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想傢。傢鄉 在海的那一端嚮他招手。他想 故鄉 原來在台灣 - 趣味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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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開始想傢。傢鄉，在海的那一端嚮他招手。他想，台灣纔是他的傢鄉。終於，他收拾行李，買瞭迴台灣的飛機票，踏上迴台灣的路途。

    〉〉飛翔、遠航

    有一段期間，齣版界盛行齣版大陸風光的大部頭圖書，每本書都是精裝本，彩色銅版紙印刷。他一部部的買迴來，放在書架上。他的書架上，井然有序的擺著這些書，《細說錦綉中華》、《中國地理百科全書》、《錦綉河山》、《中華山河》、《中國風物》等。書中的每一頁他都翻閱過，他在頁中空白的地方寫上感想，或標註到過此地的日期，那是半個世紀以前的日期，當年的自己，那個年輕的身影，融入書中的彩色與黑白照片中，這些照片映射齣他過往的生活，不時化成他的夢，譜成他的思鄉麯。

    抗戰時，他是浙江的之江大學的學生，沿海被日軍佔領後，學校嚮西遷移，他穿著一襲舊衣服，一雙草鞋，離開傢鄉，跟隨著學校嚮大後方遷移，跋山涉水，翻山越嶺，走遍那飽受戰火蹂躪的土地，往往寺廟、竹棚、大樹下就是教室，吃飯也是有一餐沒一餐的，地瓜蕃薯飯是大餐，他成瞭流亡學生。他知道，唯有趕走日本人，纔能迴到故鄉，纔有穩定的生活。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獲知航空委員會招生的消息，他與同學前往報名，通過嚴格的空勤體檢，他被錄取，他離開學校，前往昆明巫傢壩空軍官校報到。他知道，這是趕走日本人的唯一機會。於是，他穿起瞭軍服，加入抗日的行列。

    他搭乘空軍的Ｃ－46運輸機，飛越喜瑪拉雅山，到印度臘河接受初級飛行訓練。抗戰中期，空軍官校遷到印度臘河，現在的巴基斯坦。Ｃ－46在層層疊疊的山區飛行，離故鄉愈來愈遠。在印度，他坐在帆布雙翼機，沒有座艙罩的PT－17教練機上，頭戴著皮帽，眼戴著護目鏡，往下望，機下是一片陌生的景色。他是在印度上空飛行，看到的是印度的山河。故鄉遠在喜瑪拉雅山的另一邊。

    之後，他搭乘美軍的運輸艦到美國接受初級與中級飛行訓練。1941年美國通過租藉法案，美國可以以售賣、轉移、交換、租賃、藉齣、或交付等方式，提供任何防衛物資給盟國，因此，我國空軍學生可以至美國接受訓練飛行。在美國亞利桑那州鳳凰城，他頭戴著皮帽與耳機，坐在有座艙罩，金屬的AT－6教練機上，往下望，機翼下是一片黃沙滾滾，是大沙漠，烈日當空，這是美國的山河，是個陌生的國度。故鄉遠在大洋的另一邊。

    他迴到祖國，加入抗日的行列，他駕駛美製戰機，翱翔在祖國的天空。他曾經飛越過傢鄉，從空中下望，交錯的道路在土地上劃齣的格綫，宛如用鉛筆在紙上劃齣的格綫，是那末的熟悉，又是那末的遙遠。從熟悉的傢鄉景物中，他可以輕易辨識這些房捨與道路，使他很容易的辨識齣日軍的陣地與僞裝，他推桿，降低飛機的高度，呼嘯的從這些陣地上掠過，他按下機槍按鈕，幾道火蛇從機翼上噴齣，他拉桿，將飛機拉高，投下炸彈，地麵冒齣火光與濃煙，那是他的傢鄉。

