我的人生觀、世界觀都還沒有建立完全,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去跟這個世界達成和解。我隻感覺到自己跟彆人特彆不一樣,於是竭盡全力想要把身體殘缺的部分藏起來。”她曾一次次在鏡子前練習用假肢行走;21歲之前,這個愛美的女孩沒有穿過緊身褲、短褲或裙子;如果說某次聚會中可能會齣現運動項目,那她就會拒絕齣席;上樓梯的時候,她一定會走在人群的最後麵,因為抬起的大腿假肢會異常明顯……牛鈺就這樣敏感地生活瞭十年,為瞭“成為一個普通人”。
重建自我
在網絡上,牛鈺給自己取瞭一個網名,叫“春遊哥哥”,她說因為在她看來,“春遊”這個詞充滿希望和力量。
汶川地震後的第十年,牛鈺因為戴著假肢跑完瞭汶川半程馬拉鬆賽而開始被大傢熟知。那一天剛好是牛鈺農曆21歲的生日,也是在那一天,她與殘缺的自己達成瞭和解,“我記得很清楚,跑到最後幾公裏的時候,我已經感覺不到腿的知覺瞭,心裏是一種很矛盾的情緒,特彆想放棄。很多跑者都已經摺返迴來瞭,我們還站在跑道正中間。當我走在正中間的時候,道路兩旁就開始有人喊‘妹妹加油’,最後大傢齊聲喊‘中國加油,汶川加油’。那一秒真正治愈瞭我,因為一下子帶我迴到瞭08年,帶我迴到在醫院裏那四個月艱難的時光,陪伴我的就是每天電視裏的這句話,‘中國加油,汶川加油’。”
在那一刻,牛鈺也意識到,這條小鋼腿,是她曆經苦難後重新站立的奬狀,是她勇敢麵對生活的勛章,“我為什麼要把它藏起來呢?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包過海綿瞭。”
在牛鈺還小的時候,爸爸會經常對她說:“好好生活,不是努力地讓自己成為正常人,而是接受自己現在的樣子。”年幼的牛鈺當時完全不能理解這句話。直到2018年後,當她把海綿從假肢上取瞭下來,緊張而害怕地走在瞭街上,她纔明白,原來接受自己本來的樣子,真的會活得更舒坦,“我是殘疾人,我承認自己是殘疾人,我不隱瞞。在接受這個事實之後,我再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在感受到世界的善意,完成對自我的重建之後,牛鈺決定“走齣來”,成為這個社會與殘障人士之間的橋梁。
牛鈺活躍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著自己的日常,讓社會看到標簽之下,殘障人士“普通人生”的一麵,“說實話,我並沒有要去講一個樂觀勵誌的故事,我想給大傢講的,是一個成長的故事。殘疾人身份之外,我也是一個20多歲的女孩,我也有喝醉的時候,我也有自己的人生。我希望能讓大傢在麵對殘疾人的時候,不要僅僅隻是用‘樂觀堅強’去評價他們,而去看到他們也有自己的人生。”
與此同時,那些因身體殘缺而無法“走齣來”的同伴,也通過牛鈺看到如今社會的包容和理解。她不僅僅治愈瞭自己,也在治愈著他人,而通過他人的反饋,牛鈺又獲得瞭互相治愈,“我經常會收到一些粉絲的私信或留言,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視頻,是一個10多歲的女孩,也是做瞭截肢手術,她@我告訴我說,‘今天哥哥推我齣去玩,夏天快過去瞭,而我也快站起來瞭’,那一瞬間真的特彆治愈我。當你去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真真正正的幫助到瞭彆人,讓一個人‘站瞭起來’,或者說彆人把這份感恩、這份愛傳遞瞭齣去,同時迴饋給你的時候,你真的會覺得特彆有力量、特彆幸福。”
這份迴饋成為瞭牛鈺堅持做下去社交賬號的力量,即使將自己暴露在互聯網意味著要麵對流言和惡評,“但因為一直以來,我都明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流言蜚語就傷害不瞭我。”
未來與當下
過去一年,牛鈺迎來瞭人生的另一個轉摺――登上瞭上海時裝周的舞台。在最初接到這個運動品牌的走秀邀請時,牛鈺是猶豫的,因為無論怎麼想,都覺得自己和運動品牌不太相關。但後來,品牌方的一句話打動瞭她――運動最重要的就是運動精神。“我從小就是個非常熱愛運動的人,為瞭防止肌肉萎縮,現在的我也會打乒乓球、遊泳、打拳擊。既然身體的殘缺並不能阻擋我對運動的熱愛,那我為什麼不能代錶一個運動品牌去站上上海時裝周的T台呢?”抱著這樣信念,牛鈺最終接受瞭這次邀請。
因為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訓練,真正站在瞭秀場後台之後,牛鈺整個人緊張到不行,這個時候,在閨蜜的提醒下,牛鈺想起自己曾經收到過的一條粉絲私信,“那個女孩從小就夢想當模特,但因為截肢,她覺得自己的夢破碎瞭。她跟我分享說,看到國外秀場上有很多肢殘模特,但國內好像還沒有。這條私信我印象特彆深刻,因為我非常喜歡她最後給我發的一句話,‘我們雖然不完美,但依然很漂亮’。”想到這條私信之後,牛鈺雖然依然很緊張,但她的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今天的她並不是一個人站在這,而是兩個人,是代錶瞭整個殘疾人群體站在瞭這裏,無論如何她都不能退縮。
“我想讓所有人看到,我們雖然不完美,但依然很漂亮。”
按照慣例,我們問瞭問牛鈺對於未來的規劃,這個24歲的女孩告訴我們接下來她將齣書,書稿已經完成,社交平台也會繼續做下去,但對於太久遠的未來,她並沒有考慮,“因為對於一個經曆過地震的孩子來說,沒有什麼是比當下更重要的。”
編輯:Juvan
撰文:Kailin
美術: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