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1/2022, 5:04:11 PM
【材料】《資治通鑒》漢紀 孝獻皇帝 建安十九年 公元214年
春,馬超從張魯求兵,北取涼州,魯遣超還圍祁山。薑敘等告急於夏侯淵,諸將議欲須魏公操節度。
淵曰:“公在鄴,反覆四韆裏,比報,敘等必敗,非救急也。”
遂行,使張�A督步騎五韆為前軍。超敗走。韓遂在顯親,淵欲襲取之,遂走。
淵追至略陽城,去遂三十馀裏,諸將欲攻之,或言當攻興國氐。淵以為:“遂兵精,興國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襲長離諸羌。長離諸羌多在遂軍,必歸救其傢。若捨羌獨守則孤,救長離則官兵得與野戰,必可虜也。”
淵乃留督將守輜重,自將輕兵到長離,攻燒羌屯,遂果救長離。諸將見遂兵眾,欲結營作塹乃與戰。
淵曰:“我轉鬥韆裏,今復作營塹,則士眾罷敝,不可復用。賊雖眾,易與耳。”乃鼓之,大破遂軍。進圍興國。氐王韆萬奔馬超,馀眾悉降。轉擊高平、屠各,皆破之。
【敖注】
張�A:袁紹舊部,官渡之戰投降,現在是夏侯淵的副手
鄴:古地名,曹魏首都,今河北臨漳
顯親:古地名,顯親縣,今甘肅秦安西北
略陽城:古地名,非今漢中略陽,而是成紀與街泉亭之間,街泉亭又叫街亭,揮淚斬馬謖的那個街亭
興國氐:見上篇
長離諸羌:長離川,今甘肅莊浪,漢末為燒當羌聚集地,該羌種本居青海,因始祖叫燒羌,故名
高平:今寜夏固原
屠各:這裏指的是休屠各匈奴的簡稱,又稱休屠匈奴,漢末在涼並之間遊蕩,居無定所。霍去病河西之戰俘虜的金日��,就是休屠各匈奴王子
【譯文】 這年春,馬超嚮張魯藉兵,再次北攻涼州,張魯令馬超迴軍圍攻祁山。守將薑敘等嚮夏侯淵告急,夏侯淵部將們經商議認為,必須上報魏公曹操批準。
夏侯淵說:“魏公遠在鄴城,打報告往返四韆裏,等魏公同意進兵,薑敘等人必定涼瞭,這不是救急之道。”
於是夏侯淵命令所部支援,由張�A率步騎五韆為前鋒,馬超敗逃。韓遂駐軍顯親,夏侯淵意圖奇襲,奪取顯親,韓遂提前退走。
夏侯淵追到略陽,距離韓遂駐地三十餘裏,諸將有的想進攻韓遂,有的說應當進攻興國的氐人。
夏侯淵認為:“韓遂兵精,興國城固,此時進攻很難迅速取勝,不如攻打長離的羌人部落。長離羌人大多在韓遂的軍隊作戰,他們必定會迴去救援自己的傢鄉。韓遂若捨棄長離羌人擁兵自守,則勢單力孤,如果救長離,則必須與我們野戰,一定可以生擒韓遂。”
於是夏侯淵留下督將守衛輜重,自率輕兵突襲長離,攻打燒羌部落,韓遂果然救長離。
眾將見韓遂兵多,想要紮營掘塹應戰。夏侯淵說,我軍韆裏轉戰,如果再紮營盤、掘塹壕,士兵就疲憊不堪,無法再作戰。敵人雖多,並不難對付。”
夏侯淵下令擊鼓進攻,一舉擊潰韓遂軍,並乘勝包圍興國城。氐王楊韆萬逃到馬超那裏,其餘官兵全部投降瞭夏侯淵。夏侯淵又轉而進攻高平、屠各兩個部落,也都將他們擊潰。
【解析】 初看材料,我們會覺得隻有夏侯淵是大聰明有擔當,夏侯淵手下的其他將領都是憨憨的飯桶。
鄴城在河北,涼州在陝甘寜,任誰都知道往返四韆裏,等曹操的條子下來,薑敘早涼瞭,可夏侯淵手底下這些將領怎麼就不知道呢。
薑敘等告急於夏侯淵,諸將議欲須魏公操節度。淵曰:“公在鄴,反覆四韆裏,比報,敘等必敗,非救急也。”
實際卻不是這樣,夏侯淵違製用兵,手下的將領其實就算心裏明白必須這樣,也是不能附和夏侯淵的,原因有三:
一、關係不到
軍隊是組織的核心力量,違製用兵調兵,人主所忌,關係不到位,還是彆去犯這個忌諱。
曹操在軍事上的用人方略,是以宗室大將為主帥,輔以外姓五子良將。比如說西綫夏侯淵張�A組閤,中綫的曹仁於禁組閤,東綫的夏侯��張遼組閤。
