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2022, 4:43:10 PM
春天的上海,本該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色,然而1932年的春天,這座城市卻是滿地廢墟,兩個多月過去瞭,日本侵略者留下的炮火味道仍然沒有消散。
這天,陳銘樞在看到一條消息後氣得渾身發抖,他拍桌大罵:“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陳銘樞本是守衛上海的第十九路軍司令。1932年初,日軍在占領東北之後又開始覬覦上海,他們多次挑釁和試探,終於在1月28日嚮我上海駐軍發起攻擊。這一事件也被稱為“一・二八”事變。
這次抗戰持續瞭兩個月,雖然第十九路將士英勇抗敵,但最終因為軟弱的國民政府無力支撐抗戰,而被迫與日軍“講和”並簽訂《淞滬停戰協議》。從此,中國軍隊失去瞭在上海駐軍的權利,導緻上海門戶大開。
讓陳銘樞如此惱火的,不僅是停戰協議,還有另一則消息讓他更加憤怒:“一・二八”事變中,日軍首領白川義則,即將在上海的虹口公園舉行“淞滬抗戰祝捷大會”,消息中還特意注明:這次慶祝會禁止中國人參加。
圖 | 白川義則
白川義則作為侵略者居然這樣明目張膽地慶祝自己的惡行,這是對四萬萬中國人極大的羞辱。陳銘樞想,這次慶祝會無論如何也要阻止,要不然中國人抗擊侵略的信心會被再次挫傷。
陳銘樞想到一位老友,如今這件事情隻有他這位朋友能夠做到。事不宜遲,他換上一身低調的衣衫,悄悄地走齣傢門。
要問這位神秘朋友是誰?他正是被人稱為暗殺之王的王亞樵,這是一位有俠義心腸的愛國誌士,驚動一時的“廬山刺蔣案”、“北站刺宋案”都是他的傑作。
“一・二八”事變時,王亞樵正在上海,他組織瞭一支民間“抗日義勇軍”,還曾兩次暗殺白川。隻可惜日軍守衛森嚴,刺殺沒有成功。
王亞樵見到陳銘樞形容枯槁,沒有瞭從前意氣風發的樣子,連眼鏡都歪著,擔心地問道:“看你精神很不好,老蔣又難為你瞭吧?”
陳銘樞無奈地搖搖頭說:“我一心想著抗擊日寇不惜性命,可是蔣介石、汪精衛卻學秦檜將上海駐兵權拱手相讓。現在講和已成定局,日本人嘗到甜頭洋洋得意,還要繼續羞辱我們,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去!”
陳銘樞把日本人要開慶祝會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王亞樵。
“這個慶祝會一定不能讓日本人得逞!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陳銘樞說,“請你務必破壞慶祝會,殺掉白川義則,解我國人心頭之恨,報我軍犧牲將士之仇!”
王亞樵拍案而起:“好!這個白川,之前讓他逃掉兩次,一定不會讓他再逃第三次。四月二十九,這個日子我會讓白川的慶祝會變靈堂!”
“不過有個難處,慶祝會不允許中國人參加,”陳銘樞問,“又有誰能去完成這個任務呢?”
王亞樵想瞭想,說:“我認識一些韓國人,他們和咱一樣,對日本有傢仇國恨。我想,他們肯定會同意閤作的。”
圖 | 王亞樵
早在1910年,朝鮮半島被迫淪為日本殖民地,在日本帝國主義的殘酷統治下,朝鮮人卑微如螻蟻,甚至不能說自己民族的語言。
一些尋求國傢獨立的革命誌士流亡到上海,秘密建立瞭大韓民國臨時政府。王亞樵曾幫助過臨時政府,結識瞭韓國友人安昌浩,還一起閤作過幾次抗日活動。
距離日軍的慶祝會隻有三天瞭,王亞樵找到安昌浩商議閤作刺殺,安昌浩聽瞭王亞樵的計劃立刻點頭贊同。兩人商定,由王亞樵齣資並製作炸藥,由安昌浩派韓國義士前往公園刺殺。
安昌浩迅速召集臨時政府成員,告知他們這個任務。當他說,組織需要一名會說日語的人執行刺殺任務時,警務部長金九手下有個名叫尹奉吉的年輕人自告奮勇站齣來。
想在日軍的慶祝會上刺殺他們的最高將領,可以說是凶險萬分,尹奉吉接受的任務等同於慷慨赴死。
金九鄭重地問尹奉吉:“虹口公園的任務,不隻是一般的危險,那可是以命換命的交易。你上有老下有小,還請多多思量,即使後悔,我也不會責怪你的!”
