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五韆年汗青竹帛,浩瀚史冊,無論聖賢平庸之資,或雄武孱弱之輩,也不管貧賤富貴,哪一個能真正做到識時務,知進退,保全傢宅,安身立命的?無一不是貪得龍象之功,圖謀虎狼之業,哪怕肝腸剖裂,血濺墳塋,子孫受戮,舉族就屠,也在所不惜,毫無殷鑒之戒,亢龍之悔。
此人的生平故事,我們在此就要從當時的一個女中豪傑講起,話說在西漢末年的時候,漢元帝皇後王政君的親侄子王莽,在元帝兒子漢成帝駕崩之後,仗著自己非凡的演技,和姑媽王太後的“神助攻”下逐漸成為瞭朝廷之中,一手遮天的最大權臣。
後來漢朝衰敗到一推就倒的境地,王莽披上黃袍,一腳踏上龍庭,取代漢朝建立瞭王氏大新王朝,在新朝“天鳳”元年的時候,山東琅琊郡海麯縣有一個婦人呂母,他的兒子是海麯縣的屬吏,因為一點小的過錯,竟被縣宰論罪處死瞭(縣宰即縣令,新朝時王莽以更名改製為樂)。
少年們聽罷,個個都錶示願意為呂母復仇,其有一個武藝極高的勇士,號為“猛虎”,召集瞭一百幾十人,先將呂母安置到海中小島上,然後再次招攬四方亡命之徒,聚眾達數韆人之多。這時呂母自稱將軍,引眾攻破海麯縣,活捉瞭縣令。
縣衙中的官吏都叩頭為縣令求情,呂母說道:“我兒子隻是犯瞭一點小錯,本不應當死罪,然而縣令卻將他殺死!枉殺人者按律當死,你們還求什麼情?”於是將縣令斬首,並拿著縣令的人頭在她兒子墳前祭奠,然後又迴到海上去瞭。
後來又過瞭好幾年,山東琅琊郡竟有一個菜農名叫樊崇,在莒州起兵造反,聚眾數百人,跑到瞭泰山,自己號為“三老”(秦朝與東漢都置三老,並非三個老人,而相當於鄉長一名)。當時青州、徐州飢荒鬧得厲害,盜賊像捅瞭馬蜂窩一樣到處橫行,而眾盜之中又以樊崇最為勇猛,因此大夥都歸附在“樊三老”的麾下,一年之間就達到一萬多人。
而在山東泰山郡式縣又有一個放牛娃名叫劉盆子,他的祖上本是漢高祖劉邦庶長子齊王劉肥的次子劉章,後被封為城陽王,劉盆子的爺爺劉憲在漢元帝時又被封為式侯,到瞭王莽篡漢的時候,式侯爵位被除,劉盆子就這樣成為瞭式縣的平民百姓。在樊崇起兵的時候,劉盆子和他的兩個哥哥劉恭、劉茂莫名其妙也被捲入瞭軍中。
與樊崇同郡的逄安,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都各自起兵,閤計數萬人全部前來投靠樊崇,接著一起攻打莒州,結果沒能攻下來,於是又跑到附近的姑幕縣進行劫掠。
不久竟將王莽所封的探湯侯王況大軍擊敗,斬殺新朝軍馬一萬餘人,然後北進青州,放膽在各郡縣大肆劫掠,接著又迴到泰山郡境內,最後駐留在南城,以為大本營。
起初,樊崇等人因為睏窮起事,並沒有攻城掠地之計,沒想到後來兵馬越來越多,為瞭嚴明軍紀,纔頒布瞭法令:“殺人者死,傷人者自傷以償!”但當時隻是口頭上傳令,並沒有文書、令旗等儀仗。各地義軍最為尊者也隻是自稱為“三老”(鄉長),相互之間泛稱為“巨人”(相當於現代的“大佬”)。
王莽得知山東一帶盜賊猖獗,於是命平均公廉丹、太師王匡率大軍徵討,樊崇一時非常興奮,認為如果這次能夠擊敗朝廷大軍,那等於將自己的名號遠播於天下四方,然後麵對麾下這些未經戰陣的“烏閤之眾”,他又不免十分擔憂起來,後來他就想瞭一個辦法,傳令讓所有義軍將士把眉毛染成硃紅色,於是就打齣瞭“赤眉義軍”的旗號。
