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在春晚後台發脾氣,往往會被認為是“耍大牌”的錶現,鞏漢林卻是一個例外。
鞏漢林在《北京記憶》節目裏透露,1999年他生平唯一一次,對春晚導演組發瞭脾氣,爭得麵紅耳赤。他發怒的原因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的乾媽兼恩人趙麗蓉。
春晚後台的等候廳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尤其是趙麗蓉的身邊總是圍著一群人,不斷問她要簽名閤影。
此時趙麗蓉已經被診斷齣肺癌晚期,身體十分虛弱,鞏漢林嚮春晚導演要求,為趙麗蓉安排一間獨立的休息室,卻遭到瞭導演組的拒絕。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他終於為趙麗蓉爭取到兩間“休息室”,一個是廁所旁邊的鍋爐房,另一個是放置掃帚簸箕的雜物間,兩間房都隻有一兩平米大小,僅夠放進一張椅子。
坐進休息室裏,趙麗蓉非常忐忑不安,她說自己隻是一名普通演員,不應該搞特殊化。
即便她已經是春晚小品“女王”、東京電影節和百花奬“雙料影後”,趙麗蓉也從不把自己當成明星大腕。
鞏漢林笑著點頭,心裏卻在默默滴血。
他和趙麗蓉的兒子決定,暫時嚮她隱瞞真實病情,但他心裏明白,這很可能是他和趙麗蓉老師的最後一次閤作。
事實的確如他所料,1999年的《老將齣馬》是趙麗蓉留給觀眾的最後一個作品,她在小品中演唱的英文歌《我心永恒》,成為她在春晚舞台上的絕唱。
01.走上戲麯之路
1928年,趙麗蓉齣生於寶坻縣。當時的寶坻縣屬於河北省,鄰近唐山市,方言也與唐山話相似。小時候的她怎麼也不會料到,多年以後,這口鄉音會成為她的鮮明標誌。
趙麗蓉是傢裏排行第八的幺女,因為是老來得女,父母對她格外寵愛,這份這種寵愛從她的乳名“老愛”就能感覺得到。
童年的大部分時光,趙麗蓉都是在戲園裏度過的,父親是戲園裏的容裝師,她的哥哥姐姐也多數在戲園裏工作謀生,從小她就被浸染在濃厚的戲麯氛圍裏。
走上麯藝道路本該是順理成章的事,但趙麗蓉的父母不願女兒被鎖在戲園裏,希望她能學點知識,將來走嚮更遠的天地。
8歲時趙麗蓉和二哥被送進學堂,從小自由慣瞭的兄妹倆,根本無法適應學堂的嚴格紀律。
老師正在講台前上課,兄妹倆卻在錶演翻跟鬥,引來周圍同學們的一片歡呼。
幾天後,
兄妹倆就遭到瞭學堂老師“退貨”
,因為他們不僅自己靜不下心讀書,還會鬧得彆人都無心學習。無可奈何的媽媽隻能領著孩子迴傢,從此斷瞭書包翻身的念想。
既然孩子一心投入麯藝世界,再多阻攔也無濟於事,不如好好發揮她的天賦。
1940年,12歲的趙麗蓉正式拜馬金貴為師,並改名為“趙麗蓉”。
從此,趙麗蓉開始在評劇領域裏大放異彩
,從慶豐戲院到中國評劇院,無論她在哪裏都能迅速成為當傢台柱。
隨著年歲漸長,趙麗蓉逐漸從閨門旦轉為彩旦,負責飾演一些滑稽詼諧的角色。
轉演彩旦之後,趙麗蓉每天都在琢磨如何引人發笑,經過無數個日夜的用心鑽研,她在《花為媒》裏飾演配角的“阮媽”,成瞭全劇最齣彩的角色,風頭甚至蓋過瞭主角。
1987年,趙麗蓉走下她為之奮鬥半生的戲台,領取到人生中的第一份退休金。夕陽西下,人已遲暮,趙麗蓉怎麼也不會料到,
她人生中的重頭戲纔剛剛開始
。
02.六十歲她一夜爆紅
退休後,趙麗蓉以為她的藝術之路已經走到終點,實際卻是為人生翻開瞭新的起點。
1987年底,春晚導演親自登門拜訪,邀請趙麗蓉齣演春晚小品《急診》。
接到這個重要任務,趙麗蓉覺得既榮幸又忐忑,當她剛開始思量,憂慮占瞭上風。
雖說藝術都是相通的,但評劇和小品在錶演方式上畢竟存在巨大差異,她能否勝任是個大問題。
自己在評劇界多少有些名望,萬一小品被她演砸,既毀瞭彆人的作品,也會讓自己落入“晚節不保”的境地。
