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4/2022, 3:25:32 AM
1937年10月,一位遠道來的年輕人住進瞭上海新閘旅社。在旅社登記簿上,年輕人登記的名字叫李霞,職業是小學教員。年輕人戴著眼鏡,斯文質樸,風塵僕僕的樣子就像剛來大城市謀生的鄉下人,可如果仔細看下去,年輕人的眼神中又透著一股久經世麵的精明,絕非一般的文弱書生可比。
在新閘旅社住下後,起初的幾天,李霞很少外齣,他將一天中的許多時間都花在瞭站在窗口,打量這個既繁華又陌生的城市。此前,他幾乎沒有想過會來到上海,更沒有想到上海會是他即將投入戰鬥的戰場。
幾天之後,李霞一直在等待的幾位同誌終於齣現在瞭新閘旅社。幾位同誌是不同時間分彆來訪的,李霞知道這是組織紀律,秘密電台的報務員、機務員和譯電員均由交通員單綫聯係。見到八路軍駐滬辦事處主任李剋農指派來的田保洪時,李霞顯得很激動,他走上前去緊緊地握住田保洪的手說,我隻盼望能夠早日工作,這幾天在這裏簡直是度日如年!
田保洪說,李霞同誌,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現在上海的局勢很復雜,不久的將來會更復雜,建立一個電台並不容易,保護一個電台更加睏難。組織上認為現在建台條件尚不具備,眼下你最重要的任務是熟悉、適應上海的社會環境,學習上海生意人的生活,將延安同誌的氣息徹底地隱藏起來。
李霞堅定地點點頭,錶示服從組織的安排。
適應燈紅酒綠的上海,僞裝成世故精明的生意人,對李霞這樣一位苦齣身的老紅軍而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李霞時刻告誡自己,要做革命的紅磚,哪裏需要就朝哪裏搬。
李霞並不是這位年輕老紅軍的真名,他原名叫李華初,後來改叫李白,他有好幾個化名,李霞是一個,李靜安是另一個。1910年5月,李白齣生在湖南省瀏陽縣張坊區白石鄉一個偏僻的村莊。小時候,李白的傢中很貧睏,隻勉強在本鄉公祠小學讀瞭幾年書,十三歲那年,為瞭給傢中掙一點口糧,李白被迫輟學,到離傢十多裏遠的“乾源裕染坊”做起瞭學徒。
李白的革命覺悟很高,1925年湘區委員會在瀏陽最早建立組織時,十五歲的李白就加入瞭。隨後,李白積極參加當地農民協會和農民自衛軍,燒地契、罰錢糧、打土豪、年紀不大,革命的乾勁很足。
1927年9月,正當中國革命處於嚴重挫摺時,十七歲的李白毅然參加瞭領導的
湘贛鞦收起義。是年鼕天,張啓龍、王首道等人在李白的傢鄉恢復黨組織,建立農民武裝。李白冒著生命危險,走村串戶,在張坊山區往來奔波,動員許多青年參加瞭農民赤衛軍。赤衛軍配閤紅軍夜襲張坊,獲得瞭武裝暴動的勝利。1930年,二十歲的李白和兩百多名青年一起跋山涉水,正式加入紅軍隊伍,成為紅四軍宣傳員,隨部徵戰贛南、閩西。
1931年6月,李白被部隊選送到瑞金無綫電通訊學校,參加無綫電第二期學習班,半年後結業,先被分配到紅五軍團十三軍任無綫電隊政委,後調任紅五軍團無綫電隊政委。
1934年10月,李白隨紅軍長徵,其所在部隊紅五軍團是全軍的後衛。李白率領報務員、機務員、運輸員、監護班一百多人組成的無綫電隊,攜帶著笨重的收發報機、充電機、汽油、蓄電池等器械,邊行軍打仗,邊進行緊張有序的收發報工作。長徵途中,上級領導給李白分配瞭一匹馬,但李白從來不騎,專門用來馱機器或者病號。
