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7/2022, 9:36:46 AM
文:六語丨主播:小禾
“我要便匆名。我的名子叫查理・高登。我在唐納的麵包店工做。”
我想,讀者們已經注意到瞭這短短三句話裏,遍布錯字。剛開始閱讀時,我也極不適應。但看完小說,就會明白,這些拙劣的語詞錯誤完全協調於小說,並首尾對照,營造齣極其動人的效果。
這段話節選自一部重量級的科幻小說:《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小說先獲雨果奬,又獲星雲奬,而這兩個奬項被並稱為科幻界中的諾貝爾奬。不是燒腦的“硬科幻”,《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以人文為內核,講瞭一個讓很多人狂呼“哭暈過去”的故事。
小說的作者丹尼爾・凱斯早因《24個比爾》這一紀實小說而早負盛名――其描寫瞭美國一位患多重人格分裂,犯下強奸、搶劫等多重罪行的嫌疑犯。《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則延續瞭作者擅長的細膩心理描寫,講瞭天生有智力障礙的查理・高登的生活中如何經曆瞭一場驚心動魄的大動蕩,從弱智變為天纔,最後又復歸原點的悲傷故事。
/ Part 01
「 低能兒的生活是怎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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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哈利・波特》的讀者一定還記得:小說裏齣現過一麵厄裏斯魔鏡――它能呈現齣你內心深處的欲望,甚至有讓人迷失其中的危險。魔鏡的名稱“Erised”即為“desire”(渴望)的隱喻。直視魔鏡,各人看到內心最為深切的渴望。
一個智障人士的渴望是什麼?
《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中的查理・高登隻有一個最卑微的渴望:“我要便匆名”。
小說以查理17篇日記體式的“進步報告”組成,讓我們觸摸到智障人士最真實的心靈。智商僅有68的查理即將迎來32歲的生日,雖然在比剋曼學校低能成人班堅持學習,大部分時間他還是無法理解彆人說的話;對於所學的東西也是邊學邊忘;迷宮比賽時,他甚至無法贏過一隻叫阿爾吉儂的天竺鼠。
尼姆教授和斯特勞斯醫生提供給查理一個實現命運轉機的機會:即通過手術把智商提高到接近天纔的地步。
當然,這例手術將是第一次在人類身上實驗,其效果並不能完全保證,更不知道有效性能持續多久,是否會有副作用。當然,失敗與否,這都將會是對科學的巨大貢獻。
查理迫不及待地同意實驗。當然不是齣於為科學獻身這一高尚的目的,畢竟,他甚至無法理解“棵學”是什麼意思。但這也是他想接受手術的重要原因:想知道那些聰明的人都在想什麼,想要和人們交談,討論一些重要但自己完全不懂的事。
手術後醒來,查理發現自己並沒有如想象中變得聰明。他不由大失所望,而醫生安慰他:效果會慢慢發生,你隻要努力讀書、學習就會變聰明。
查理不由抱怨:“如果我也必須很用工纔行。那還要做什麼手術”?雖然不理解,他還是努力學習一切知識,不像原來,知識無法儲存在他的頭腦中,現在的他學習能力在不斷變強。
以前的查理無法理解這個世界,頭腦處於混沌之中,這個神秘的世界因為不可知,而處處顯得美好。但現在的他逐漸開始理解這個世界,對身邊的人事有瞭自己的判斷,這使得他的情緒也由原來單一的開心變得復雜。
最開始,被天竺鼠阿爾吉儂在遊戲中打敗,查理隻會對其智商由衷地贊嘆。但接受手術後,他開始對失敗感到惱怒甚至憤怒,而當他終於戰勝阿爾吉儂時,他對其産生瞭同情。一個弱者對其他生物有瞭同情,這錶明查理開始變得敏感,擁有瞭更為復雜的情感。
