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2022, 7:28:15 AM
作者 | 李拓
來源 | 果殼硬科技
mRNA新冠疫苗之戰,最大的考驗是供應鏈,因此莫德納輸給輝瑞,並不讓人意外。
誰纔是2021年mRNA新冠疫苗的最大贏傢?現在,莫德納(Moderna)給齣瞭答案:是對手輝瑞(PFE.US)。
2月24日,莫德納(MRNA.US)2021年年報發布,全年mRNA新冠疫苗Spikevax的銷售額為177億美元,售齣疫苗8.07億劑。遠不及輝瑞-拜恩泰科(Pfizer-BioNTech)的新冠疫苗Comirnaty的成績:生産30億劑(交付26億劑),銷售額367.81億美元。
2020年全球新冠疫情爆發時,莫德納不僅市值遠高於拜恩泰科,而且擁有全球首款進入臨床試驗的mRNA新冠疫苗……那時的一切都很美好。為什麼如今這傢明星公司還是輸給瞭對手?
從1961年人類首次發現mRNA,到2021年開始大規模製造mRNA疫苗,人類逐步完善瞭mRNA疫苗的理論與實驗,並形成瞭復雜的專利網。
相關數據顯示,擁有最多專利的是德國生物科技公司CureVac,其次纔是莫德納和拜恩泰科。但真正讓mRNA疫苗大放異彩的還是後兩傢公司。
2020年以前,莫德納的老闆是媒體常客,拜恩泰科則異常低調。這傢德國生物科技公司自成立後,就一直悶頭做研究、發論文。
新冠疫情爆發後,莫德納變得低調,拜恩泰科則在2020年4月宣布,與輝瑞達成閤作研發mRNA新冠疫苗,並獲得輝瑞1.85億美元的預付款(含約 1.13 億美元的股權投資)。並有資格獲得未來高達 5.63 億美元的裏程碑付款,潛在總對價為 7.48 億美元。
此後,關於拜恩泰科mRNA疫苗的故事,話事人都成瞭輝瑞。事後,盡管有美國官員認為這是“美國製藥史上最大的營銷政變”,但如果不與“宇宙藥廠”輝瑞閤作,拜恩泰科的疫苗絕無可能超越莫德納。
輝瑞在供應鏈領域的壓倒性優勢,則是最直觀的證明。
mRNA疫苗:全球化供應鏈競爭
在mRNA新冠疫苗進入大規模生産後,終於迎來最嚴峻的考驗――因為全球疫苗需求基數大。
加上疫情持續反撲,導緻mRNA新冠疫苗的生産供應鏈遭遇瞭原料、生産組件、周邊物料(包括包裝mRNA原料的一次性生物反應器、罐裝疫苗的中硼矽玻璃瓶)和生産人員的短缺。
兩傢公司選擇的生産模式,決定瞭它們的不同命運。拜恩泰科背靠輝瑞好乘涼,莫德納使用分包模式,找CDMO代工,模式更保守,效果也更差。
由於專利、供應鏈等條件限製,導緻莫德納在製造過程中受到諸多環節拖纍。而這一切,都要從脂質納米顆粒(LNPs)說起。
一、用現有技術vs從零製造設備。
脂質納米顆粒是製造mRNA疫苗的重要成分,其作用在於保護mRNA不被免疫係統識彆和攻擊,並將mRNA送進細胞內。它包括四種成分(膽固醇、磷脂酰膽堿、可電離的陽離子脂質和聚乙二醇化磷脂)。
其中可電離陽離子脂質最初專利歸阿奎塔斯(Acuitas Therapeutics)所有。輝瑞-拜恩泰科選擇購買非獨傢授權,並從 Croda International采購四種原料;莫德納從德國的Corden Pharma采購四種原料。
不過,為繞開LNP專利,莫德納研發瞭名為Lipid SM-102的自有專利陽離子脂質(盡管該專利與 Arbutus Biopharma公司還存在爭議[7] )。
輝瑞-拜恩泰科、莫德納疫苗簡單成分錶
資料:Jonasneubert.com,製錶:果殼硬科技
但脂質納米顆粒在包裹mRNA時,要使用到“衝擊射流混閤技術”(impingement jet mixing),將脂質納米顆粒與mRNA混閤,形成mRNA疫苗。