有老紅軍迴憶說,李白在長徵途中提齣過一個口號――“電台重於生命”!他是這麼說的,更是這麼做的。有一次,無綫電隊駐紮在貴州茅台村外的半山坡上,天空突然齣現瞭敵機,李白發現草屋外還竪著兩根無綫杆,為保護天綫,他不顧生命安全,對準天綫杆猛地就是兩腳。敵機投下的炸彈在不遠處爆炸瞭,這時候,李白的錶現齣人意料,他端起一挺機關槍,衝著敵機不停地猛掃,戰友見他不要命,拼命地喊,叫他注意隱蔽,但他像被惹怒的獅子,直到一架敵機被擊中,他纔罷手。這件事很快在隊伍中傳開瞭,大傢都說李白看上去像個文靜書生,關鍵時候像一把鋼刀。
曾三曾擔任瑞金無綫電通訊學校的政委,迴憶起長徵時的李白,他曾講過一段往事――那時候,曾三和李白都是搞無綫電的,都在中央大隊。有一天晚上,李白突然跑到曾三的住處,一見麵就痛苦流淚地說,老師!我有心裏話要對你講,我對不住你!曾三聽瞭很吃驚,忙說,彆哭!有事慢慢說,說清楚就好瞭,我不會怪你的,這裏麵一定有誤會。李白止住哭泣,坦誠地說,我這次來長徵,他們給瞭我另外一個任務,就是要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他們說你是AB團的成員,發現問題,要我及時嚮他們匯報。我和老師相處這麼長時間,怎麼看也不像啊!老師,我一直敵視你,防範著你,把你當作敵人,我心中有愧,不吐不快啊!
曾三說,那一刻,我覺得眼前的年輕人有一顆赤誠的紅心,他不光無綫電技術好,品質更是過硬的,他是一位危難時刻值得信賴的好同誌。
1936年紅軍勝利達到陝北後,李白被調到紅四軍無綫電台擔任台長。1937年7,隨著全麵抗戰的炮火震撼整個中華大地,剛剛由紅軍改編成的八路軍
枕戈待旦,即將開赴抗日前綫。那時候,二十七歲的李白已做好隨師齣徵的各種準備,但就在這個時候,中央軍委三局局長王諍上門找到瞭李白。
上海是周恩來在1931年創辦的無綫電通訊的發源地,培養瞭一大批忠於黨、忠於革命的無綫電技術人纔,比如李強、張瀋川、蔡叔厚、塗作潮、吳剋堅等人。但由於革命的需要,從1933年開始,周恩來就陸續將一批骨乾派去瞭
江西、鄂豫皖、湘鄂西等革命根據地,而留在上海的一些同誌,在國民黨殘酷的白色恐怖下,屢遭殺害,損失慘重。
抗戰爆發後,黨中央認為情報工作已顯得日趨重要,為瞭嚮敵占區及時傳達黨的方針政策,同時大力收集敵僞情報,掌握敵僞動態,必須盡快選派政治過硬、業務素質好的同誌到淪陷區、國統區,設置秘密電台,開展情報工作。
中央軍委三局局長王諍找到李白,就是嚮他傳達黨中央的決定――這是一項非常緊迫、重要且又危險的工作,需要一個經曆考驗並經過長徵艱難磨煉的老紅軍擔任,周恩來同誌考慮再三,最終選定由你來完成這一艱巨而光榮的任務。
按照原先的計劃,在南京設立公開的通訊電台是第一選項,但由於國民黨頑固派的阻撓,南京建台的計劃未能實現。隨後,黨中央將李白調往上海,在
八路軍駐滬辦事處處長李剋農的領導下,設法組建秘密電台。
在上海新閘旅社經曆短暫的適應訓練後,由李白主導的秘密建台工作開始瞭。淞滬會戰爆發以來,由於各通訊器材受到嚴格管控,組裝電台所需的零部件很難購買,隻能通過地下渠道一點點積攢。李白給同誌們打氣,越是睏難,我們越是要想辦法。購買器材我們需要動腦筋,組建電台我們也需要動腦筋。
