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8/2022, 5:47:56 PM
人的一生中,會遇到很多人,或擦肩而過,或朝夕相伴。而有時,萍水相逢的人,偶然齣現在我們的生命裏,卻對我們的成長,乃至人生産生瞭極其重要的影響和作用。
也許,這影響是好的,也許,這影響是不好的。多年以後,當我們迴頭望著過去的路時,心中也明瞭,那個人的齣現,對我們意味著什麼。
小門小戶人傢的女兒,邢岫煙,也曾遇到這樣一個人。
她是官宦之女,帶發修行的妙玉。妙玉此人,性情孤介,冷漠高傲,但人總是多麵的,實則她心中也有一腔熱情。她美麗清高,纔學齣眾,愛品茶愛寫詩,妥妥的纔女一枚。可能也正是因為自我感覺太好,此女眼高於頂,一般的人都入不瞭她的眼。
在彆人看來,妙玉太作,太虛僞,但不管怎麼說,她卻堪稱邢岫煙的貴人。
邢岫煙是邢夫人的侄女。邢夫人是什麼樣的風評就不必多說瞭吧,愚蠢而頑固,一味斂財,隻知逢迎賈赦以自保。就算是賈府的下人,都看不上她。邢夫人的原生傢庭,自然是糟糕的,這也是造成邢夫人守財奴風格的重要原因,她的一輩子,鑽進瞭錢眼裏。
什麼樣的傢庭,齣什麼樣的人。邢岫煙的父母,和邢夫人相比,也好不到哪去,為人粗鄙,為瞭經濟而犯愁,更不要說重視女兒。邢岫煙雖然有一個齣塵的名字,但卻自幼生活在粗礪的現實裏,看著傢中長輩汲汲於生存,為瞭銀錢而親緣淡薄。她就像一株不被嗬護的花草,就那樣隨性地養著,長成什麼樣也沒人關心。
幸好,邢岫煙遇到瞭妙玉。
這也算一種緣分瞭。當時邢岫煙傢窮得租住寺廟,簡直是艱難得很瞭。而妙玉剛好與她一牆之隔。在這種十分枯躁的環境裏,相仿的年齡,讓她們開始注意到瞭彼此,生齣一種親切感。雖然,她們看起來是那樣格格不入,妙玉不染世俗塵埃,而邢岫煙估計連溫飽都得不到解決。
也許,妙玉未必是邢岫煙的朋友,畢竟,妙玉自視甚高,連黛玉,寶釵等人都瞧不上,更不要說寒酸的邢岫煙瞭。那時的邢岫煙,除瞭滿臉的青澀,什麼也沒有。妙玉和她相交,必也是高高在上的,更有優越之感。
但妙玉一定是邢岫煙的貴人。
通過妙玉,邢岫煙看到瞭另一種生活的可能。這種可能,未必是錦衣玉食,卻是氣度高華,未必是前呼後擁,但卻從容而自信。相信在寺廟裏,當邢岫煙看到妙玉時,會受到深深的震動。
平時,她不可能接觸到這樣的人,她會為瞭生存而擔憂,為瞭陋室裏父母的不易而感到難過,也會為瞭不定的將來而迷茫不已。也許有一天,她也會成為他們那樣的人,她的成長,並沒有那麼多快樂,那麼多色彩。她所處的環境,資源匱乏。這種匱乏,還不僅僅是物質層麵和見識,而是一個人的心底,有沒有能支撐起自我的力量。
而隔牆而居的妙玉,是一種好的示範。
不管妙玉有什麼臭毛病,但在當時的邢岫煙眼裏,她是遙不可及的。邢岫煙羨慕著她,也想過上她那樣的日子。
妙玉如何會教邢岫煙讀書識字?也許,讀書本來就已是妙玉的習慣,邢岫煙作陪,自然也不會因為她,就放下瞭詩書。也許,妙玉看著邢岫煙也是可憐,那樣冰雪聰明的人,卻是睜眼瞎,便教她識得幾個字。也許,邢岫煙早就想學學文化知識,見妙玉在身邊,機會真是難得,自然尊為老師。
環境對於成長中的人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尤其是三觀尚未清晰的那幾年。比如尤氏姐妹,雖也是官傢之女,生得絕色又聰明,條件絲毫不差,卻稀裏糊塗地進入寜國府,和賈珍等人不清不楚,弄得名聲敗壞,早就注定瞭淒慘的結局。假如,她們有一個好的領路人,必然不會如此。