夏侯淵是曹操的發小、堂弟外加連襟,曹操安排夏侯淵在西部戰區總司令這個位置上。
除瞭確保對軍隊的絕對領導之外,本身就有讓他自行應對突發情況的意思,雖然現在還沒有將夏侯淵的這項權力製度化,但這無疑就是潛規則,
否則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正如夏侯淵所言,涼州去鄴來迴四韆裏,如果事事都要匯報,以古代的通訊條件這活根本沒法乾。
因此鑒於這種潛規則,萬一違製用兵遭遇失敗,追究責任肯定追究不到他身上,追究到他身上最多也就是罰酒三杯罰俸一年,照用不誤。
但如果你作為夏侯淵手底下的將領,在這個時候貿然的去附和夏侯淵擅自用兵,就極不可取。
萬一用兵失敗,是需要有人承擔責任的。夏侯淵最多罰酒三杯,而你作為支持夏侯淵違製用兵的將領,可不是罰酒三杯就能完事的。
而是吃不瞭兜著走,輕則丟官,重則推齣菜市口處斬。比如說張�A,曹操充分信任夏侯淵,可不充分信任你張�A。
今天你張�A敢支持夏侯淵違製用兵,明天你張�A敢乾些什麼真的不敢想象。
因此,一旦手下有人敢支持夏侯淵擅自用兵,曹操必然藉著戰敗的口子,藉題發揮,大肆整肅隊伍。
即使夏侯淵用兵勝利,事後曹操收到監軍發過來的戰報,看到張�A支持夏侯淵違製用兵,也會在心裏嘀咕,這人以下剋上不可再用。
這就是關係不到位帶來的區彆,像張�A郭淮這些人,此時麵對夏侯淵的違製用兵,是既要照顧政治口頭反對,又要尊重現實保留意見執行的。
《三國誌》:氐王韆萬逃奔馬超,馀眾降。轉擊高平屠各,皆散走,收其糧榖牛馬。 乃假淵節。
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夏侯淵此時隻是徵西將軍,並沒有假節鉞的權力,直到打完這一仗,曹操纔給予夏侯淵方麵節製之權,再也不用左請示,右匯報。
二、無利可圖
關係不到位,也不是說就不能擔當瞭,這隻是一方麵,關鍵還是要看好處到不到位。
比如說西漢時西域副校尉陳湯在緊急情況下,摁著西域都護甘延壽矯詔齣兵西域,斬名王,虜閼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威震西域,建立不世功勛。
陳湯在朝中並沒有很硬的關係,如果用兵失敗,需要有人承擔責任,陳湯肯定就被綁迴來在菜市口斬首瞭。
而即使違製用兵建立如陳湯般的奇功,其封賞也是不對等的,陳湯事後也就調任射聲校尉。
和西域副校尉相比,遷為禦林軍的射聲校尉,這其實就是升瞭半級,同時還將陳湯調離瞭邊疆,免得這位爺以後又搞事情。
陳湯奇功薄賞,是因為領導不可能鼓勵邊將擅自調兵,不然以後都擅自用兵邀功於邊疆,四海不寜,隊伍沒法帶瞭,所以官方不鼓勵這種事。
《漢書》:既至,論功,石顯、匡衡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製,幸得不誅,如復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事於蠻夷,為國招難,漸不可開。”元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議久不決。
但不鼓勵歸不鼓勵,元帝是很喜歡陳湯的,陳湯的不幸在於生不逢時,元成哀平正是西漢泥沙俱下的時候,陳湯即使立下不世之功,但在朝廷黨爭的陰霾下,也難有作為。
若逢漢武昭宣進取之世,以陳湯的錶現,雖然此功不賞,但憑著這份擔當帶來的亮眼印象,隻要領導給力,後續不愁沒有發展舞台。
陳湯為什麼敢於這麼乾?其實他就是覺得利益足夠,希望建立奇功,以此為進身之資。但當時的情況是,事情緊急,西域都護甘延壽不同意,所以陳湯架著甘延壽乾的。