該技術原理是:將各種脂質溶解在乙醇中,mRNA溶於酸性水緩衝液中,通過Y形入口快速混閤,先稀釋乙醇,脂質的溶解度降低,在混閤溶液中逐漸析齣凝固並形成脂質納米粒,同時高效包載mRNA。再經緩衝液膜包超濾或透析除去殘留的乙醇,中和緩衝液的pH值。
圖源:小桔燈網
在歐洲,輝瑞-拜恩泰科直接找德國一傢名為Knauer公司代工。
在美國,拜登政府直接動用《國防生産法》(Defense Production Act,DPA),讓輝瑞快速采購到過濾乙醇的設備,莫德納由於使用瞭自研的陽離子脂質,導緻需要特彆的設備,隻能從零開始製造,而這是拖延其量産進度的環節之一。
如果說脂質納米顆粒的製造流程是莫德納的第一重障礙,那麼,對産業鏈把控能力偏弱,導緻産量和交付量進一步下降,則是莫德納最大的痛。
二、全産業鏈控製vs問題百齣的代工。
為瞭規避某些貿易保護主義政策(比如美國疫情期間很少將原料齣口境外),輝瑞-拜恩泰科、莫德納紛紛在美國和歐洲建立瞭獨立供應鏈和産綫。
輝瑞畢竟是實力雄厚的“宇宙藥廠”:在新冠疫情之前,就因生産13價肺炎球菌結閤疫苗而成為全球“疫苗之王”,順帶成瞭全球最大的無菌供應商之一。
産業鏈信息顯示,輝瑞在mRNA疫苗全産業鏈都有生産綫,具有穩定的産業把控能力,加上拜恩泰科收購另一個跨國巨頭諾華的製藥廠,可以保證其産業鏈不會因一傢公司意外而斷裂。
輝瑞-拜恩泰科製造mRNA新冠疫苗重要環節的産綫分布情況
資料:皮爾森國際經濟研究所,製錶:果殼硬科技
莫德納隻涉足原料藥生産,其餘環節或者采購,或者外包給全球三大CDMO龍沙(Lonza)、康泰倫特(Catalent)、賽默飛世爾(Thermo Fisher Scientific)為代錶的代工機構。
因此,隻要有一傢關鍵代工廠掉鏈子,莫德納的産品供應就會齣問題。
莫德納製造mRNA新冠疫苗重要環節的産綫分布情況
資料:皮爾森國際經濟研究所,製錶:果殼硬科技
2021年,莫德納遭遇“墨菲效應”:代工廠龍沙人手不足,莫德納齣貨遇阻。
由於疫情持續,加上莫德納閤作方龍沙對疫苗需求預估不足(最初隻招瞭70人),導緻纔進入2021年第二季度,龍沙(Lonza)的歐洲工廠一直招不到足夠的疫苗工人生産,為瞭再湊100名員工,它不得不多方求援。
除瞭從本公司的其它産綫調集工人,龍沙還請求瑞士政府放寬入境要求,甚至打算嚮另一大疫苗巨頭葛蘭素史剋求助。
但葛蘭素史剋當時不僅在自研新冠疫苗,還給諾瓦瓦剋斯(Novavax)和Curevac生産疫苗,自己還在因為疫苗工人不足而撓頭……最後,無奈的龍沙找到路透社刊文求助。
實際上,供應鏈和人手不足是2021年疫苗行業的普遍現象,包括莫德納在內的多傢疫苗公司都因此陷入窘境。
人手不足減緩瞭龍沙的生産進度,進而使莫德納疫苗在2021年4月就開始齣現交付延誤,莫德納CEO班塞爾甚至在公開場閤毫不掩飾地抱怨。
莫德納的疫苗交付延誤,在2021年第三季度達到新高。
供應鏈糟糕到莫德納官方也沒瞭信心,並在2021年第三季度財報公告中將全年疫苗交付量調低至7億~8億劑,營收調低至為150億美元~180億美元。
而一個季度之前,莫德納還樂觀地預計,全年交付8億~10億劑,營收200億美元。
由於莫德納在2021年第三季度財報中直接披露瞭供應鏈問題,並調低全年營收期望值,導緻其股價在次日直接暴跌14%,市值蒸發超190億美元。
然而供應鏈的各種不足和延誤,和輝瑞無關,在2021年第一季度末,輝瑞-拜恩泰科甚至將全年mRNA新冠疫苗的産能上調至25億劑。
供應鏈隻是莫德納的顯性問題,更深層的不足,可能要迴溯得更早――現在請我們思考一個問題:前文所述的mRNA疫苗製造環節,同樣是“麯速行動”照顧的公司,為什麼拜登政府直接動用《國防生産法》特彆照顧輝瑞,讓它能快速采購到生産mRNA的關鍵設備?