在魚龍混雜、局勢復雜的上海,組建秘密電台,還有一點也十分重要,那就是找到一處地點恰當、鄰居可靠的設台房屋。黨組織經過多方努力,沒耗多長時間,終於齣資租下瞭法租界霞飛路148號的一幢三層樓房。從此,李白以一個生意人的麵目在這裏棲身下來。
1937年11月初,日軍占領上海,八路軍駐滬辦事處隨即遷址轉入地下,李剋農奉命離開上海後,秘密電台的領導工作由劉少文擔任。那一時期,隨劉少文一起工作的譯電員硃誌良在李白寓所住瞭一段時間,他們一起分析形勢,籌備建台的各項事宜。
李白總是情緒激動地對硃誌良說,我的戰友都在前方流血戰鬥,可是我卻在這裏過著安逸的生活,我的心不安啊!不行!每天我至少可以堅持做一件事,抄收新華社電訊,熟練抄報技術,為電台的建立時刻準備著。
1938年春天,秘密電台終於籌建完成。但在李白那裏,通過電波與延安聯係上的興奮與激動隻延續瞭短暫時間,很快,這位老無綫電就體會到處境的艱難與凶險。
租界裏到處都是敵人的眼綫,與兩韆多公裏外的延安通報,大功率電台一旦開始工作,不僅會有燈光和電鍵的聲音,而且電波感應還會引起附近電燈的忽明忽暗,這些很容易被敵人盯上,進而暴露建之不易的寶貴電台。
為瞭解決這些問題與隱患,李白首先將發報機的功率由原來的75瓦降低到瞭30瓦。然而,功率太小發齣的電波也微弱,為瞭解決這個問題,李白和同誌們反復琢磨、試驗,在很短的時間內終於摸索齣時間、波長、天綫三者之間既互相聯係又相互製約的規律。李白創造性地用收音機的天綫作掩護,發報時間則選擇人們都已入睡、空中乾擾和敵人偵察相對較小的零點和四點之間。為瞭達到無聲無息秘密發報的效果,每次發報,李白都會細心地在5瓦的電燈泡外濛上一塊黑布,電鍵觸點上貼上一塊紙片。
曾三迴憶說,由於李白電台的功率太小,像蚊子叫,很難收聽到。我們一乾就是四五個小時,每分鍾要通報一百多個字,一絲一毫不能分散注意力,連深呼吸都不行。蚊子叮咬,顧不上打,汗流到眼睛裏,也不顧上擦。有個叫徐明德的同誌乾著乾著就暈倒瞭!延安的中央台都是這樣,再想想李白,更是要在時時提防被捕的惡劣環境下工作,睏難之大,所需要的毅力,可想而知。
由於李白電台是上海與延安的“空中橋梁”,要負責嚮各敵占區傳達黨中央的指示和政策,匯報黨在上海領導人民開展抗日鬥爭的情況,轉送革命乾部,運送延安必需的物資,收集日、蔣、汪以及美、英、法等各方麵的情報。所以,那一時期中央台與李白電台的聯係是專機、專房、專人,並且有特彆的通訊規定,可以這樣講,那時候的李白是我黨埋伏在淪陷區的戰略級無綫電情報員。
1939年春天,黨組織考慮到李白的安全,覺得他已經二十九歲,孤身一人獨居上海,容易引起敵人的懷疑,於是給他物色瞭一個女助手。
女助手名叫裘慧英,1937年入黨,是一名年輕的女共産黨員,此前任滬西綢廠委員會委員,負責宣傳工作。平日裏,裘慧英與李白假扮夫妻,夜深瞭則協助李白通宵達旦地傳遞情報。
起初,裘慧英對這種隱秘戰綫凡俗簡單卻又安逸舒適的生活很不滿意,她屢次嚮李白提齣,希望能夠重新迴到火熱的工運鬥爭中去。李白耐心地教育她,我們的工作雖看不見戰火硝煙,但具有非常的革命意義,我們是黨的眼睛,黨的耳朵,黨的號角,永不消失的電波就是我們的鬥爭武器,我們要在這塊陣地上耐住寂寞,堅持戰鬥下去。有一點是我們必須深深記住的,電台重過生命,忠誠大於一切,一旦被捕,絕不能使黨的利益有絲毫損失,更不能連纍任何同誌。
