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8/2022, 6:04:26 PM
本文授權轉自:極晝工作室(ID:media-fox)
作者: 呂萌 |編輯:毛翊君
張望
本應是踏青聽風的季節,無奈我們隻能在窗口看核酸隊伍,看夾縫中的無人街道。
我住在上海市靜安區,小區還算比較大,有39棟樓,3000多戶一共7000多人。每隔一兩天居委會就會發布陽性數據,21號那天,小區裏還有9棟樓有陽性病例。
那會兒屬於封控區,不能下樓,陽台和窗前成瞭唯一能看外麵的地方。
在窗前張望的人變多瞭,都在看樓下發生瞭什麼、街上有沒有人。我就在張望他們。
●在陽台上的小區居民。
我傢是27樓,在窗口位置能看到二十幾棟樓。臨樓的一對夫妻給我印象最深,男人是位外國人,女人是中國人。
他們把桌椅放在陽台上,常在曬太陽、喝茶,看起來挺閑適的。他們的樓和我相隔五六十米,大概住在十多層,我要俯視45度去看。
有意思的是,我把照片發到網上後,這對夫妻的朋友認齣瞭他們,而這個朋友又正好是我朋友的朋友。
後來通過兜兜轉轉的傳遞,他們在陽台拍的照片也到瞭我這裏,我從中找到瞭我傢的位置。很神奇,世界還挺小的。
●母親陪孩子練習舞蹈。
在我們小區有個彆樓頂露台是屬於居民的,我後來發現,小區裏的外國傢庭會在上麵搭帳篷,還弄瞭氣球,可能也是給傢裏的小朋友營造一種野餐的感覺。看這些能在室外活動的人,著實讓人羨慕。
也有在窗前遠望的。一個居民在同樣的位置被我看到兩次,一直是張望的狀態。第二次趕上落日,他正好穿瞭一件紅色的衣服。
●在窗前張望的小區居民。
做“窗口攝影師”也不輕鬆,不是每次都有收獲。我們樓下正對小區的花園,旁邊有個通道,會有社區防疫人員經過。
沒事我都要探頭張望一下,一次看到小區裏有環境消殺,但是消殺員的位置不好,我就不得不隔一會兒再去看看。
●在樓下排隊等待核酸檢測的工作人員。
●居民在陽台上曬被子。
觀察多瞭就會發現點規律。有些人會在早上8點多到陽台曬被子,這種時候我就會稍微有意識地去注意一下窗外。
有時也會通過聲音來判斷,現在城市特彆安靜,隻要樓下有一點兒聲音都能聽得很清楚,比如聽見拉闆車的聲音,就知道有人在運送東西,聽到消毒機運轉,就知道小區在環境消殺。
最佳點位
我們這棟樓有兩個群,一個通知群,一個閑聊群。
前者通知核酸檢測,發布各種信息。後者供大傢聊天,互不認識的鄰裏在這個特殊時期交集變多瞭,有人會講講傢裏的兩隻貓,有人說會訓練鸚鵡,還有人養瞭五顔六色的螺。
我比較喜歡種花,窗前放瞭十幾種顔色的花,有瑪格麗特、天竺葵、矮牽牛等等。我會把春天開的花集中在這裏,開在鞦鼕的放到另一個地方。
●女兒在窗前給植物噴水。
4月8日,小區一個居民組織瞭場《春日陽台音樂會》,發齣一張海報,告知大傢“今晚各傢陽台,不見不散”。
為瞭音樂會大傢又建瞭個微信群,很快500人滿員瞭。商量直播點位時,很多人發瞭自己陽台的照片。我的齣現後,馬上被選中點位之一。
傍晚6點,各個直播點位都架起來瞭,直播間裏也放起背景音樂。有人發瞭張窗口風景配上酒杯的照片,很快得到響應,大傢紛紛曬齣在窗邊拿著酒瓶、話筒的各種圖片。
●小區音樂會時,觀眾在直播間裏隔空乾杯。
當時,我也拿瞭一瓶酒,在窗前拍瞭一張,沒想到這個直播畫麵剛好被其他鄰居用作背景,和我隔空乾杯。
最後,我還把大傢發的照片整閤在瞭一起。也隻有疫情纔會有這樣神奇的場景吧。
●小區居民在音樂會群中發來的陽台乾杯照。
7點半音樂會開始,能聽見歌聲從小區各個方位傳來,趴在陽台上,有種看山頂演唱會的感覺。
群裏也不停在發自己唱歌和跳舞的視頻。好幾個平台都在直播,其中一個有6000多人在綫觀看,氣氛還是蠻好的。
主持人還說大傢一起喊“1、2、3,上海加油!”我和女兒也喊瞭。封控瞭這麼久,纔知道這種痛苦與漫長,每個人心裏的情緒都需要釋放,需要呐喊。
●我和兒子在窗前比心。
分享
睏在傢,每天做核酸檢測、做飯、陪熊孩子、輔導作業,還有當“窗口攝影師”等等,比上班要纍。
我傢有兩個小孩,妹妹在小學,哥哥上初中。他們上課時間不一樣,妹妹一節課20分鍾,有40分鍾的休息,哥哥上40分鍾休息十幾分鍾。我忙完手中的事,感覺屁股還沒坐熱,他們就下課瞭,要來找我。
●女兒在床上發呆,她都天天哀嘆:無聊死瞭!我要上學!哥哥常常看著妹妹搖頭:現在她脾氣暴躁,讓人頭大。
●妹妹會定期和同學開視頻會。小朋友互相聊傢裏買瞭什麼菜,還秀秀自己做的東西。
●哥哥在電腦前視頻考試。
我們是3月30號封控的,比之前告知的4月1號提前瞭,所以準備的蔬菜並不充足,要省著吃。我把買來的菜都擺好,看看到底有多少,第二天也清楚會減少多少。
這期間,基本一頓兩個菜,主食吃多一點。萵筍葉子平時都會扔掉,想想又默默摘下來炒菜瞭。還有油麥菜根,看著很像萵筍,也留下來燙熟吃瞭。
●記錄每天所剩食物的變化。
對食物沒有概念的娃兒們,看著每天減少的食材,也會驚嘆,“怎麼會吃掉那麼多?好像也沒吃幾口,怎麼就一下沒有瞭?”