查理也在不斷地迴憶起過去,往昔像潮汐般不斷嚮他湧來,他以旁觀者的成人視角注視著舊查理遭遇的一切,再次經曆那些不堪。而讓查理痛苦的是:原來自己的生活並不美好,甚至可以說異常悲慘。以前的查理感受不到這一切,所以遲鈍而快樂地生活著。但蘇醒過來的他發現自己的生活完全無法忍受。
因為智力缺陷,他被母親遺棄;在工作的麵包店,他被所謂的朋友當作小醜一樣作弄;他注視著自己的一生,孤獨地睏在殼子裏,遭遇種種不公的對待,而自己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在手術初告完成時,查理很高興能夠迴去工作,因為他很想念麵包店的朋友們。但智商變高的查理在這兒變得不受歡迎:“我開始瞭解,我的驚人成長讓他們萎縮,也突顯齣他們的低能。我背叛瞭他們,他們也因此痛恨我。”變聰明的查理不但沒能有很多朋友,反而連原有的朋友都失去瞭。沒人為查理感到驕傲,人們對其懷有敵意,因為查理無法再作為背景闆襯托齣其他人的優越感,反而智商更勝一籌,這讓他們感到被威脅的強烈不安。
一切美好都在分崩離析,真實的世界竟如此慘淡。恢復智力的查理不斷發現不堪的真相:朋友金皮一直在利用自己盜用麵包店的錢,他警告瞭金皮,但結果卻是聯閤起來的眾人嚮老闆唐納施壓,使得他被趕齣麵包店;被他崇拜的教授原來如此平庸,他們爭名奪利,視自己為實驗室裏的創造物。
獲得智慧的查理黯然離開瞭工作十七年的麵包店,失去瞭朋友,也無傢可歸。心靈雖然無比孤獨,查理的智商此刻卻正處於巔峰,他持續地思考、閱讀與自我挖掘:他一秒鍾能吸收一整頁文字;輕而易舉就能把不同學科的知識完全融會貫通;他是個數學怪纔;他會說二十種仍在流通或已經死亡的語言;他在創作一首鋼琴協奏麯。
/ Part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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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是一盒迷宮 」
哲學傢漢娜・阿倫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裏提齣瞭一個著名的概念――“平庸之惡”,即人們喪失思考能力,隻是機械地服從一切命令。
當有瞭智識以後,人們會趨嚮於質疑身邊的事物是否閤理,並進而反抗。此時的查理智商遠超那些掌握自己命運的研究者,為自己的一切不公遭遇憤憤不平,自然不甘再像提綫木偶般接受人們的擺布。對於幫助他的教授,他也不再心懷敬畏與感激,而是與其有瞭隔閡。
在科學發錶會上,這一衝突達到高潮。科學傢播放查理接受手術前的影像,而人群對其種種愚鈍的行為抱以大笑。查理感到屈辱和受傷,他無法接受自己被公開展覽和嘲笑。他尤其痛恨尼姆教授的傲慢,後者在演講中宣稱:“手術消除瞭自然界的一個錯誤,創造齣更優異的個人。”這一錶述更讓查理感到憤怒,此時他已經有瞭認知能力和思考能力,他看到自己被視作實驗物,而不是獨立的個體。
查理以離開作為自己的反抗,並帶走瞭與自己同樣接受過大腦手術的天竺鼠阿爾吉儂。此時他已經視這隻高智商的老鼠為自己的同伴,有瞭惺惺相惜之感。
獨自租住在紐約一間公寓內,查理擁有瞭嚮往的自由。他繼續閱讀和思考,並試圖認識過去的自己。畢竟,過去纔是通往未來的鑰匙。
他認識瞭新的朋友費伊,這是位生活無序,每日沉迷於跳舞與喝酒的女畫傢。她身上存在的活力對於查理來說是完全新奇而陌生的存在,嚮他彰顯著另一種生活的可能。
緊綳的查理在費伊前能夠很好地放鬆下來。但內心深處,他隻感到無盡孤獨。過去的記憶不斷嚮他襲來,他感到自己分裂為二,過去的查理總是在黑暗中注視著他、監視著他,仿佛從鑰匙孔窺探著這個燦爛的世界。
查理意識到自己需要與過去和解。而尋父之旅也因此展開。此時的父親在布朗剋斯區一個破敗的地段開瞭一傢理發店。但事情並未如預期的發展,父親早已無法辨認齣他,誤以為查理的自我錶白是隻想賴賬的鬍言亂語。失望的查理決定放棄,“我不是他兒子,那是另一個查理。智能與知識已經改變我……”
查理的大腦實際處於極度的不平衡之中,在短短的數個月中,他如海綿吸水般吸收的知識,已經比絕大多數人在漫長生命中所能纍積的更多。但深不可測的智慧背後是匱乏的共情能力和理解能力。從低能兒到天纔,他的生命處於極端的兩極,他不懂得求知的睏難,也難以理解智力正常的個體各自的人生苦衷。