這時赤眉軍人馬多達十餘萬人,樊崇揮兵圍攻之前久沒攻下的莒州,打瞭幾個月還是沒有攻下來,部下有人見他騎虎難下,就對他說道:“莒州,本來是大王的父母傢鄉,何苦要反復攻之呢?”樊崇認為他說的對,於是解圍而去。
當時海上女豪傑呂母病死瞭,她的部眾分彆投效瞭赤眉、青犢、銅馬三路義軍,樊崇得到呂母的人馬,高興得跳瞭起來,認為這是如虎添翼,後來齣兵攻入東海郡,與新朝的沂平府尹交戰,結果被打敗,死瞭數韆人,樊崇非常沮喪,引兵退去,又流竄到楚郡、沛郡、汝南、潁川四地進行劫掠,而後進入陳留郡,攻下瞭魯城,再轉入濮陽。
劉玄也非常高興,立馬封樊崇等二十餘人為列侯。樊崇見到洛陽如此繁華,又得劉玄厚待,就在洛陽開始一味享樂,不久山東有人來報說他的部眾有很多人已經叛離,這可把樊崇急壞瞭,加上劉玄雖封他為侯爵,卻沒有賜予國邑,樊崇這纔意識到洛陽不能久留,於是不辭而彆跑迴瞭山東老傢大本營,穩定瞭軍心,接著帶兵再次攻入潁川,
在潁川,樊崇又把部眾分為兩撥,樊崇與逄安自帶一支人馬,徐宣、謝祿、楊音率領其餘人馬。樊崇人馬不久攻下長社,又南下重鎮宛城,斬殺瞭宛城縣令。而徐謝、謝祿所部也拔取瞭陽翟,接著殺入大梁,將河南郡太守擊殺。
赤眉軍兩路人馬都接連大勝,然而軍中厭戰情緒卻高漲起來,大多數人都是走投無路纔加入義軍的種地農民,他們隻想奪迴自己的耕地,卻不想到處疲於奔命,成為亡命之徒,軍營之中日夜都有哀愁哭泣聲,此起彼伏,很多人都在想著如何迴到山東老傢。
接著便跟隨更始帝的綠林軍一道猛攻王莽大軍,連戰連捷,人馬也越滾越多,樊崇麾下甚至多達三十營兵馬,每一萬人為一營,一營置三老一人,軍師(從事)一名,他又自稱大王,對外則以更始帝所封侯爵,被人稱之為“樊君侯”。沒多久,大軍又進至華陰地界,直逼長安。
當時更始帝的大臣方望怨恨劉玄殺其弟方陽,就來對樊崇說道:“更始帝劉玄打下洛陽之後,就一味荒廢政事,穢亂後宮,以緻政令不行,樊君侯你纔有機會從山東穿插到瞭關中之地,如今君侯擁有百萬之眾,西嚮長安帝城,卻沒有響亮的名號,外界皆以為是山東賊寇,這樣豈能久乎?君侯不如另立宗室為帝,高舉義旗,誅逆伐暴,以此號令,天下誰敢不從?”
樊崇等人聽瞭之後,連稱妙計,於是更加相信巫師所言,又嚮巫師詢問,得到的迴答是“今迫近長安,而鬼神如此,當求劉氏尊立之以號令天下!”於是就在更始三年六月,樊崇便把劉盆子找瞭齣來,擁立為帝,改年號為“建世”,從此就和更始帝一刀兩斷。
而劉盆子則是和他的兩個哥哥劉恭、劉茂,在山東式縣時就被樊崇捉壯丁擄進瞭軍中,兄弟三人隻有大哥劉恭年少時讀過《尚書》,多少有點文化,劉茂、劉盆子都隻是放牛娃。
樊崇嚮更始帝投降那會兒,劉恭也因身為漢室宗親而被恢復瞭祖上式侯之爵位。後來由於他的文化程度在義軍中屬於較高者,就被劉玄任命為瞭侍中,也就是秘書長,一直跟隨劉玄來到瞭長安。
樊崇便與諸將商議道:“聞古天子在軍中之時被稱為上將軍,就像西周的武王伐紂時那樣,我們就將上將軍三個字描於紙符之上,讓這三個娃來抓鬮,誰抓到這就是天意屬誰瞭!”於是在軍中設壇,率眾人跪拜瞭城陽王的神位之後,就命劉盆子三人按年次前去抓鬮,劉盆子最為年幼,最後抓鬮,結果卻抓到瞭“上將軍”三字。
不久之後,樊崇大軍抵達長安以北的高陵,更始帝的部將張卬見其勢大,發動叛變,歸順瞭樊崇,與其一同攻打東都門,更始帝劉玄自料不敵,於是開城投降。建世帝劉盆子入主長樂宮,赤眉軍諸將整天都在大殿之中爭功論賞,甚至到瞭拔劍擊柱的地步。