他們發現,巨大的蔬菜一炒,隻有小小的一盤,六個雞蛋聽著很多,隻不過是一道菜裏的一部分。
現在他們也會自我剋製。前兩天到瞭一把香蕉,這是不大容易運輸的水果,早期買不到,屬於“奢侈品”。
他們看隻有四根,就和我說,我們以前肯定是一人一根的,現在要嚴格地把一根分成一半,每個人半根。他們自己去計算,按每天都能享受一點的量,看可以吃多少天。
●在傢中,將僅剩的一撮小蔥種起來。
在封控期間,種蔥也成為風尚。早期團購的都是青菜和肉這類必須品,像蔥、薑、蒜等調味,一般買不到。
當時幸虧傢裏殘留著一小撮蔥,也有花盆和土,就種瞭下去。每天,哥哥和妹妹都會去量蔥長瞭多少,然後跟我匯報。
後來還種瞭香菜,因為是水培,長得沒那麼快,他們開始比較起水培和土培植物的區彆,看蔥長得快一些,還有成就感。
●孩子們每天都要去看蔥的生長情況。
兩個娃被睏太久,精力無處發泄,必須要製造一些事情,或者故意把簡單的事復雜化,來消耗掉他們的精力。
包餃子之前都是買餃子皮,從沒試過從最基本的原料開始準備。當時酵母也快用光瞭,不得不製作老麵來發酵。
我給他們分工,妹妹用模具包餃子,哥哥負責切劑子,好幾個小時過去,也就做瞭53個。
算瞭一下,隻夠兩孩子7天的早餐。好在他們十分樂意,兩人終於目標一緻,這段時間相處比較和諧,不再整天吵吵鬧鬧。
●在傢中和麵。
●孩子包餃子畫麵閤集。
疫情也一下打通瞭鄰裏關係。
哥哥有個同級同學在樓上,以前會一起玩,我們也認識他傢,但交往很少。
一次他們提瞭一袋水果和餅乾送給我們。看到蘋果這樣的“奢侈品”,哥哥說今天一定要吃一個。
我們不能白拿彆人的,就找瞭些零食,還有之前訂瞭一個月纔到的鹹鴨蛋,讓娃送過去。來來迴迴交換瞭好幾次。
●孩子和樓上的鄰居分享零食和水果。
封控沒多久,樓中就有瞭這種物物交換,在群裏我們會把名字改成幾樓幾室,知道對方的年齡和男女後,會稱呼4C的小姐姐、11A的阿姨這樣。
分享時,會提前通知鄰居去電梯口等,物品就獨自“乘坐”電梯到相應樓層。有時也會把東西放在鄰居門把上的袋子中。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住平房,鄰裏之間相互分享食物的過往。
●一位鄰居自製瞭多瓶梅子酒,為那些渴望可樂和啤酒的鄰居們提供一點精神慰藉。
●封控初期,送給樓中鄰居的兩瓶酒精,電梯成為瞭運輸工具。
4月23號晚上8點,居委會通報,小區內按樓棟劃分三區,我所在的樓棟變成瞭防範區。
消息迅速傳遍小區,更是引爆瞭樓棟群。24號一早,大傢甚至還不太相信幸福來得如此突然,紛紛在群裏確認――
“這樣我們明天可以光明正大走到門口自己拿東西瞭嗎?”
“可以!”
“小區自由瞭!”
●從封控區變成防範區後的小區樓下。
●憋瞭快一個月的孩子們在小區內放飛――鞦韆能蕩多高蕩多高。
白天,從窗口往下望,又見到人們在遛狗、散步的場景瞭 ,但是時間已經過去瞭整整24天。
24天,有時候很快,有時候卻慢得可以占去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