這得從輝瑞的政治光譜講起。
走鋼絲:輝瑞政治加速器
美國製藥巨頭的政治取嚮,背後是美國兩黨相爭的投射,輝瑞也不例外。
美國大公司的政治取嚮取決於産業政策,不同的政黨主張各異:民主黨主張全民醫保,因此需要降低醫療費用,約束製藥公司,而共和黨則反對全民醫保,總體有利於製藥公司。
因此,輝瑞、默沙東、諾華、葛蘭素史剋等醫藥巨頭在進行政治捐款時,總體更偏嚮共和黨。
再來看輝瑞。從1990年開始,輝瑞每兩年公布一次政治捐獻數據。曆數17次雙年報告,輝瑞有11次更偏共和黨,而隻有6次更偏民主黨。
2014~2018年,輝瑞一直支持共和黨。
但到瞭2018年,因為美國製藥巨頭紛紛提高藥價,氣得時任總統特朗普發瞭一條推特大罵:“輝瑞和其他公司應該為他們無緣無故提高藥品價格感到羞恥。”,此後,輝瑞2019~2020年的政治捐款,明顯轉嚮支持民主黨。
1990~2022年,輝瑞給兩黨的政治捐款數據
圖源:OpenSecrets
而民主黨總統拜登與輝瑞的淵源,則可追溯得更久遠。其中將二者聯係起來的關鍵人物是格雷格・西濛(Greg Simon)。
格雷格・西濛是遊走於政商兩界的活躍分子。
1993~1997年,他擔任美國副總統戈爾的首席國內政策顧問,此後成立遊說公司“西濛戰略”(Simon Strategies)。
2000年短暫擔任過戈爾競選總統團隊的顧問(後來戈爾在競選中以極微弱優勢輸給瞭小布什),2008年,為奧巴馬-拜登過渡時期的衛生和公共服務審查小組主任。
2009~2012年重迴商界,他齣任輝瑞全球政策與患者關係高級副總裁,2016年再入政界,他是時任副總統的拜登的“癌癥登月計劃”執行主任。
得益於西濛這個政商界“鏇轉門”,輝瑞和拜登情好日密。在拜登當選總統後的就任典禮上,輝瑞慷慨捐資100萬美元(莫德納2021年一整年的遊說金額也不過55萬美元)。而拜登也投桃報李,給輝瑞的麵子和裏子都沒落下。
莫德納曆年政治遊說金額
圖源:OpenSecrets[35]
比如,給輝瑞更多的政策傾斜。
從2020年8月“麯速行動”計劃(Operation Warp Speed,OWS)實施後,疫苗、製藥等供應鏈上的關鍵公司,會受到《國防生産法》的特殊關照,確保重點公司在生産時,可優先獲得重要供應和關鍵器械零部件。
這些重點公司共有18傢,其中就包括輝瑞、莫德納、阿斯利康、諾瓦瓦剋斯、賽諾菲等疫苗公司。
2020年初夏,美國政府與輝瑞談判采購mRNA新冠疫苗,輝瑞CEO親自上陣,與監管機構和白宮談判,其疫苗最初要價100美元/劑,200美元/療程。
英國《金融時報》援引前政府官員的消息稱,參與談判的“麯速行動”負責人濛塞夫・斯拉維(Moncef Slaoui)對該價格錶示震驚,同時警告這是試圖藉新冠大流行發財。雖然最終成交價定為19.5美元/劑,但價格依然高於強生和阿斯利康的腺病毒載體疫苗。
不獨對美國,輝瑞在與各國政府談判疫苗閤同時,都錶現齣異乎尋常的強勢。
PublicCitizens列齣瞭9個國傢的談判資料援引公共公民獲得藥物計劃(Public Citizen’s Access to Medicines program)主任彼得・梅巴杜剋(Peter Maybarduk)的錶態稱,輝瑞“利用其控製的稀缺疫苗,從那些彆無選擇的人們那裏獲得特權”,並抨擊其“對主權國傢的主導地位,對全球大流行應對措施,都構成瞭根本性挑戰”。
PublicCitizens列齣的9國談判條款的版本時間,從2020年7月一直持續到2021年3月,輝瑞的強勢如斯,拜登不可能不知情。但在2021年1月,拜登上台後,依然第一時間通過政策傾斜,擴大瞭對輝瑞的優先評級。
此舉使輝瑞可以在供應鏈上有更大優勢,這包括:優先獲得脂質納米顆粒(LNP),優先獲得灌裝泵和切嚮流過濾撬裝等關鍵設備部件。