    〉〉海峽、齣擊

    來到台灣初期，他數度從台灣齣擊大陸，飛機飛越台灣海峽，那熟悉的景象齣現在機翼下方，他推桿，降低飛機的高度，呼嘯的從傢鄉上空飛過，他按下機槍按鈕，幾道火蛇從機翼上噴齣，他拉桿，將飛機拉高，投下炸彈，攻擊佈署在傢鄉的共軍陣地。這些作戰，化成兵籍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記錄，「36年12月2日16：10－17：10，Ｂ－25 321轟炸即墨東北龔傢莊，毀房八棟，斃匪百餘名；37年1月31日14：35－16：45，Ｂ－25 312偵炸石山站，毀房二十棟，斃匪一百餘人；38年7月18日7：30－10：00，蚊式333炸射南平，毀木船三十隻；38年7月31日，蚊式329偵炸南平羅源等地，斃匪一百人，馬匹十匹；38年8月16日8：50－11：15，蚊式333轟炸羅源一帶，斃匪七十餘人……。」一條條的記述，纍積成一枚枚彤弓奬章、宣威奬章、雄鷲奬章、雲龍奬章。

    脫下軍裝後，滿頭白發的他，午夜夢迴，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他忘不瞭曾用雙腳走過的那片土地，他從書店買迴來一部部大部頭書籍，擺放在書架上的這些書和書中的照片裏，填補瞭這份情懷，但，這是紙，是平麵的，它始終有個缺口，那是紙造成的距離的缺口，那不是真實的，無論如何，紙無法取代身曆其境的情感。

    樹再高大，葉子最終會飄落在地上，化為塵土。他這片葉子，飄得如此的遠，隔著這條海峽，要如何歸根呢？

    他在報上看到大陸開放的消息，這個消息在他心底燃起落葉歸根的火苗。多年的軍旅經驗告訴他，要謹慎小心，不要輕舉妄動，不要搶在前麵，觀察風嚮最重要。

    他設法與在傢鄉的妹妹聯絡，說明自己的想法。一段時間後，妹妹那邊有瞭消息，政府的檔案記錄詳細記載著他何時升官，何時轟炸廈門、福州、上海等地，這個消息讓他嚇齣一身冷汗，他告訴我：「他們手頭上有一份與我的兵籍錶一模一樣的資料，莫非他們也有一份我的兵籍錶？他們是如何拿到的？飛行軍官的兵籍錶應屬機密文件，怎麼會流落到他們手中？」一連串的問號浮現在心頭，這些問號有如一盆水，將燃燒在他心頭的歸鄉火苗澆熄。然而，傢鄉，在海的那一端的呼喚不曾停過。

    〉〉近鄉、外人

    返鄉探親的風潮正在高潮中，返鄉探親的人潮一波波的來去，他卻排除在外，似乎他是「有傢歸不得」。他注意到，他的一些朋友也搭上返鄉探親的列車，他們安然無恙的迴來瞭。他心中感到納悶，當年，我們一起到大陸齣任務，難道那邊沒有他們的記錄嗎？難道那邊不追究嗎？又是一連串的問號在心頭浮現。他找機會嚮他們打聽，他們的迴答是，「沒有人跟蹤我。」「沒有人約談我。」「我在那邊很自由，來去自如。」「那邊不會管這種事！」這些迴答又燃他心頭的歸鄉火苗。

    這股探親風潮有如思鄉的催化劑，傢鄉變得近瞭，不再是遙不可及的，親吻傢鄉泥土的情懷在他胸中翻騰著，於是他開始與旅行社接洽，準備必要的證件，踏上返鄉之途。

    終於，他踏上歸鄉路，在中正機場，他夾雜在與他同樣年紀，頭發蒼白的長龍中，辦理登機手續。之後，上機、起飛，飛機在香港啓德機場落地，轉機、再起飛。噴射客機翱翔在大陸上空，他從機窗下望，下麵呈現齣不規則的一塊塊小方格，點綴著土黃、綠與藍色。爸曾跟我說：「我腦海中的錦綉河山是一塊塊小方格。」現在這一塊塊小方格呈現在眼前，似夢、似幻、似真，他無法辨識這些不規則的一塊塊小方格與他當年看到的是否一樣，他透過這些不規則的一塊塊小方格，極力在記憶深處搜尋當年的身影，頭戴飛行皮帽與耳機，身穿厚重內襯絨毛的飛行夾剋，當年的飛機沒有空調，在高空可是冷風颼颼的。現在的他，穿著西裝，坐在厚厚絨布座椅，有空調的機艙中，與當年相較，已不可同日而語。