在無數個深夜,裘慧英親眼目睹瞭李白的
披肝瀝膽,漸漸地,他真正理解瞭李白,理解瞭隱秘鬥爭的含義。就這樣,一對工作搭檔自然而然地成瞭革命的伴侶,1940年鞦天,經組織批準,李白和裘慧英正式結為革命夫妻。
李白結婚後,秘密電台就設在“福聲無綫電公司”的亭子間裏。這傢公司是李白和我黨另一名無綫電高手塗作潮閤開的,塗作潮當“老闆”,李白當“賬房”。那一時期,李白十分機警,在很長一段時間福聲公司都沒有受到敵僞的懷疑。塗作潮曾迴憶說,李白對業務學習很努力,大約隻用瞭兩三個月的時間,便能裝配和修理電台以及製作一些零件。他工作起來十分投入,往往什麼也顧不上,可一旦走齣那間隱秘的格子間,他就變瞭樣,活脫脫的一個上海灘的生意人。跟他一起工作,使人具有激情,也讓人感到心裏有底。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占領上海租界,秘密電台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但李白沒有被危險嚇倒,他告訴裘慧英,現在的局勢很壞,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像黑夜中的光亮,堅持戰鬥。
1942年7月,遵照黨組織的指示,為躲避敵僞對電台的偵測,李白夫婦臨時轉移到建國西路福祿村10號,但由於持續不斷地發報,這一年中鞦節的前夜,秘密電台最終還是被日軍偵測齣來瞭。
據李白唯一的兒子李恒勝迴憶說,那天夜裏,父親正在閣樓發報,母親在三樓忽然聽到有雜亂的腳步聲,她急忙掀起窗簾一角嚮外張望,隻見幾十個日本憲兵和便衣特務正在翻越圍牆。意識到有危險,母親快步上樓通知父親,父親快速把最後一段電文發完,又連發瞭三遍“再見”,暗示遠方的戰友,危險來瞭。做完這一切,父親迅速把發報機拆散,拉開一塊活絡地闆,剛把東西藏進去,敵人就破門進來瞭。他們翻箱倒櫃,到處搜查,然後又衝到閣樓上到處踩。突然,“哢嚓”一聲,那塊活絡地闆被敵人踩塌瞭。
敵人捧著一堆零件發瘋地竄到父親麵前質問,這是什麼?
父親從容地說,我是這傢的租客,纔住到這裏不久,這些東西我沒見過。
這時候,一個狡猾的日本兵拉起父親的手,看瞭又看說,還狡辯!你是老資格啦!
說完,日本人不由分說把父親母親押到瞭四川路橋北的日本憲兵司令部。
在日本憲兵司令部,日本憲兵先對李白使用瞭各種酷刑,見李白始終不吐實情,他們又把魔爪伸嚮瞭裘慧英。這幫畜生拿瞭塊大鐵闆壓在裘慧英的腿上,鐵闆兩端站瞭兩個特務,一邊用力踩,一邊逼供。
裘慧英的腿幾乎被壓碎瞭,她沒有屈服,倔強地對敵人大喊,叫我死瞭吧!我什麼也不知道!
有個女特務見裘慧英也是塊硬骨頭,走過來說,這麼年輕的姑娘,不用打她瞭,叫她看著她丈夫受刑,她就說實話瞭。
於是裘慧英被拖到李白麵前。這時候的李白被綁在老虎凳上,當腳後跟的磚被加到第五塊時,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上一滴一滴地砸到地上,裘慧英看見這一幕,心裏撕心裂肺地疼,始終不說一句話。
敵人嚮李白咆哮,你給誰發報?是延安方麵還是重慶方麵?領導人在什麼地方?有多少同黨?
李白咬牙切齒地迴答敵人,沒有什麼好講的!
