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2/2022, 9:54:46 AM
捨不得的“破爛”
李舒予今年22歲,她的第一版遺囑今年5歲。
五年前,高二的一節早讀課上,李舒予讀到瞭《項脊軒誌》。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讓李舒予開始思考。
除瞭初中時買的幾盆多肉,傢裏還有什麼是可以讓父母憑吊自己的?兒時的摺紙、牆上的舊海報、撿來的小吊墜……李舒予忽然發現自己留下的東西還不少。
可是,媽媽太愛乾淨,一有空就愛在傢裏收拾整理。在媽媽眼裏,喜歡收集的李舒予“就是撿破爛的,什麼都愛撿著留著”。很多時候,李舒予甚至不知道自己又有什麼“寶貝”沒瞭,直到要用的時候纔得到媽媽輕飄飄一句“記不得瞭,早就扔瞭吧”。
媽媽不喜歡李舒予“把傢裏搞得亂七八糟”,李舒予也很抗拒媽媽隨意處置自己的東西,對於她來說,每一個小東西都有特彆的意義。有一次,她的一個古早娃娃也被媽媽扔瞭。李舒予承認,這個娃娃確實夠破夠髒,脖子上的金屬項鏈也都生銹,結成一團,被丟掉倒也不虧。
她也記不得這個娃娃是什麼時候得來的瞭,隻隱約記得這是自己在幼兒園某個比賽中獲得的二等奬奬品,娃娃的木頭底座上還叩著一個大大的暗紅色的笑臉圖章。李舒予覺得,那大概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得奬。搬傢後,她又在雜物箱裏翻齣瞭這個娃娃,她把這個娃娃擺在書桌的格子上,放在地球儀旁邊,一抬頭就能看到。
李舒予迴憶,當時媽媽也看到瞭,甚至還找齣瞭李舒予領奬時的照片,母女倆笑嘻嘻地追憶瞭一番過往。但是她沒想到,幾年後,媽媽竟然就在一次大掃除中果斷地扔掉瞭。
那天李舒予放學迴傢,垃圾還沒來得及扔齣傢門,她一眼就隔著透明塑料袋看到瞭娃娃的笑臉。她沒有和媽媽說,默默地把娃娃撿齣來,珍而重之地藏進瞭自己的抽屜裏,上瞭鎖。
早讀課結束,同學們都去食堂吃早飯,李舒予留在座位上。
剛剛入夏,教室窗外的大樹上已有早齣的蟬在嗡鳴,校園廣播正在試音,電流聲滋滋啦啦。李舒予決心讓自己的寶貝們能一直留在傢裏。
她仔細迴想自己在房間各個角落裏儲存的東西,想到哪裏是哪裏,統統列瞭下來。她想,雖然媽媽總愛扔東西,但是等自己去世瞭,大概也會捨不得再扔瞭吧?在遺囑開頭,李舒予打齣感情牌,寫道,“媽媽,當你看到這份遺囑時,我應該已經不在瞭。但請不要太難過……我留瞭這些東西給你,如果想我瞭,你可以看看它們,韆萬韆萬韆萬彆再扔掉啦!”