可導演親自邀請,實在盛情難卻。況且她從小與戲麯為伴,錶演藝術早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退休後的生活平淡無味,不禁也想過過戲癮。
考慮再三,她終於接受瞭春晚導演組的邀請。
1988年,趙麗蓉和“濟公”遊本昌主演的小品
《急診》
登上春晚舞台,收獲一片好評。
趙麗蓉本以為她和春晚隻是“一次性”的觸電,不料到瞭第二年,她又接到春晚導演組的邀請,這次還是編劇石林點名要她主演。
小品
《英雄母親的一天》
簡直像為趙麗蓉量身定製,她演繹的可愛老太太形象、和經典台詞“司馬缸砸光”一夜之間火遍全國。
她的小品從此成為春晚的一大看點,成為無數觀眾除夕夜裏最期待的“年夜飯”。
03.拍電影落下病根
1990年和1991年的春晚,觀眾沒能等到趙麗蓉送上的小品“大菜”,因為此時的趙麗蓉正在拍攝電影《過年》。
《過年》是趙麗蓉藝術人生裏最特殊的一筆色彩,因為它既非評劇也非小品,
甚至不是一部喜劇。
導演黃健中通過春晚見到趙麗蓉,彆人都被小品逗得捧腹大笑時,黃健中卻在她的眼神裏看到瞭
“悲中有喜、喜中有悲”
,當下確定她就是飾演片中“母親”的不二人選。
在《過年》這部影片中,趙麗蓉有一段脫瞭上衣拔火罐的劇情。天寒地凍的北方嚴鼕,工作人員擔心老太太凍壞身體,建議她用替身,趙麗蓉卻堅持親自上陣。
《過年》令趙麗蓉摘得“東京電影節”和“大眾電影百花奬”的雙料影後桂冠,卻也讓她
落下瞭咳嗽氣喘的老病根。
後來每當趙麗蓉咳嗽氣喘,她都對此毫不在意,隻當那是拍電影時留下的毛病,卻不知噩運已經潛伏在暗處,悄悄地嚮她伸手。
04.趙麗蓉與鞏漢林的“母子緣”
春晚爆紅、雙料影後
,種種殊榮壓在年過六十的趙麗蓉頭頂,她沒有覺得飄飄然,反而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壓力。
觀眾喜愛就是演員的立身之本
,要用好作品迴報觀眾的愛,失去瞭觀眾的青睞她一文不值。這番話趙麗蓉常常掛在嘴邊,被乾兒子鞏漢林默默地銘記在心。
這對“黃金搭檔”結識於小品
《母親的心》
,當時的導演組為“兒子”一角傷透瞭腦筋,幾次三番換演員都覺得不滿意,當他們想換掉鞏漢林的時候,卻遭到瞭趙麗蓉的反對。
初次見到鞏漢林,趙麗蓉的心頭就湧上一股親切感,他和自己一樣齣生於麯藝之傢,還和自己的兒子同齡,更重要的是她在鞏漢林身上,看到瞭自己當年為藝術奮鬥的那份熱忱。
趙麗蓉嚮導演保證,鞏漢林一定能夠勝任這個角色,如果堅持要換演員。那她寜願被換的人是自己。
對鞏漢林而言,趙麗蓉既是閤作默契的好搭檔、和藹可親的乾媽,更是他的恩師與伯樂。
如果沒有趙麗蓉的知遇之恩,他可能永遠都隻是一名碌碌無為的小演員。
1992年,趙麗蓉鞏漢林這對搭檔初次在春晚亮相,兩人成為繼陳佩斯硃時茂之後,最經典的春晚小品搭檔。
按照圈裏約定俗成的規矩,小品接近尾聲時必須拋齣一個大包袱,讓這段錶演在觀眾的歡笑和掌聲中落幕。
鞏漢林苦思冥想,為《媽媽的一天》設計瞭一段探戈舞步,作為結尾處的包袱和亮點。他本想讓趙麗蓉隨便比劃幾下,然而
糊弄觀眾是趙麗蓉最深惡痛絕的事。
為瞭將這段舞步跳得有模有樣,趙麗蓉請來專業的探戈舞老師,從頭開始學起。這段探戈舞步,搭配上她那幽默詼諧的唐山話,碰撞齣瞭絕妙的化學反應。
麵對傢人朋友和工作夥伴,趙麗蓉的臉上總是掛著喜氣洋洋的笑容,說話的語氣總是親切又和善,仿佛一個溫柔的鄰傢奶奶。
“寬於待人嚴於律己”是她一貫的行事作風,彆人在工作上齣現問題,她會溫言軟語地安慰和鼓勵,隻有在對待自己的時候,她纔會化身為一位精益求精的完美主義者。
無論戲麯、小品、電影,趙麗蓉都能駕馭得遊刃有餘,隻要是錶演藝術統統難不倒她,可偏偏因為四個毛筆字愁得寢食難安。
按照最初的想法,
《打工奇遇》
裏的毛筆字
“貨真價實
”早在後台就已寫好,隻要在結尾處由演員們搬齣來。但導演組覺得此處轉場過於生硬,應該由趙麗蓉親筆寫齣來,纔能烘托齣效果。
這時問題來瞭,
趙麗蓉隻上過幾天小學,彆說寫書法,連識字都不太多
,這豈不是為難她嗎?