    他下瞭飛機，踏上傢鄉的土地，沿途的景物是何等的陌生，他彷彿置身於異國，他曾用雙腳走過的土地，卻是如此的生疏，他極力尋找當年的影子，卻尋不著，他感嘆到，「完全不一樣，變化太大瞭！」正是「少小離傢老大迴，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在縣城的車站，他看到前來迎接他的弟弟，這是他在大陸唯一的親戚，他離開傢時，弟弟還是穿開檔褲的年紀，如今已是滿頭白發，兩人相見，是如許的陌生，一時不知要如何打開話匣子。

    夢中的傢鄉，想瞭五十多年的傢鄉，現在，他站在傢鄉的土地上，傢鄉就在眼前，傢鄉又是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遙遠，他朝思暮想的故鄉景物，遍尋不著，隻有在記憶的深處纔能尋著。

    他在故鄉待瞭下來，這是他成長的地方，周遭的景物對他而言，卻是如許的生疏，他在故鄉看到都是生麵孔。有人問他：「你是外來人，怎麼會說我們的話？」他愣住瞭，心想，我豈是外來人？但是，當地人視他為外人，他那張麵孔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陌生麵孔，難道不是外來人嗎？

    〉〉想傢、台南

    他確實是外人，除瞭口音以外，這裏的人與物，對他都是陌生的。驀然地，他體會到，這是個新環境，不是他夢中的故鄉，現在，他需要去適應這個新環境，然而，適應這個新環境是何等的不容易！

    於是，台灣的情景不斷在腦海中浮現，午夜夢迴，台南水交社的人與景物，一一在眼前浮現。台南水交社，原日本海軍航空隊宿捨，空軍接收後作為空軍眷捨。他在那裏待瞭五十幾年，是他大半輩子的時光，那裏的一切是這麼的熟悉，左鄰右捨都相處瞭幾十年，是這末的熟稔與親切。他開始想傢。傢鄉，在海的那一端嚮他招手。他想，台灣纔是他的傢鄉。終於，他收拾行李，買瞭迴台灣的飛機票，踏上迴台灣的路途。

    他從大陸迴來，告訴我：「那邊完全不一樣，看當年的景物都看不到瞭，那是個完全新的環境，對我，是個陌生的環境。」

    一天下午，他拿著那本兵籍錶對我說：「我們齣任務迴來，需要嚮行政官報告齣任務的情況，行政官依據我們的報告記載在這本兵籍錶上，我有一部份是對共軍作戰，我不想留下任何證據，所以要將這本兵籍錶撕毀。」他將兵籍錶撕成碎片，他的作戰記錄在手中化成一片片的碎紙片，飄入垃圾桶中。

    放在書架上的《細說錦綉中華》、《中國地理百科全書》、《錦綉河山》、《中華山河》等書，已久未翻閱，積瞭厚厚的一層灰塵。

    他想，故鄉，兒時成長的故鄉，在這半個世紀的激烈動盪下，早已失去往日的風貌，他對故鄉的情感，在時間的沖刷下，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滴的流失。房屋與土地需要加入情感的因素，纔能與人産生共鳴，他兒時成長的故鄉，已喪失這份情感因素，難以與他産生共鳴。在這裏，在台南水交社，他生活瞭半個世紀的地方，有太多的生活迴憶，有太多的友誼，這些生活與迴憶滋生他對這兒的情感，而，故鄉不就是情感的寄託和反映嗎？正是「客捨並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鹹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並州是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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