樊崇卻認為王莽已誅,今又收服更始帝劉玄,自己已是天下無敵,每天隻會在宮中大設宴席,讓劉盆子坐於正殿龍椅之上,而樊崇親兵持刃列於其後,公卿大臣們則列坐於殿上,歡飲作樂晝夜不休。
一天酒宴尚未開始,做瞭大司農的楊音突然按劍對著平日不服他的文官們大罵道:“諸卿皆老傭也!今日設君臣之禮,反更殽亂,兒戲尚不如此,皆可格殺!”恐怕是因為長安舊官吏當中有鄙視他沒文化之人,因此惹得他此刻藉機動怒。
劉盆子當時嚇得惶恐不已,從此日夜啼哭,不敢再做皇帝,也不再升殿與朝臣相見,更不聞朝政與外事。當時後宮之中宮女還的一韆幾百人,更始帝被廢黜之後,她們都被囚禁在後宮庭院之中,連送食物的人都沒有,她們隻好挖掘院中野菜,捕捉池中的小魚為食,死者被生人埋於宮中。
劉盆子大哥劉恭見赤眉軍軍紀散亂,知其必敗,又害怕他們兄弟三人都會受到牽連,於是私下囑咐劉盆子找機會將玉璽等天子禦用之物歸還樊崇,並練習辭讓退位之言。後來河北蕭王劉秀稱帝,改元建武,也就是東漢開國皇帝,漢世祖光武皇帝。
樊崇害怕劉秀大軍西進,於是大會諸將商議對策,劉恭則率先說道:“諸君共立我弟弟劉盆子為帝,我深知大傢的赤誠和情義,然而現在纔過瞭一年,國政混亂不堪,看來這個朝廷是立足不瞭的,如今我希望將我弟弟退為庶人,你們再求賢明之人為主吧!”樊崇聽瞭之後,非常慚愧地說道:“這都是樊某等人的罪過!”劉恭則再三請求讓他三兄弟退隱,樊崇這纔發起火來質問道:“天子廢立難道是你式侯劉恭說瞭算的嗎?”
劉恭這纔惶恐起身,退瞭齣去。劉盆子見狀,也從龍椅上起身走瞭下來,將璽綬解下來放在禦案之上,對著樊崇叩首道:“你們立我為天子,然而你們卻和以前做盜賊沒什麼兩樣,要麼一路忍飢乞食,要麼四處劫掠為生,郡縣誠心嚮天子進貢,也被你們搶奪而去,以緻四方都不敢來到長安稱臣,我這個天子還有什麼威信可言!這都是因為我並不是你們想立的天子而已,所以請讓我迴老傢放牛為生,給聖主賢君讓齣寶座,如果你們非要殺我來填補天下大亂的罪責,那我也不會逃避一死,隻是真誠地希望諸君能夠心存一絲哀憐罷瞭!”
這話說得樊崇等數百人無不動容流淚,樊崇則帶頭跪地叩首道:“都是臣的過錯,有負陛下!請再給臣一次機會,以後一定會約束部下,不再放縱!”於是命群臣上前將劉盆子抱迴龍椅之上,並把玉璽放在瞭他的手中,劉盆子卻百般掙紮,哭喊不止。
然而此後,長安內外再沒有一個士兵敢劫掠擾民,三輔吏民得聞原委之後,都說天子聖明,許多流離在外的百姓紛紛迴到長安,城中也逐漸熱鬧起來。樊崇見瞭也很是高興。
可這種良好錶現卻隻持續瞭二十多天,赤眉軍的各大首領死性不改,無法抑製對財物的貪戀,沒多久便又齣現瞭大規模的縱兵劫掠事件。且長安城中糧食也快吃完瞭,樊崇就下令將宮中珍寶全部裝載好,放火焚燒宮殿,引兵繼續嚮西而去。
而這時漢中一帶的叛軍延岑從散關齣兵,一直攻到瞭長安附近的杜陵,樊崇立馬派逄安率十餘萬大軍前去徵討。這時鄧禹料逄安必定帶走瞭赤眉軍精況,隻有劉盆子等老弱殘兵留在長安城中,便再次親率大軍進攻。不想赤眉軍驍將謝祿帶兵殺至,鄧禹不能抵擋,再次敗逃。
而延岑又被逄安擊敗於杜陵,死瞭一萬餘人,連延岑部將李寶都投降瞭逄安。逄安因此十分得意,可沒想到李寶卻隻是詐降,後來逄安再度齣營與延岑交戰,不想李寶卻在營中盡拔赤眉軍旗幟,而竪起延岑軍的旗幟,以緻逄安人馬軍心大亂,驚慌之下大敗虧輸,被延岑與李寶裏應外閤,殺死十餘萬人。
逄安也隻帶著數韆人逃迴瞭長安,當時長安三輔已經非常混亂,人與人之間易子相食,城郭皆空,白骨遍野,赤眉軍都把整個關中給掠奪一空,到瞭十二月的時候,樊崇認為再也呆不下去瞭,就引眾東歸,當時全部兵馬還有二十餘萬,可在東行路上卻又有許多人逃散而去。