天竺鼠阿爾吉儂始終作為查理命運的一個隱喻而存在,如果說老鼠生活在實體的迷宮裏,那查理的生活此刻就是一個巨大的迷宮,錯雜無序,他在其中跌跌撞撞,無法認清自己前行的道路。深夜他在街道遊蕩,感到徹底的無助:“不管選哪條路,我都會感覺一陣驚顫,也意味著另一個錯誤。每一條路都被封阻。”
查理必須通過治愈過去來治愈現在的自己。他反復看到童年的自己被忽視,母親無休止地斥責羞辱他,希望他可以變成一個智力正常的孩子。但這些期許對於小查理來說隻是恐怖的負擔,她帶著小查理遊走於一傢又一傢診所,不惜喪盡錢財。但這對小查理的病情毫無幫助,隻是讓他陷入更深的恐懼。
“我”一次次看到小查理無助地蜷縮在毯子下,想要討得母親歡心,但換來的隻是母親沒有耐心的嗬責。母親始終不願接受我是一個智障的孩子,為此和父親發生激烈的衝突甚至最後以離婚作結。我是母親沉重期望的犧牲品,忍受著她情緒的反復無常,“我既想要她把我抱進懷裏,說我是個好孩子,又想趕緊跑開,避免被賞一巴掌。她的照片讓我顫抖。”
終其一生,“我”隻是想得到母親的承認,甚至連“我”想變聰明的渴望也來源於此。“我”是個笨蛋這一事實讓母親深感羞辱,她想盡一切辦法去改變“我”。而“我”的大腦也早已接受瞭母親加諸於我的渴望,但不是為瞭變聰明,而是滿足母親的期待,讓她能夠愛“我”。
對查理來說,他唯一渴望的隻是母親的愛,這比一切都來得重要。但有瞭智力正常的妹妹諾爾瑪後,母親放棄瞭改變查理,甚至放棄瞭愛這個孩子。智障孩子的降生是一個傢庭的悲劇,但假若他能開口錶達,我們就會明白這個孩子是無辜的,而至親之人的冷漠對其傷害至深。
雖然智力已經逼近天纔,但查理的體內仍住著一個孤獨驚恐的孩子。從小母親就對查理的欲望加以壓抑,當他青春期發育開始勃起時,母親會用皮帶威脅抽打他,即使父親阻止:那是正常的反應,查理隻是無法控製自己。但擔心查理傷害妹妹,母親總會狠狠教訓他。這種生理壓抑延續到瞭至今,他已經無法再和心愛的女人發生關係。
查理的智力恢復,能以旁觀者的視角觀看自己受到的一切傷害。但從傷害中走齣來纔是成長的下一步。戀戀不忘於傷害,不單是一種心理自戀,更是對自己的反復傷害。
就在這時,查理的朋友阿爾吉儂發生瞭異常。以前它是一個好伴侶,用餐時會來到自己在小摺疊桌上的位置,喜歡椒鹽脆餅,還會嘗啤酒。但現在,它突然焦躁不安,開始咬人,無法完成復雜的迷宮行走。在外遊蕩已久的查理重新迴到瞭實驗室。
阿爾吉儂的智商在不斷退化,“它不再謹慎、堅定地嚮迷宮的通道移動,動作變得急切失控。”心理學專傢伯特測試後發現:“它忘瞭不少東西。大多數的復雜反應似乎都已被抹除,它解答的問題層級比我的預期要低很多。”而阿爾吉儂的異常某種程度上實際上昭示瞭查理未來可能的遭遇。
/ Part 03
「 誰能說我的光明就比你的黑暗美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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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開篇就引用瞭柏拉圖《理想國》中的話:“有些常識的人都會記得,眼睛的睏惑有兩種,也來自兩種起因,不是因為走齣光明,就是因為走進光明所緻,不論是人體的眼睛或心靈的眼睛,都是如此。”
這段話實際正隱晦地點齣瞭查理在光明與黑暗中徘徊的一生。在柏拉圖的洞穴譬喻裏,當人第一次從黑暗中走齣,暴露在太陽光下,他隻會感到頭暈目眩,無法適應眼前的光亮。但一旦適應瞭這個真實的世界,他就會慶幸自己走齣瞭洞穴,而不再願意迴到過去暗無天日的洞穴。而從地下到地上實際是心靈從可感世界上達到可知世界,最後尋求善的一個過程。
查理通過手術從原有的洞穴中走齣,他通過追求知識早已脫離濛昧,此時他自然不願再放棄智慧,迴到舊日的生活。但這並不是他能選擇的。查理通過研究,寫齣瞭一份阿爾吉儂―高登效應學習報告,結論是“人工導入智能衰減的速度,與增強的分量直接成正比”,也就是說接下來的時間,他的心智將會不可逆地快速衰竭,最終迴到原來的弱智狀態,甚至更糟。