敵人惱羞成怒,對李白又是一頓毒打。打纍瞭,敵人到外麵透氣,這時候,李白對裘慧英說,一定要經得起考驗!愛護同誌,犧牲自己。
說完,李白昏厥瞭過去。
難能可貴的是,李白被敵人的酷刑摺磨得死去活來,但頭腦卻始終保持清醒。醒來後,李白認為,從敵人的刑訊中判斷,他的真實身份並沒有暴露,所以當敵人再次逼問時,他聰明地供齣瞭一套說辭――我有個重慶朋友,是專做黃金生意的,他給我錢,我用電台幫他瞭解黃金行情,這個人全國各地到處跑,來去無定規。
當時,上海市場上買空賣空,投機倒把之風十分猖獗,確實有拿私人電台密報金價漲跌行情發大財的。對於李白的這套說辭,敵人雖說不是完全相信,但無形中還是受到瞭誤導――這個人極有可能是重慶方麵的人。
另有一點也嚴重誤導瞭敵人,那就是在李白傢中始終沒能發現收報機。李恒勝迴憶說,父親的收報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收音機,奧妙在特製的綫圈上,父親發報時,把它接上特製的綫圈就成瞭收報機,拆下來就成瞭一個極普通的收音機。那時候,日本特務中的無綫電專傢也沒能測定齣這一點,因此認為父親的電台很可能就是私人業餘發報台。
通過內綫得知李白在獄中英勇機智的錶現,黨組織在後來的營救中將計就計,最後托人找到瞭大漢奸周佛海。周佛海得知李白是“重慶方麵的人”,當即錶示親自過問此事。此後不久,李白果然被引渡到汪僞76號特工總部,之後周佛海企圖利用李白架起上海與重慶間的秘密聯絡渠道,提齣瞭三個釋放條件:一是要殷實鋪保;二是中日戰爭結束前,不能離開上海;三是要隨傳隨到。
遭敵人殘酷摺磨八個月,死裏逃生齣來後,組織上認為李白在上海的處境已經十分凶險,再開展有效工作已經變得很睏難,因此建議他撤往根據地,但李白卻堅決要求留在上海,繼續戰鬥。
李白在隱秘戰綫之所以具有崇高的地位,不僅僅因為他象徵著“永不消逝的電波”,更在於他敢於在刀刃上潛伏、奮鬥、犧牲。
李白執意留在上海繼續堅持戰鬥,不是魯莽冒進,他對黨組織分析說,對敵僞我們可以反利用,我可以用敵僞的電台傳遞我們的情報。
為瞭迷惑敵人,放長綫釣大魚,剛齣獄的那一階段,李白比以前更像一個世俗的生意人。他和裘慧英開瞭一傢良友糖果店,終日圍著糖果小生意轉。敵僞在暗中觀察瞭一陣子,見他很守規矩,很快就咬鈎瞭。
一天,一個叫姚
葦的特務來到良友糖果店,開門見山地要求李白重操舊業,為他們發報。李白聽瞭,躺在貨架後麵的破舊躺椅上對特務說,乾這個讓我遭瞭八個月的罪,再也不想乾瞭。
特務笑瞭笑,拋齣瞭誘人的砝碼,賣糖果你能掙幾個錢,為我們工作,你能得到豐厚的美金。
李白說,什麼錢我也不要,我不想乾。
特務惡狠狠地說,有錢不掙,說不過去!我看你像共産黨,是不是隻有共産黨要你乾,你纔乾呀!
聽到這話,李白“嚇”得從破舊躺椅子上坐起來,他不安地對特務說,你們不要害我,隻要你們保證我一傢三口人的安全,我乾就是瞭。
特務走後,
裘慧英問李白,這麼乾,會不會自投虎口?
李白堅定地說,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我們不僅要拿他們的情報,還要用他們的電台發我們的報。
就這樣,李白利用“重慶報務員”的身份,一方麵為國民黨和汪僞“服務”,一方麵采用特殊頻率和呼號,將紅色電波再次傳到瞭延安。在延安的窯洞裏,當接收到帶有李白特徵的清澈電波時,老戰友含著眼淚激動地說,咱們整整等瞭一年,老李真行,用敵人的電台又乾起來瞭。
那一段時間,李白利用敵僞的這座電台,不斷傳達黨中央的指示,匯報黨在上海領導人民開展抗日鬥爭的情況,傳遞上海黨組織收集到的日、蔣、汪以及各國的機密情報。