“不!金部長!我是不會後悔的!”尹奉吉堅定地說,“我目睹瞭國傢太多的苦難,我來到上海就是想為我們的國傢和民族做一些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一輩子做亡國奴!”
“可是你的父母妻兒還在等你迴傢......”
尹奉吉沒有再讓金九說下去,他目光依然堅定:“我在兩年前離開傢鄉的時候,就給妻子留下‘丈夫離傢生不還'的字條,我想他們一定會理解我、支持我。而且,隻有我們的國傢恢復瞭獨立,他們纔會生活得更好!”
為錶決心,尹奉吉跪倒在地,他左手握手榴彈,右手握手槍,麵對著太極旗宣誓:“以赤誠恢復祖國之獨立自由,為韓人愛國團之一員,圖刺此侵略中國之地方將校,特此盟誓!”
距離慶祝會還有兩天時間,中韓兩國愛國人士兵分兩路。一邊,王亞樵齣資托兵工廠的朋友製作白金炸彈,另一邊,金九和尹奉吉去現場打探情況。
金九在虹口公園外的書店裏買瞭一麵日本國旗、一張白川義則的畫像和一份日本報紙,他和尹奉吉裝作日本僑民到公園遊玩。
此時,虹口公園到處都是日軍,一些工兵正在搭建觀禮台。雖然慶祝會還沒有開始,但是日軍戒備森嚴,不僅普通人很難靠近觀禮台,還用探雷器在公園各處探測。
他們本來的計劃是,用一隻大號衊殼暖瓶裝上炸彈,偷放在觀禮台下。但現在看來這個計劃無法實施瞭。
金九和尹奉吉返迴住所,考慮重新安排刺殺計劃。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金九恰巧看到報紙上有一條消息:“歡迎慶祝會的與會人員攜帶便當、水壺,慶祝會結束後自行在公園野餐。”
金九靈機一動,趕緊聯係王亞樵,告訴他炸彈要重新做,尺寸不能太大,要能藏在便當盒裏纔行。王亞樵找到兵工廠的朋友,連夜修改,終於在28日晚上做好瞭炸彈。為保證萬無一失,水壺內也做瞭炸彈,一個便當盒、一個軍用水壺,從外錶上看不齣來任何破綻。
4月29日一早,金九買瞭兩碗牛肉麵和尹奉吉一起吃早飯。牛肉麵噴香,尹奉吉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金九看著麵前的年輕人吃最後一餐,心中傷感無比,一口也吃不下去。
尹奉吉很快吃完自己的麵,而金九卻一口都沒動,他說:“金部長,如果您不吃,那就把這碗麵也給我吧!這真是我吃過的最棒的牛肉麵瞭。”
金九把牛肉麵遞給他,但這次尹奉吉隻吃一半就停下瞭,他把碗又放到金九麵前:“金部長,這半碗麵還給我留著吧!等我犧牲瞭,灑在我流血的地方,這樣,我在黃泉路上就不會挨餓瞭。”
金九哽咽著,他不知該如何迴答,隻能強忍著淚水點點頭。
圖 | 尹奉吉和金九閤影
齣發前,尹奉吉換上一身新西裝,他打好領帶,看上去十分英俊。金九把準備好的便當和水壺交給尹奉吉,他握著尹奉吉的手說:“義士!我代錶三韆萬同胞和子孫萬代感謝你!”
尹奉吉手捧便當,笑瞭笑說:“這份美味的便當,白川一定會喜歡的!”
告彆金九,尹奉吉乘車來到虹口公園。果然不齣所料,日軍對所有參會人員檢查得十分仔細,不僅要搜身,每個人隨身攜帶的書包也要打開查看。
尹奉吉緊張地抓瞭抓手中裝便當盒的袋子,當他走近一些纔發現,日軍並沒有檢查人們的便當盒,他鬆瞭一口氣,心想:“金部長真是神機妙算啊!”
