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7/2022, 10:43:59 PM
《人世間》與梁曉聲之前的小說有一個不同的地方,就是小說一開始,就鋪陳瞭一起殺人案件,使得小說沿襲瞭罪案小說的模式,三分之二的情節章迴,是用來逐一解開這一殺人案的真相。
實際上,我們從小說的後來情節來看,這起殺人案件的真正凶手並沒有被破解齣來,隻是捲入到這起案件中的相關人物,在私底下道齣瞭真相與秘密。
在梁曉聲的小說體係裏,他對推理與偵破顯然是缺乏興趣的,他在小說開首,推齣瞭一個帶著黑色情結的罪案事件,隻是用它串聯起整個小說的架構,粘閤人物的相互關係,而這個罪案的真相,完全是通過人物在一個極其狹小的範圍裏私下相傳來曝光齣來的,讀者更像是通過偷窺得知瞭這幕後的秘密。
但是這個真相,並沒有改變開端時的罪案性質。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其實是一個小說的漏洞。
小說開端的罪案真相,我們首先從鄭娟的自陳中,知道這背後隱藏著一起強奸案,真凶就是駱士賓。後來在水自流嚮秉昆的自述中,進一步揭開瞭塗誌強殺人案背後另有真凶,同樣這一殺人幕後凶手,指嚮瞭駱士賓。
這樣,駱士賓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但是他卻安然無恙,真相一直在底層人士之間口碑相傳,但卻從來沒有走進法律的殿堂,從頭到尾,《人世間》裏也沒有通過正義給予真相以應有的澄清。
因此,《人世間》裏的罪案開端不過是梁曉聲虛晃一槍、結構小說情節與粘閤人物形象的需要。罪案的破解與推理未曾進入梁曉聲的法眼。
這樣,《人世間》裏的社會現實,更像是一個法律未曾去分辨是非與黑白的異度空間。
這樣的設置來自於何處?
其實我們發現,《人世間》裏以罪案作開端、引齣人物命運,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瞭車爾尼雪夫斯基的長篇小說《怎麼辦?》的影響。
其實,《怎麼辦?》這部小說,在《人世間》裏屢次提到,並深刻地介入到人物的心理空間中去。
梁曉聲不僅在抒寫人物的心理的時候,動用瞭《怎麼辦?》的情節元素,而且他在構思整個小說的時候,也移用瞭《怎麼辦?》奠定的用一起懸案作為開端的結構小說方式。
我們先來看看《人世間》是如何藉用瞭《怎麼辦?》中的人物刻畫的背景與縱深。
《人世間》中的秉昆,在他麵臨著愛情選擇的時候,把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從他哥哥秉義托他保管的書箱裏,找瞭齣來,試圖尋找答案。
而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當年列寜也在這本書中,尋找革命的答案。
顯然,秉昆與列寜,在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中尋找的目標是不一樣的。
今天我們看來,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裏,作為革命的部分,因為當時作者在寫作年代的特殊情況,有意作瞭隱藏,我們並不覺得比後來的直來直去展現革命風雲的小說來得慷慨激昂,意氣風發。
正如秉昆從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裏看到的這樣,更容易讓他對號入座的是小說裏的愛情主綫索。
從純粹的文學讀本的角度,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裏,有著它的新穎的敘事與文學的創意。
隻是很多情況下,這部小說,被我們忽略瞭。
車爾尼雪夫斯基的革命者的身份,評論傢見長的定位,加上這部小說讀起來比較晦澀難懂的語言,都使得他的小說《怎麼辦?》在俄國文學史上,並不顯山顯水,中國的讀者,相對而言,也沒有對它如醉如癡。
倒是梁曉聲多次在他的小說中提及車爾尼雪夫斯基小說《怎麼辦?》(《知青》中也提到瞭這部小說),可以看齣,梁曉聲對這部小說情有獨鍾,也由此可以看到,梁曉聲對俄蘇文學有著深入的閱讀體驗。
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寫於1862年左右,作者當時34歲上下,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青年作者。
在這樣的一個年齡上,車爾尼雪夫斯基能在小說裏把人性的復雜性,描寫得如此深刻而給人以啓迪,直到秉昆閱讀這部小說的1973年,已經相距瞭一百多年的時光,年輕的三十多歲的車爾尼雪夫斯基留在《怎麼辦?》裏的關於人性的秘密,依然彌散著熾熱的光焰。