也就是說乾這個事情,陳湯是起主導作用的負責人,乾成瞭,論起功勞來,他是主要功臣。
而夏侯淵這個情況,夏侯淵本來就是主張違製齣兵的,這個時候你再去附和,最多算是畫蛇添足,打贏瞭光芒全都被夏侯淵奪瞭,打輸瞭責任大部分得自己背,趙老爺可不興背鍋。
如果說夏侯淵堅持要走程序,堅持不肯違製齣兵,或者說乾脆就沒有夏侯淵這麼個人,張�A或者郭淮就是主將,你就是張�A或者郭淮。
這個時候,你堅持違製齣兵就是對的,因為作為方麵主帥,是需要一定犧牲精神和擔當的,即使你閤理閤法的走程序匯報,將所有的個人風險都規避瞭,但導緻西部戰綫失利,曹操也一樣要治你個貽誤戰機之罪。
即使曹操這次沒有閤理的理由處理你,但你以為滑不留手的還能在西部戰區當一把手嗎?曹操有的是藉口處理你。
這就是利害不到位的原因,即使你是外姓將領,如果呆在西部戰區主帥的位置上,即使和領導的關係並不夠鐵。
做齣的選擇也必須是和夏侯淵一樣的,沒有大局觀,這件事情的風險就算多避過去瞭,但領導心裏將你否定瞭,覺得你沒有擔當,以後你的日子又該怎麼過呢?
但這種情況,擔當起來要謹慎,陳湯就是因為領導不給力,擔當所得到的的迴報差瞭很多,但這並不影響陳湯名垂青史,從這方麵來講,陳湯是大大的成功瞭。
三、事情太大
不僅關係不到位不能亂擔當,利害關係不相乾不要亂擔當,最重要的是,事情太大,韆萬不要亂擔當。
什麼叫事大?
中護軍賈充自外入,逆與帝戰於南闕下,帝自用劍。
眾欲退,騎督成�y弟太子捨人濟問充曰:“事急矣,當雲何?”
充曰;“司馬公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 濟即抽戈前刺帝,殞於車下。
昭聞之,大驚,自投於地。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甚哀,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
這就叫事大。賈充和成濟當街弑君,乾瞭大逆不道的事情,舉國嘩然,可以說是影響極壞。
最後怎麼樣?關係到位的賈充罰酒三杯屁事沒有,因為司馬昭必須得保賈充,不然以後就真的沒人為自己賣命瞭。
再加上賈充比較雞賊,話沒有說死,他隻是說司馬公畜養你們這些人,正是為瞭今天,沒什麼好問的。
司馬昭沒有明示成濟殺皇帝,賈充也沒有明示成濟殺皇帝,成濟這個莽貨直接就一槍皇帝捅瞭個對穿。
當街格殺皇帝啊,從劉裕到硃元璋,從司馬德文到小明王,隻要不是殺敵國君主,哪個殺皇帝不是暗搓搓的,唯恐脫不瞭乾係。
成濟倒好,直接接受賈充暗示當街格殺皇帝,這就是典型的沒有殺皇帝的謀略卻有殺皇帝的膽子,而且很大。
成濟也不想想,當街格殺皇帝,更古未有,為什麼彆人都不敢這麼乾?他接受瞭賈充的暗示,莽著頭就衝上去乾瞭,這就是典型的亂擔當。
司馬昭要保賈充,是因為賈充自己聰明,沒有明確命令成濟弑君,所以能護著就盡量護著。
而司馬昭殺成濟,則是因為成濟傻,殺皇帝這件事自己又必須撇清關係,如果皇帝都可以像殺雞一樣亂殺,那將來自己當瞭皇帝,又該如何自處呢?
這是一件司馬昭都擔不起的事情,成濟這個亂擔當的執行層傻子,自然而然就成瞭替罪羊,用生命為司馬昭背鍋。
傻子是沒有人會珍惜的,因為聰明人有分辨能力,所以需要籠絡;至於傻子,沒有分辨能力,那是不需要籠絡的。
籠絡多點像賈充這樣的聰明人,還怕聰明人忽悠不到成濟這樣的傻子來背鍋嗎?
所以說,事情太大擔當不起的韆萬彆大包大攬,否則就是亂擔當,亂擔當不僅獲得不瞭提拔,還會成為背鍋俠,淪為一次性的消耗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