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2022, 8:42:24 AM
位於周原村東的周原寨遺址。通訊員 寜永泉攝
一通古碑從澇池中打撈齣來,張天德用手擦去碑上的泥汙,碑文漸漸顯現齣來。那一刻,他好像是在開啓老祖宗遙寄的一封傢書。
“……維大明國陝西西安府同州韓城縣德津鄉留莊裏周原堡……”張天德一字一句地讀著碑文,曆史中的周原村也離他越來越近。
2021年12月初,韓城市國傢級傳統村落周原村啓動修復保護工程,村中澇池裏沉寂瞭約70年之久的30多通明清古碑重見天日。
發現古碑後,韓城市新城街道周原村村民張天德專門用10多天時間抄錄並整理碑文。數百年前的文字記錄著周原村廟宇修建、宗族關係、社會製度等信息,對研究周原村乃至韓城曆史具有較高的價值。
近20年,張天德通過尋訪村中老人、搜集古碑、查閱史料、嚴密求證,理順瞭周原村的曆史輪廓和族人譜係,將周原村與西周起源聯係起來論證,為周原村成功申報中國傳統村落提供瞭很大幫助。
留住曆史、保住古村,張天德多年的心願實現瞭。
張天德介紹周原村的一處垂花門樓。 通訊員 寜永泉攝
工人“鑽”進村史
1975年,20歲的張天德進入韓城當地的下峪口煤礦當掘進工,後來又鑽研電力電子技術當上瞭電鉗工。2000年前後,張天德迴到周原村搞起科技農業。
周原村曆史悠久、古建豐富。迴到故地,張天德重新審視這個古村。周原村有多少年的曆史?張姓族人何時遷徙至周原村?兒時的疑問又一次縈繞在他的心頭。
2004年,張天德開始尋訪周原村老人並搜集村中散落的古碑。此前,當地人用拖拉機犁地時翻齣一些古碑,這些古碑大多被村民搬到傢中當桌子用。張天德東傢進西傢齣,到處打聽誰傢有古碑,幾乎將周原村的傢傢戶戶都跑遍瞭。
每發現一通古碑,張天德都如獲至寶,興奮不已。碑不易移動,他隻能就地一字一句地抄錄碑文。有的碑文字跡模糊不清,有的字還是繁體,他抄完一通碑至少要用大半天時間。他不放過任何一通古碑。有的碑文能拓齣拓片,有的模糊不清就隻能拍照記錄,有的古碑已殘缺不全,但他還是記錄下所有能認清的文字。迴傢後,他還要查閱古籍,對碑文進行訂正、釋義。
2007年,為便於整理、保存資料,張天德花費6000元購置瞭電腦和卡片相機。那時,女兒和兒子正好先後考上大學,他作為傢中的主勞力忙個不停,隻能趁著農閑做自己的事情。妻子張梅玉不理解,有時會抱怨他“一天盡做閑事”。張天德不願意多解釋。更為苦悶的是,他瞭解到周原村豐富的曆史文化,卻沒有閤適的人一起交流。但他並沒有放棄,而是一個人默默地堅持自己的事業。
韆年的字會說話。一通通記事碑、墓碑展現在張天德麵前,周原村的曆史迷霧逐漸消散。經過幾年的調查研究,張天德瞭解清楚瞭周原村的曆史輪廓,理順瞭周原村張姓、溫姓、楊姓、柴姓等各大宗族譜係,並為周原村編著村史積纍瞭大量原始資料和圖片。
在一塊碎碑中,張天德發現瞭周原村張族老祖宗張典的信息。“碑文稱‘典之墓曆年久遠自重修’,周原村流傳著張典為周原村張族老祖宗的說法。實證與傳說結閤起來,這個觀點應該是經得起推敲的。”張天德說。
張族人於何時來到周原村?這個問題在一通古碑中有瞭答案――“予族張氏自元以後在帶留裏者,丁糧溢乎”。“一個村莊經過數代人的繁衍經營纔會興旺發達,這說明周原村在元代時已是成熟的村落,人丁興旺、五榖豐登。周原村張族是韓城東丁西楊、南鬍北黨、蘇牛薛張八大傢族之一,其曆史依據,由此可見一斑。”張天德推測。
2021年12月,張天德在清理古碑。 記者 仵永傑攝
為錶演誤瞭4畝多葡萄
2009年,北京師範大學社會史博士趙爽英為撰寫論文,來到周原村做田野調查。做社會史研究不僅要尋訪古跡,而且要與當地村民交流獲取信息。在張天德的幫助下,趙爽英走訪周原村村民並獲得周原村張姓族人的一手資料。
導師趙世瑜見到趙爽英搜集的資料後頗為驚喜,決定將第八屆曆史人類學高級研修班安排在韓城市舉辦。2010年8月,研修班舉辦,來自耶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北京大學、中山大學、四川大學等高校的多位曆史人類學專傢學者相聚韓城。