延安同誌說,李白一部小小的電台,就像一支無形的龐大軍隊,擾得敵人坐立不安,而我黨我軍又有瞭“韆裏眼”和“順風耳”。
說來讓人感慨,那一時期的李白最像深入虎穴的孤膽英雄,但在傢書中,他卻是一個平凡樸素的人,他告訴父親,自己很想念遠在瀏陽的親人,但因為在上海做小生意,不能迴去,希望傢裏一切都好・・・・・・老傢的親人們看到這樣的傢書,既欣慰又心酸,直到全國解放纔知道,李白是隱秘戰綫上的英雄,灑盡一腔熱血的黨的好兒女。
1944年鞦天,抗戰進入戰略大反攻前夜,潘漢年領導的中央華中局情報部與李白接上瞭關係。黨組織安排李白打入國民黨國際問題研究所,繼續利用敵人的電台開展工作。
隨後,李白化名李靜安與裘慧英離開上海。此後的一段時間,他們往返於浙江的淳安、場口和江西的鉛山之間,以公開的身份,用公開的電台,抓住一切機會嚮延安秘密傳遞日美蔣各方麵的大量情報。
這同樣是在刀刃上行走。
一次,李白帶著一部電台奉命離開場口,西撤淳安。結果船剛抵達淳安,李白的電台就被國民黨兵搜瞭齣來。這是李白夫婦第二次陷入魔掌,幸虧李白臨危不懼,一口咬定是自己人,後經地下黨積極營救,這纔逃離虎口。
抗戰勝利後,國共交鋒日趨激烈,情報工作顯得愈加重要。組織上考慮到李白久經考驗,鬥爭經驗豐富,再次派他秘密潛入上海,並在黃渡路107弄15號設立瞭秘密電台。
1948年鞦天,解放戰爭進入戰略決戰階段。為配閤局勢進展,奪取全國勝利,戰鬥在敵人心髒的華東情報人員獲取瞭敵人大量的軍事情報,這些十萬火急、標注絕密的情報接連不斷地被轉到李白的手裏。這時,上海的環境已經凶險到瞭極點,到處都有如同惡犬一般的國民黨特務,而此時的李白,每夜的發報量又十分大,這意味著他隨時都有暴露的危險,但就是這樣,李白還是發齣瞭許多重要軍事情報,比如
國民黨陸軍的部署、序列,海軍的軍艦駐地,長江江防計劃以及國民黨空軍少尉俞渤駕機起義的消息等等。
大概是預感到自己難免會被捕,為瞭上海的紅色電波永不消逝,李白嚮電台負責人劉人壽鄭重提齣應抓緊時間建立預備電台。劉人壽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除瞭錶示贊同,他還對李白的處境錶示瞭擔憂。劉人壽說,敵人最近在搞分區停電,偵測電台的動作很密,我想必要的時候,你應該保持一段時間的靜默。
然而李白卻說,黎明前愈黑暗,我們愈要堅持戰鬥。
1948年12月29日,李白正在發一份非常重要的情報。此刻,他不清楚,敵人利用新裝備的美國雷達探測儀,實施分區停電,已經鎖定瞭黃渡路107弄15號。
李白的兒子李恒勝迴憶說,淩晨兩點左右,夜闌人靜,當時我已入睡,母親聽到外麵有動靜,料知事情不妙,就立即告知父親。父親很快拆除瞭發報機,母親幫他整理天綫。收拾完畢後,母親將我抱下樓寄睡在鄰居傢中。之後父母重又上床,佯裝早已入睡,靜待敵人的到來。不齣所料,匪特很快破門而入,他們麵目猙獰,破壁翻箱,四處搜尋。不幸的是,藏在壁櫃裏的發報機最終被發現瞭,而且機內的熱氣還未消散。
帶隊的中統特務葉丹鞦厲聲逼問李白,這是怎麼迴事?
李白說,我過去是電器修理工,現在失業在傢,幫人修修收音機。
葉丹鞦從一堆零件中拿齣一隻亮光光的電鍵,不由分說,對準李白拳打腳踢,然後就押走瞭。
在四川北路警備司令部稽查第二大隊,敵人對李白進行瞭長達30多個小時的連續審問,動用瞭30多種刑具。李白被打得遍體鱗傷,昏死過去好幾迴,但他堅貞不屈,自始至終硬如磐石。
敵人在李白那裏無計可施,卑鄙地將目光對準瞭裘慧英母子,企圖從她們身上打開缺口。那時候,李恒勝還是個幼童,一見到爸爸,便使勁地喊,爸爸!爸爸!
敵人威脅說,你不講,難道連孩子也不管瞭?
李白說,我現在什麼也管不瞭啦!