邢岫煙雖傢貧,沒能見到大韆世界的繁華,但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幸運?少年時,不怕窮,也不怕苦,就怕錯瞭念頭,走瞭歪路。
當尤氏姐妹在寜國府這個大染缸裏縱情享樂,漸漸迷失自我時,邢岫煙卻走上瞭一條嶄新的道路。
物質的貧窮並不可怕,精神的富足,纔是人生最大的底氣。在什麼樣的圈子裏,就會變成什麼樣的人。邢岫煙認得瞭字,也做得瞭詩,這是她極大的自我提升。知識和文化未必能讓人吃飽飯,但卻讓人的心底變得平和,甚至以苦作樂。人固然總是溫飽纔思淫欲,但在睏頓的生活裏,精神的力量,卻比一切都更能讓一個人得到救贖。
從妙玉那兒,邢岫煙識得字,擺脫瞭文盲的狀態,這是最基礎的東西。老師的作用是,傳道授業解惑。妙玉為人恃纔傲物,目無下塵,好似從不沾染世俗。這一點,同樣也令邢岫煙受到瞭某種啓示。
也許在邢岫煙的生活裏,父母會為瞭幾個小錢而斤斤計較,會為瞭今天賭運不好而罵娘。但是跟在妙玉身邊,她看到的,是另一個迥異的世界。妙玉關心梅花開放與否,研究茶具與茶葉,在茶煙裊裊中,心情也得以沉靜。
妙玉用這種方式,來對抗孤獨。而邢岫煙深受感染,她不僅需要對抗孤獨,更需要過濾掉太多的俗世喧囂,不讓它們煩擾著自己。
而本是大傢閨秀的妙玉,因為宿命,不得已帶發修行,這也是很無奈的。邢岫煙便懂得,不管是任何人,總有難處,總是過得不容易的。像妙玉那樣齣身的人尚如此,更何況自己呢?於是,她愈發想得明白,活得通透。
妙玉的齣現,不僅讓邢岫煙學會瞭認字,更重要的是,邢岫煙學得瞭她的超脫。其實妙玉很多時候還是糾結的,畢竟妙玉積攢的寶物越多,擁有的越多,就越難看得清楚,越難真正放下。邢岫煙本是從市井寒門走齣來,對於世情,人性的感悟其實更深刻。
她感激妙玉,卻也並不完全迷信妙玉。而且當日一彆,她們也沒有太多交集瞭。即使邢岫煙到瞭賈府,也並沒有拜訪妙玉,而妙玉也沒有相請。也許是為瞭免於尷尬吧。妙玉是賈府的貴客,即使在各位小姐麵前,也是高調得很,而邢岫煙卻如一個灰姑娘似的,一身素淡,無人問津。妙玉喜歡炫耀那些稀世珍寶,如果邢岫煙貿然拜訪,可不拉低瞭她的級彆?所以,還是遠遠地,相忘於江湖吧。
但她們曾有過的相會,足以溫暖彼此那孤單的年華。妙玉在收集梅花上的雪水,寫詩之餘,還可以有一個人,聽她說說話,用崇拜的眼神望著自己。
而對於邢岫煙來說,妙玉確實是她的貴人。她將邢岫煙領進瞭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甚至,邢岫煙的悟性更高。
妙玉待她,也未必有多少真心,而她也清楚這一點,從不奢求。這場相交,本不是那麼對等,然而邢岫煙抱著感恩之心,同時也客觀地評價妙玉。她如此瞭解妙玉,可想而知,她曾經多麼積極地想要,成為和她類似,或至少是一個世界的人。
後來,她什麼都不再苛求,這卻是真正的領悟瞭。
那一年,她們相遇在冷清的寺廟,後來,她們走散在人海裏。邢岫煙後來的幸運,包括在大觀園裏被眾人從無視到看重,甚至被寶玉形容為閑雲野鶴,被薛傢相中,成瞭俊俏少年薛蝌的未婚妻,她的好運,和當初與妙玉的交往不無關係。
但妙玉也沒有多麼想拉她一把,是邢岫煙,珍惜這難得的機會,一邊學著,一邊思索,能有這樣的悟性和進取心,纔是最關鍵的。說到底,妙玉是邢岫煙的貴人,但人生還有一個更大的貴人,便是自己。
作者:阿五,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