尹奉吉放鬆下來,從容地走到日本士兵麵前。他穿著體麵,士兵不敢怠慢,例行搜查後,客客氣氣地嚮他敬禮說“請進”。至於便當和水壺,士兵碰都沒碰。
過瞭第一關,尹奉吉心中暗暗叫好。他舉著日本國旗、提著便當走嚮觀禮台。觀禮台約有兩米高,十幾位士兵手持三八大蓋護衛觀禮台,尹奉吉走到台子對麵,在人群中占瞭一個中間的位置。
過一會兒,日本將領都會站到台上觀禮,白川職位最高,一定是站在中間。想到這個觀禮台很快就能變成白川的墳墓,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尹奉吉變得更加鎮定自如瞭。
九點半,慶祝會開始,日軍諸位將領和外國賓客依次走上觀禮台。尹奉吉已經把白川的畫像深深印在自己腦子裏,他很快在人群中認齣瞭圓臉、濃眉的白川義則。
白川在台上招手示意後,公園裏開始瞭一場小型閱兵。手持武器的日軍一隊隊地從觀禮台前走過,鋒利的刺刀在陽光下十分奪目。白川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士兵,好像對自己這次侵略戰爭很滿意。
台下人群不斷歡呼,尹奉吉錶麵上假裝慶祝,心中卻憤恨無比,他幾次都想動手,還是冷靜下來。因為台上有不少外賓,如果誤殺瞭其他國傢的大使怕是對韓國不利,他隻好繼續忍耐等待時機。
閱兵結束後,外賓們下台離去,隻留白川等日本軍官在台上,軍民聯歡慶祝會即將開始。軍樂隊奏響日本國歌《君之代》,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莊嚴肅立,高聲齊唱。
“皇祚連綿兮久長,萬世不變兮悠長......”
尹奉吉一邊跟著眾人唱歌,一邊抓緊便當。他見到白川站得筆直,眼睛看著太陽旗,十分認真恭敬。
“機會終於來瞭!”尹奉吉拉開便當盒的引綫,悄悄上前一步。
“小石凝結成岩兮......”
國歌唱著一半,台上的白川忽見一個什麼東西從台下飛來,不當不正地落在自己腳邊,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個便當盒。
白川雖有疑慮卻不敢鬍亂走動,生怕破壞瞭國歌的莊重氣氛。還沒等白川反應,這個便當盒瞬間化成火球將觀禮台吞沒,伴著巨大爆炸聲,無數大小彈片刺入他身體。
圖 | 祝捷大會現場
幾個月前,白川曾命令上百架飛機轟炸上海,炸毀無數民房,成韆上萬的中國士兵和無辜百姓死於戰火之下。那時的白川隻知道炸彈炸死彆人是什麼樣子,今天他終於知道自己身在炸彈中的感覺瞭。
尹奉吉看著四分五裂的觀禮台大聲歡呼,但他還沒來得及拔下水壺炸彈的引綫,就被迅速察覺的日軍重重包圍按倒在地。他掙紮著高聲呼喊:“炸藥是我的!我要殺死白川!殺死日本人!來抓我吧,殺死我吧!”
虹口公園一聲巨響,震動整個上海,日軍用慶祝會侮辱中國人的計劃被打破瞭,尹奉吉的義舉讓慶祝會變成地獄。主角白川義則,苟活27天之後醫治無效而亡,台上其他十二名日軍將領或是當場喪命,或是斷手失明,總之是無一幸免。
義士尹奉吉在虹口公園被捕後,遭到日軍嚴刑拷打,甚至被殘忍地截斷手指。他一直用強大的信念支撐著自己,沒有招供其他革命者,也沒有說齣這次行動是中韓兩國閤作抗日的計劃。
圖 | 當時的新聞報道
在牢獄中,尹奉吉用半截手掌握著一隻鉛筆頭,艱難寫下悲壯的絕筆:我的死,若有助於祖國光復大業,將是莫大的喜悅。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尹奉吉接過火炬,繼續奮戰。
1932年底,尹奉吉被秘密押送到日本執行死刑,在日本石川縣的一個工兵作業廠裏英勇就義。直到1946年6月朝鮮光復,尹奉吉的遺骨纔被迎迴傢鄉,同胞為他舉行瞭莊重的國葬,人們用最高禮儀嚮這位民族英雄緻敬。
到今年,轟動全國的“四・二九”爆炸案整整過去瞭九十年,曾經的上海虹口公園已經更名為魯迅公園,公園內綠樹成蔭花團錦簇,早已沒有瞭舊日的痕跡。但是,中國人沒有忘記這位與我們共同抗日的外國友人。
魯迅公園中有一個院子種滿瞭梅花,裏麵還有一些朝鮮民居建築,那是為紀念義士尹奉吉而建造的梅園。梅園建成後,朝鮮和韓國兩國首腦每次到訪上海,必定前往梅園祭拜。英雄有國界,英雄精神沒有國界,捨生取義的尹奉吉是值得我們所有人紀念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