敵人誘惑說,不是管不瞭,隻要你講齣實情,供齣同夥,你和老婆、孩子都可以迴去。
李白嚮地上吐瞭一口血水,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這時候,敵人又來威脅裘慧英。
裘慧英對敵人怒吼,同是人類,這樣的大冷天,為什麼不給他衣服穿!告訴你們,我沒有要勸的話,要勸也是勸他彆管我們母子的事。
敵人沒有辦法,隻好暫時將裘慧英母子釋放。
往後的幾個月,李白在獄中受盡酷刑的摺磨。1949年3月,裘慧英帶著兒子再次來到上海警備司令部探監,這時候的李白,雙腿已經斷瞭,還拖著沉重的鐐銬,靠著難友的攙扶纔能勉強移動。
裘慧英看見丈夫被摺磨成這個樣子,肝腸痛裂,痛苦地說不齣一句話。
五歲的兒子還不懂得生死苦難,看見既陌生又熟悉的爸爸,本能地叫齣聲來,爸爸!爸爸!你什麼時候來抱我?
堅強的李白沒有流露齣兒女情長,他隻是摸瞭摸兒子的頭,說,乖孩子!爸爸會來抱你的。
裘慧英的情緒徹底崩潰瞭,她想衝過去抱住丈夫,但遭到瞭敵人的驅逐。
日子又過瞭一個多月,黎明似乎越來越近瞭,但黎明到來前的黑夜卻黑得讓人感到窒息。1949年4月渡江戰役之後,人民解放軍相繼解放瞭南京與杭州,完成瞭對上海的閤圍。此時的獄中,已經能聽到隆隆的炮火聲。4月22日,李白被押解到蓬萊路警察局,在這裏,李白雖然再次遭到瞭敵人的刑訊逼供,但內心卻是樂觀的,這一天的深夜,他默默地給裘慧英寫瞭一封傢書――
慧英:
本月二十二日下午,我由警備部解來警察局看守所羈押,這裏房間空氣比警備部看守所好,但離傢路遠,接見比以前要睏難。你若來看我,要和舅母一同來,坐車時好照顧小孩。聽說這裏每逢星期一、五上午九時至十一時,下午三至四時,可以送東西。因路遠,來時請買些鹹羅白(蔔)乾或可久留不易壞的東西,帶點現鈔給我,以便用時便利,炒米粉亦請帶些來,此外另帶肥皂一塊,熱水瓶一隻。我在這裏一切自知自重,盡可放心。傢庭睏苦,望善自料理,並好好撫養小孩為盼。
祝好!
靜安(李白彆名)
四月二十二日晚
這封傢書,沒有豪言壯語,有的隻是樸素溫情的訴說與囑托,然而,這纔是天地間最深沉、最堅貞的英勇與無畏――
1949年5月7日,裘慧英帶著兒子來到蓬萊路警察局看守所,這一天的李白,精神格外好,整個人就像沐浴在黎明的光輝中。他對妻兒說,天快亮瞭!我終於看到瞭,事到如今,對個人的安危,不必太重視,不論生死,我心都泰然,你們可以和全國各族人民一道過著和平幸福的生活瞭。
人世間最悲情的莫過於此,在黎明即將到來前,卻要與妻兒永訣!
當晚,國民黨特務頭子毛森,根據蔣介石的“堅不吐實,處以極刑”的批示,將李白、秦鴻鈞、張睏齋等12名地下黨員秘密押至浦東戚傢廟殺害。李白犧牲時年僅39歲,距上海解放隻有20天。
1949年5月27日上海一解放,李剋農就急電上海市市長陳毅速查李白下落。那時,他已嚮黨中央、中央人民政府推薦瞭李白同誌擔任新中國第一任郵電部部長。
得知李白已經犧牲的消息後,李剋農痛惜不已。此後多年,他一直沒有忘記這位英雄,1957年他頂著潘漢年已被逮捕的壓力,嚮中央提議:“要拍一部電影,錶現戰鬥在敵人心髒的英雄李白!”
1958年,八一電影製片廠根據李剋農的迴憶,以李白為人物原型,參考瞭其他烈士的事跡,拍攝齣瞭一部經典影片。尤其影片結尾,讓人刻骨難忘――主人公李俠麵對敵人黑洞洞的槍口,通過電碼嚮延安的戰友告彆:“同誌們,永彆瞭,我想念你們!”伴隨著電波圖像和電報的滴嗒聲,片名“永不消逝的電波”最終齣現在銀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