為迎接遠道而來的專傢學者,張天德召集村民用一個月時間排練周原村的抬神樓非遺錶演。不巧的是,那段時間正是葡萄成熟季。因為排練走不開,又是連陰雨,他傢4畝多葡萄爛在瞭地裏,損失將近2萬元。為這事,妻子和張天德吵瞭一架。
張天德不是不在乎錢。那時,他從單位迴傢後自己搞農業,還要供養兒女上大學,欠下瞭近10萬元的外債。
專傢學者進入韓城當地鄉村調查時,張天德自告奮勇當起瞭嚮導和“翻譯”。他跟著專傢學者一起在周原村、徐村、廟後村等地考察,學習田野調查方法,還“蹭”著聽瞭幾場曆史人類學的講座,學到不少曆史人類學方麵的知識。
“在講口述傳統與口述曆史時,程美寶教授認為‘傳說’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瞭個人著史的主觀偏差,因此也具有一定的真實性。我們當地人將周原村稱為‘周爺婆’,‘爺婆’就是祖宗、先人的意思。‘周爺婆’這種民間說法在一定程度上也說明瞭周原村曆史之悠久。”張天德說。
2012年,趙爽英博士畢業後進入西北大學任教,仍將韓城宗族作為研究重點。漸漸地,趙爽英和張天德熟悉起來,她發現這個“哥”確實不一般――讀四書五經,時常翻閱縣誌和論文,甚至還關注曆史學研究前沿動態。
“張天德是一個有心人、聰明人,他搜集的資料對我的研究很有幫助。而且,他這種研究曆史的精神值得我們專業學者學習。韓城遍地皆是寶藏。我們希望有越來越多的韓城當地人緻力於村史研究,保存傳承珍貴的曆史文化遺産。”趙爽英坦言。
張天德抄錄的碑文。 記者 仵永傑攝
留住曆史保住村
一次偶然的機會,張天德讀到曆史學傢錢穆先生於1931年在《燕京學報》上刊發的文章《周初地理考》。《周初地理考》提齣:“周人起於晉,而舊誤以為在秦。”部分曆史學傢也贊同“周人起於晉”的觀點。“周人起於晉,自山西嚮陝西遷徙時經過韓城,而周原村可能就是周人停駐韓城時形成的。”張天德猜測。
在此後的研究中,張天德尋找到周原村與西周有關的蛛絲馬跡――在周原村古碑中發現瞭“夫今之周原即古成周之地”“周原����者是韓裔”等文字,在周原村附近齣土的唐代墓誌銘中發現“同州韓城縣臨汾鄉紫貝裏”的地名。
“一是碑刻直接說明周原村的曆史。古人是非常有智慧的,每次重修或者新建廟宇,必須介紹周原村的來曆,讓後世銘記先輩功績。二是臨汾本是山西地名,可能是周人從山西嚮陝西遷徙時將這一地名帶到瞭韓城。曆史上,古人遷徙後常以舊稱命名新地,以寄托思戀故土之情。”張天德說。
當實證和邏輯指嚮周原村與西周可能有一定聯係時,張天德反而以謹慎、懷疑的眼光看待這個觀點。
“研究曆史要站在客觀、全局的高度,必須摒棄地方本位主義和個人私心。我不想因為我是周原人,就牽強附會或偏袒地斷定周原村與西周的關係。曆史要不得半點虛假,當然也不能迷信權威,要大膽設想,精準求證。我會更加慎重,繼續搜集實證材料,將周原村放在西周起源的時間尺度、陝西和山西的地域尺度上去研究它的曆史。”張天德坦言。
張天德的研究越來越投入,而他心中的周原村也變得更加深厚和神秘。
2016年,為將周原村申報為省級傳統村落,張天德結閤周原村曆史、古建、非遺等方麵編寫申報材料。當時,他纔學會電腦辦公,隻能用一個指頭敲鍵盤打字,用瞭整整1個月時間整理錄入瞭近80頁資料。2017年,張天德又跑到省住建廳、西安建築科技大學,嚮評審專傢組提交瞭周原村申報中國傳統村落的資料。“全部申報資料中,相比較而言,周原村的資料最全麵、最詳細、最豐富。”評審組專傢說。
2019年,周原村順利申報為中國傳統村落。這首先意味著周原村精美的古建築能完整地保存下來。周原村臨近韓城市區,一度被列入韓城市擴張發展區域,精美的古建築麵臨被拆毀的危險。“古村保住瞭!”張天德說。至此,古村“保衛戰”終於成功瞭。
記者仵永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