鞏漢林剛想替她拒絕這個提議,趙麗蓉已經爽快地答應下來。隻要是為錶演做貢獻,任何睏難她都可以想辦法去突破。
所幸,書法雖然是趙麗蓉的短闆,卻是兒子盛大鳴的特長。趙麗蓉讓書法傢兒子手把手教她寫字,每天對著兒子寫下的字,臨摹成百上韆次。
就連半夜起床上洗手間,透過朦朧月色看見床邊的字,都要忍不住寫上幾筆,真正做到瞭廢寢忘食。
春晚前幾天,鞏漢林到她傢裏探望,隻見她的餐桌、衣櫃和床邊,都堆滿瞭寫過字的報紙。因為趙麗蓉覺得宣紙太貴,所以專門收來舊報紙用來練字。
最終在春晚的舞台上,趙麗蓉寫下瞭運筆流暢、蒼勁有力的四個大字,不瞭解幕後故事的觀眾們,還以為她有多年的書法經驗,甚至還有人試圖重金求字。
凡事精益求精,絕不馬馬虎虎糊弄觀眾,趙麗蓉用自己的實力,親力親為地詮釋齣瞭“貨真價實”的意義。
05.把傷痛藏在笑容背後
雖然趙麗蓉60歲纔開始接觸小品,但是演小品和演彩旦有一個共通點:
逗觀眾開心。
逗人笑比惹人哭難得多,觀眾在台下的一聲聲歡笑,都是創作者們嘔心瀝血換來的成果。
趙麗蓉在1995年錶演的小品《如此包裝》,是春晚舞台上經久不衰的經典。趙麗蓉穿著搖滾味十足的馬甲又唱又跳,跳完跪倒在台上摔瞭一個踉蹌。
觀眾席上響起一陣笑聲,大傢隻當那是刻意為之的包袱,卻不知趙麗蓉已經疼得大汗淋灕。
春晚前的一個星期,趙麗蓉由於膝蓋骨質增生,已經無法正常行走,可這場小品裏偏偏還有大量唱跳戲份,導演組紛紛勸她放棄演齣,好好治療安心養病。
然而這位已經67歲的老太太不願放棄,趙麗蓉說,全國觀眾都在等她的小品,她萬萬不能讓彆人失望。
趙麗蓉堅持帶傷錶演,她在台上每跳一步,都是鑽心刺骨地疼。
錶演結束她已經無法行走,彆人架著她下台,離開演播廳就載著她去醫院。
盡管初次登上春晚舞台,已經是耳順之年,但她那顆熱愛舞台的心依舊年輕,永遠熾熱澎湃。
後來趙麗蓉的身體每況愈下,即使在春晚後台咳血,隻要她站上舞台,觀眾就不會感受到她有一絲疲倦。
當趙麗蓉被肺癌摺磨得虛弱憔悴,她毅然決定閉門拒客,拒絕一切媒體的拍攝報道,她希望彆人看到的,永遠都是她開朗快樂的一麵。
2000年7月17日,趙麗蓉與世長辭
,卻把歡笑留給瞭人間。
趙麗蓉走過瞭戲劇化的一生,即使命運一次次地把她摺磨得痛苦不堪,她依然選擇笑對人生。
然而樂觀豁達的趙麗蓉,其實有一個終身未解的遺憾。
在接受倪萍訪談的時候,趙麗蓉曾錶示,她很後悔沒有珍惜上學的機會,導緻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名“文盲”。
但是誰會因為學曆而看不起她呢?在戲麯小品領域,她是碩果纍纍的
藝術傢
,在生活中她是笑對一切苦難的
哲學傢
,她已經達到許多人讀一輩子書,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真正的遺憾其實留給瞭活著的人,因為人們再也無法看到她的新作品,她的靈魂已經飄嚮遙遠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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