這時光武帝劉秀立即派遣破奸將軍侯進率一支精兵駐守新安,準備等赤眉軍一走,便進入長安,又派建威將軍耿弇領一支精兵駐紮在宜陽,準備以逸待勞,截擊樊崇,斷其歸路。
劉秀又傳令諸將道:“如果赤眉賊軍一路東行,你們就隨宜陽兵馬一道會於新安,共同阻擊他們!如果賊眾南走,那你們就同新安兵會師於宜陽,一定要將他們徹底消滅!”到瞭第二年,鄧禹再次領兵追擊赤眉軍,不想還是被樊崇擊敗,但赤眉軍也因害怕與劉秀的人馬糾纏不休,於是齣關南走。
劉恭迴來之後,備說劉秀天威難犯,樊崇於是帶著劉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餘人,光著上身前往軍前投降。劉盆子親自將傳國玉璽和更始皇帝七尺寶劍,這兩件天價寶物獻給瞭劉秀。
劉秀於是下令赤眉軍將所有的兵器全部堆積到宜陽城西,沒想到這些兵器堆得和熊耳山一樣高。劉秀又命宜陽縣派來五百個廚子,為赤眉軍降眾做飯,十幾萬赤眉軍飢睏多時,如今全都飽餐一頓,無不痛哭流涕,朝著劉秀跪拜叩首,山呼萬歲聲震得城郭顫動,熊耳山都為之一抖,樊崇等人這纔驚嘆道:“如今方知真天子也!”
第二天清晨,劉秀又命自己的禦林軍在洛水畔嚴陣以待,接著下令劉盆子君臣一同與他前往檢閱,劉盆子、樊崇見瞭王師軍容,無不失色,劉秀問劉盆子道:“自知當死否?”劉盆子嚇得趕緊答道:“罪當應死,然而我卻很幸運皇上會赦免我的死罪!”
劉秀這纔笑道:“你這娃子太狡猾瞭!我們劉姓宗室怎麼會有你這樣無恥之人!”接著他又對樊崇說道:“朕聽聞樊君侯屢敗我麾下第一上將鄧禹,如今是不是後悔歸降瞭?朕如今可以將你那些已經吃飽的部眾歸還給你,讓你整兵來戰,你我鳴鼓相攻,再決勝負,朕從不欲強迫彆人臣服!”
這一言竟嚇得素來膽大勇武的樊崇篩糠一樣全身發抖,不知如何迴話,還是平日讀瞭點書的徐宣趕緊叩首答道:“臣等齣長安時就商議好瞭,因仰慕陛下的聖德而歸命臣服,如今百姓安樂,我們誠心歸順明主,猶如去虎口而歸慈母,內心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哪還敢觸犯天威,再作悖逆之事呢!”
後來樊崇、逄安還是不甘心,再次謀反,結果纔被誅殺。而楊音曾經在長安時救過劉秀的叔叔趙王劉良,劉良百般懇求劉秀替他報恩,楊音這纔獲得赦免,並賜爵關內侯,與頗識時務的徐宣一同返鄉,最終老死於傢中。
而劉盆子大哥劉恭曾為更始帝劉玄重臣,後來更始帝被樊崇部將謝祿所殺,為瞭替劉玄報仇,劉恭竟將謝祿殺死,之後他又自己親到牢獄中自首,光武帝非常佩服他的為人,特赦不誅。
劉盆子、樊崇從他們這一生當中來看,二人都齣身於山東農傢,一個是放牛娃,一個是菜農子,又都在風雲際會之時,成為瞭一時炙手可熱的驚天人物,而最後結局原本也都能保全性命,安享富貴,卻不想樊崇不能“抑殺貪念”,在天下已定,大勢已去之時,還依舊自不量力,沉浸在亂世梟雄的“王圖美夢”之中,最終自作孽,不可活,如此悲劇,也真不知道還能警醒世間多少黃粱夢中人?
誰洗刷瞭長平之戰“紙上談兵”的恥辱?此人使叛臣膽寒,威震敵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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