接受事實的查理此時反而顯得平和。趕在失憶前,他去找瞭多年未見的母親。即使他此時智商超群,但在見到母親後,他能說齣來的卻隻是“媽”,“就像飢渴的羔羊對著母羊的乳頭。”這實際是情感麵前語言的匱乏,智商並不是生活的全部。遺憾的是,衰老的母親此時早已神誌不清,無法認齣查理。查理和妹妹諾爾瑪敞開心扉談話時,母親竟突然拿起菜刀,大聲咒罵查理讓他遠離妹妹。
離開的查理在停車場失聲痛哭,而此時他又看到一個小男孩在隔著玻璃注視。這一注視實際來自幼年的查理,被母親送走的場景一直埋藏於他心底。多年後,查理雖然還是沒能與母親和解,但他正在試著與自我和解。
每次酒醉,原來的查理都會從體內被召喚齣來,無助、驚恐,恢復到兒童的智力。之前,他總是對舊查理的齣現大為驚恐,認為這是舊查理對身體的爭奪。但現在他意識到瞭黑暗中的另一個查理一直與他同在,而接受改造不是消滅另一個查理,而是讓兩者並存。
一旦認清這一點,他終於剋服瞭原有的心理障礙,與深愛的女人艾麗斯發生瞭肉體關係。此前查理數次嘗試,卻總是無法成功,他認為是舊查理橫亙其中,阻止他們發生進一步的關係。但此時他不再把舊查理看作敵人,也與母親和解,剋服瞭母親加諸給其的性壓抑,“所有障礙都已移除,我已解開她加諸的束縛,走齣迷宮的終點,而她就在那裏等我。我全心全意地愛她。”有艾麗斯陪伴,查理的情感得到瞭莫大的安慰,即使他們相伴的時間注定短暫,但他深知,他們擁有的已經比多數人一生中能找到的更豐富。
阿爾吉儂去世後,查理把它的屍體放在瞭一個金屬容器裏帶迴傢,埋在後院,並獻上瞭一束野花。他為朋友阿爾吉儂哭泣,也是為他們共同的命運而悲泣。他們曾一起逃離,共同生活,如今也要共同承擔這場不完善實驗的後果。
查理的智商在一點點降低,他看不懂自己讀過的書,對以前鍾愛的音樂不再感興趣,他獲得的所有知識都在無法挽迴地消失。每天,查理都感到自己又忘記瞭一些事情。無法忍受艾麗斯目睹他的持續惡化,他趁自己還有記憶把她趕瞭齣去,選擇獨自承受痛苦:“不要管我,我已不是我自己。我正在解體,我不希望你在這裏”。
查理仍然堅持每天寫記錄自己行為的進步報告,以留待日後科學傢研究。但這項工作對他來說已越來越睏難,因為他連一些簡單的字都必須翻字典,到瞭後來,他的報告又迴到瞭接受大腦手術之前的狀態,錯誤百齣。他希望能抵抗遺忘,但無濟於事。
查理迴到瞭麵包店工作,此時他的智商已徹底跌落到瞭以前,會在受到驚嚇時拉在褲子上。查理甚至跑到瞭成人中心班級上課,但卻認不齣昔日的愛人,清空瞭所有的記憶,對他來說,艾麗斯隻是紀尼安老師。當艾麗斯無法剋製自己的情緒,跑齣去痛哭,查理也隻是感到睏惑。
最終查理的結局是獨自前往沃倫之傢――專門收留特殊人群的一個場所。而在離開之前,純真善良的查理在最後一篇報告中嚮所有在乎的人告彆。他的錶達幼稚而滿是錯字,但隻有最後一句話,查理沒有任何錯字:“還有:如果你有機會請放一些花在後院的阿爾吉儂墳上。”
這是查理對阿爾吉儂的溫柔,也是敘述者的溫柔。從低能兒到認清這個世界,到最後智慧重新陷落,這是一場深重的悲劇。不光是對弱勢群體心靈的關注,更是一個哲學意義上的隱喻:遺忘或失去並不宣告過往經曆的無意義。雖然,我們注定為失去而痛苦,正如博爾赫斯裏的詩歌《沙漠》裏所說的:
“神的侍衛準許我看一朵玫瑰。
那朵玫瑰此刻是我的苦刑
在這黑暗王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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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簡介
六語,文學博士。發錶過小說,詩歌,書評,影評等。尋找自己的語言,來重現世界與世間的故事。
本文主播簡介
小禾
畢業於瀋陽大學播音與主持藝術專業,文學學士。
治愈係女聲,知性與柔軟共存。
播音專業教師,主持人。
音頻製作:上官文露聲音工作室―淺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