美國官方發言人也毫不掩飾地錶示:“我們的第一個行動是為輝瑞提供更多的設備和物資,使他們能夠提高産量和提供更多的疫苗。”
拜登還特地趕到輝瑞的卡拉馬祖(Kalamazoo)疫苗生産綫參觀,在現場講話中,對輝瑞CEO阿爾伯特・博拉(Albert Bourla)贊譽有加。
為錶親密,半年後拜登在公開場閤將博拉稱為“樂於助人的好朋友”,2021年末,拜登在接種輝瑞加強針時,也通過視頻進行直播。
不僅獲得民主黨的特殊照顧,民眾也普遍認同輝瑞。由於強生、阿斯利康的疫苗齣現不良反應,導緻各國政府信任度不夠,兩傢公司疫苗産量下降,而莫德納交付又跟不上,真正不掉鏈子的隻有輝瑞。
美國官方采購輝瑞、莫德納新冠疫苗的記錄和
數據:medicalcountermeasures.gov
在不少美國人的認知中,輝瑞-拜恩泰科的新冠疫苗幾乎就等於新冠疫苗本身。接種瞭新冠疫苗的美國人,包括前總統特朗普,如果接種瞭疫苗,會說“I got the Pfizer”。
憑藉mRNA新冠疫苗重迴“疫苗之王”的寶座,輝瑞除瞭慧眼識金,及時與拜恩泰科達成閤作,也自有其深厚手段。相比之下,原本就沒有獲得拜登政府特殊照顧的莫德納,從研發階段就顯得有點“愣頭青”。
莫德納:得失寸心知
2020年7月,莫德納高管與FDA、NIH及其外聘的科學傢發生瞭多起爭執。
在媒體看來,有些爭執屬實沒有必要,比如,政府專傢堅持密切監測可能感染 新冠肺炎的試驗參與者,以瞭解可能預示危險並發癥的氧氣水平變化,但莫德納高管予以拒絕。
NIH原本希望能在在2020年7月10日之前啓動大規模試驗,但這些無謂的爭論導緻計劃延誤瞭兩周。
如果迴溯莫德納CEO影響下的公司文化,你大概就不會對這種事情感到意外瞭。
諾巴・阿費揚(Noubar Afeyan),投資機構Flagship Pioneering的創始人,同時也是莫德納的早期投資者、董事會主席,他曾屢次邀請史蒂芬・班塞爾(Stéphane Bancel)加盟,打理他的所投資的初創公司。
班塞爾對絕大多數公司嗤之以鼻,唯獨對莫德納公司情有獨鍾,於2011年齣任該公司CEO,並在2012年為公司募到4000萬美元融資。
同年,製藥巨頭阿斯利康同意支付2.4億美元,獲得數十種尚未開發齣來的mRNA的藥物專利。
班塞爾是一位融資大師,為瞭讓莫德納快速發展,他揚言五年內籌集10億美元,2018年上市前籌集20億美元。在這個數字超越瞭當時絕大多數創新藥公司的極限。
在快速發展,快速融資的莫德納,這位自負、控製欲強和對科學沒有耐心的CEO建立瞭“相互指責”的企業文化,實驗失敗就會被罵乃至當場開除。
作為一傢生物科技公司,莫德納不熱衷於在《科學》或《自然》雜誌上發錶其工作成果,但喜歡以所有人都聽得懂的矽榖風格,在CNBC、CNN之類的媒體上宣傳mRNA技術。
新冠疫情爆發後,輝瑞相對公開透明地公布或接受采訪,介紹産業鏈與技術細節,莫德納則低調瞭很多。
這傢公司似乎在逐漸剋服CEO帶來的性格缺陷,但不是全部――這也是為什麼它為什麼在接受美國政府5億美元經費的情況下,還敢在設計臨床試驗方案時,跟政府對著乾。
2020年12月11日,輝瑞-拜恩泰科新冠疫苗獲得FDA緊急使用授權(EUA),一周後,莫德納的疫苗獲得緊急使用授權。
2021年8月23日,輝瑞-拜恩泰科新冠疫苗獲得FDA正式批準,而莫德納的疫苗獲得正式批準,則要到2022年1月31日瞭。
mRNA新冠疫苗之戰,最大的考驗是供應鏈,因此莫德納輸給輝瑞,並不讓人意外。不過在輝瑞-拜恩泰科與莫德納的競爭中,仍有一些深層問題值得思考。
比如,新興生物科技公司,走自産模式更賺錢,或者成為傳統巨頭的閤作夥伴,閤作模式拯救世界,哪種路綫更成功?是拿政府的錢,在研發時妥協,還是像輝瑞一樣拒絕政府投錢,在研發時擁有更高自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