李舒予總是覺得,畫上鼻子眼的物件都有生命,萬物有靈,人死後靈魂也會在世間遊蕩。在遺囑清單上,有不少布偶、愛豆海報和搞怪的掛件,有鼻子有眼。生前,她把這些都看作不會說話的朋友,死後,她希望朋友們可以當自己和媽媽的傳話筒,再不濟,也能充當紀念。
“每次登機前,我都更新一遍遺囑”
高中畢業,李舒予隨傢人一起去新馬泰遊玩,那是她第一次坐飛機,淩晨的紅眼航班。
2014年,馬航MH370失事。如今自己也即將飛往馬來西亞,擔憂和恐懼一點點滋生。
在候機的兩個小時裏,李舒予還想起瞭《死神來瞭》。電影裏,主角就是在夢見飛機失事後選擇不登機,從而逃過一劫。她說,自己當時也有兩三次衝動,想拉著父母離開,但是這個想法實在荒謬,她終究沒好意思開口。
直到登機,穩穩係住安全帶,李舒予纔稍顯安定。起飛後沒多久,身側的媽媽就陷入沉睡,李舒予也嘗試入睡,但是每一次的氣流顛簸都讓她心驚膽戰。
她拿齣手機,在備忘錄上敲下瞭第二份遺囑。
之後,李舒予考去瞭雲南昆明,從此她開始時常乘飛機來往於傢鄉與學校。
“每一次坐在窗邊,看著雲從稀薄變得濃厚,太陽光直直地烤著我,飛機聲音又那麼大!很睏,又感覺自己好像已經上天堂瞭。很難不讓人考慮死亡,考慮怎麼交代後事。”李舒予這麼解釋自己的飛行旅程,她對死亡的恐懼,飄忽而沉重。
幾乎在每次登機前,她都會提前寫好一份遺囑,有時在信紙上,有時在手機備忘錄上。偶爾在飛機上,她也會翻齣來看,沒有網絡的密閉機艙裏,她感覺“自己在和自己對話”。
李舒予也發現,隨著年歲漸長,自己的遺囑越寫越短,第一份遺囑裏的很多東西都不再齣現瞭。她也曾在遺囑裏絮叨,給傢人、朋友、甚至是寵物貓的寄語,後來她不寫瞭,“懂得都懂,不用我死後再重復說”,她隻寫最關鍵的。
上學以來,李舒予積攢瞭一筆奬學金和兼職工資,財産成瞭遺囑中繞不去的一部分。在她看來,立遺囑和財産的多少無關,就算是隻有一毛錢也可以寫。
法律上,這些積蓄會在李舒予死後分配給她的爸爸媽媽,李舒予說“他們養我成人,是我最親的人,留給他們就當是我的報答。”不過她也想“報答社會”,畢竟自己的有些奬學金就是社會企業資助的,她選擇抽齣一部分,捐給山區的孩子。
除此之外,李舒予還把多年的愛豆周邊、專輯等物品留給瞭自己的朋友。她笑稱,“這都是自己花大錢買的,傢人不懂這些,估計還是會丟掉,那不如留給有共同愛好的朋友。”
但是在今年,MU5753又不幸齣事,正是一架飛昆明的航班。李舒予得知後十分揪心,也很後怕,第一次坐飛機時的恐懼再次襲來。
好巧不巧,那位朋友也很激動,一直給李舒予發相關消息,言語之間雖關切但難免加劇她的恐懼。李舒予感到厭煩,她一氣之下又拿齣瞭最近的一份遺囑――在此之前,她因疫情已經在傢裏待瞭快一年,遺囑也沒有再更新。
“不留給她瞭,扔瞭都行。”
接受既定的死亡
就這樣,李舒予陸續寫瞭十三份遺囑。
在這個過程中,她慢慢接受瞭死亡的既定結局,她不再害怕。“既然我知道瞭這個結局無法更改,我提前寫好遺囑,能以後閤我心意地安排後事,我就再無牽掛瞭。”
李舒予大學學的是攝像,她接觸瞭很多關於死亡的影視作品。“最喜歡《海上鋼琴師》,不過現在的我和大一的我想法是完全不一樣瞭。”
大一時,李舒予很期待電影結局,她好奇1900最後會不會走下船。1900最後選擇瞭死亡,李舒予深受觸動,但也隻是感動於他那壯烈的死法。現在,李舒予經曆瞭學業的大起大落與鞦招的連連失利,覺得自己能理解1900瞭,“去做一個全新的選擇是很難的”,既然人終有一死,選擇舒服的死法也不錯。不過李舒予又強調瞭幾遍,“在那之前,一定要做好打算”。
李舒予堅信人死前會去“撿腳印”。頭七那天,亡魂會重走生前的路,撿拾自己這輩子的腳印。李舒予覺得,與其把人生看作是行走的過程,不如看作是撿腳印的過程。
“這一路上,我們經曆瞭很多,一直嚮前奔走,卻忘瞭停下來看看身後的腳印。”她的所有“破爛”,都是李舒予的腳印,記錄瞭她生命中的每一刻。
在李舒予的遺囑中,雖然很多腳印都被更為重要的腳印所取代,但是李舒予覺得這些腳印也能概括自己的一生。“以後親人們看到瞭,就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不過比起迴顧自己的一生,李舒予更希望後來者也能學學自己麵對死亡的坦然。在十三份遺囑的最後,李舒予都會寫上一句“請為我的離去難過,但也不要太難過,記得好好吃飯!”
壹點號寄意膠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