列寜在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裏,看到瞭革命者的力量,但是,從小說的形象塑造來看,《怎麼辦?》中的那個革命者的形象,恰恰很概念化,受當時的發錶條件的限製,對其精神世界也是諱莫如深,總體上並沒有給人留下什麼印象,倒是小說前台上的愛情故事,讓人難以忘懷,更難以釋懷。
秉昆在閱讀這部小說的時候,就是看到瞭小說前景上的愛情主綫,並且把自己設想成小說裏的男主人公,他將如何像男主角一樣,去選擇他的愛情。
無疑,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裏的愛情選擇,堅定瞭秉昆大膽選擇鄭娟的信心與決心。
作為一個現代社會裏的普通受眾,秉昆很自然地擷取的是小說前景裏事關愛情抉擇的信息主題,而對小說裏的蘊含著的作者用以闡發他的革命思想的隱性主題,卻難以如同革命傢那樣,獲得感同身受的體驗。
今天,我們更多的情況下,容易認同秉昆的這種閱讀方式,就是將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作為一個純粹的文學讀本來領悟,從中,我們可以局限在文學的維度裏,感受一下小說裏的可以激發我們文學欣賞與鑒賞能力的那部分新穎與新鮮意味。
小說在正文敘事前,有一個引子樣的序章。
這個序章,猶如偵探小說裏都喜歡提拎齣來的聳人聽聞的章節,把一起詭異的自殺案作為由頭,吊起瞭觀眾對真相好奇追尋的胃口。
然後,作者放開這個其實在小說中間部分纔發生的情節,按照時間順序,娓娓道來序章裏的那些自殺迷霧,是如何一步步凝結而成的。
這種把小說中的最激烈與暴戾的部分,抽取齣來,放置到開首位置,以達到吸引眼球的效果,日後成瞭小說寫作中的一個使用頻率相當高的套路模闆。
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讀起來,並不能夠讓人一目十行,順風順水,主要原因,是車爾尼雪夫斯基在小說中,既不注重人物視角的統一性,也不注重時間的流綫性,而這種視角的統一與時間的流綫性,恰恰是托爾斯泰對長篇小說模闆的貢獻之一。
車爾尼雪夫斯基在小說裏,把大段大段的內容,不作細分地堆砌在一起,描寫的筆觸,忽而從這一個人物跳到另一個人物,令讀者不斷地跳來跳去,最終直接跟丟瞭人物。現代派的小說,幾乎都是這種特點,令人看起來十分頭痛。
而且《怎麼辦?》裏還有大段大段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議論與剖析,連續地鋪天蓋地一湧而上,占據瞭幾頁紙的空間,更是令人讀起來苦不堪言。
這樣的小說,讀起來是相當睏難的,沒有興奮點與刺激點,但車爾尼雪夫斯基卻把小說裏的一個重大的情節轉摺點――主人公的跳河自殺從平平淡淡的故事情節裏提到開頭,一下子讓懸念貫穿瞭整個小說,這個懸疑點,直到小說的結尾,纔不緊不慢地解開瞭係扣,如此一來,簡單的結構置換一下,整個平鋪直敘的小說架構,就具有瞭奇峰逆轉的內在活力與張力。
這種結構,對於梁曉聲在《人世間》有沒有影響?
事實正是這樣。在《人世間》的一開始,幾乎如同《怎麼辦?》一樣,也是一下子提拎齣一個槍斃犯人的巨大懸念,把觀眾的胃口,給吊瞭起來。
這就是小說開頭就突齣地加以敘寫的塗誌強殺人案。
這一殺人案的懸念,一直貫穿到整個小說,直到小說下部水自流臨終的時候,他還提及這一起殺人案背後的種種疑雲與疑團。
試想一下,如果沒有塗誌強殺人案事件的伏筆,那麼,《人世間》的整個故事就是一個流水賬。
正是這一個案件背後的前因後果,它所釋放齣的後延影響,導緻瞭小說裏的中心人物,始終圍繞著這起案件,而運行著他們的心理流動與行為軌跡。
現在看來,《人世間》的故事架構,受到瞭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的很大影響。
而梁曉聲也毫不隱諱地在小說裏,讓主要人物秉昆在麵對著人生的重大選擇的時候,從這本書中汲取著營養與啓迪,這是小說裏的人物在思想上獲得的滋養,而梁曉聲本人,更在小說的構思上,藉鑒瞭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裏的故事設計,讓一起案件提拎起的人性之謎,縱貫整個小說,使得小說有瞭一條抽絲剝繭、逐一解開的綫索鏈條,擁有瞭自己的情節張力。
從這個意義上講,寫於1862年左右的《怎麼辦?》在小說的內在結構上,仍然具有被今天的作者活學活用的豐厚積澱,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麼辦?》值得我們認真閱讀,就像《人世間》裏的秉昆企圖從中尋找解開人生睏惑的密鑰一樣,作為一個文學愛好者,也能夠從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裏偷藝有益的寫作技巧。
梁曉聲的創作實踐中,正可以看齣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所擁有的引領與示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