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頤法國作傢所羅門・馬爾卡撰寫的《列維納斯傳》 詩意靈巧 哲學傢列維納斯與猶太文化 - 趣味新聞網

□林頤

法國作傢所羅門・馬爾卡撰寫的《列維納斯傳》，詩意靈巧，有理有情，鮮有傳記是如此的寫法，以此書寫列維納斯，正恰到好處。

法國的這批知識分子、哲學傢，給我的一個感覺，就是他們更醉心於各種概念、術語的創造，忙於建構理論體係，而對於鮮活的、滋潤心靈的智慧並不怎麼在意。而列維納斯，我在他的哲學裏讀到瞭一種感動，讀到瞭一種存在論意義上的對真實生命的關注。

《列維納斯傳》，(法)所羅門・馬爾卡著，廣西師範大學齣版社2022年1月版，76.00元。

在我的心目中，列維納斯就像哲學界的保羅・策蘭。列維納斯憑藉哲學與策蘭憑藉詩歌所進行的努力背後有著深切的精神契閤。他們都試圖重建人（尤其是猶太人）與世界的關聯，策蘭的詩歌不斷探察破碎的主體經驗的邊界，而列維納斯探究“時間與他者”的主體在場意識。這部《列維納斯傳》沒有談及列維納斯與策蘭的關聯，是有點遺憾的，畢竟列維納斯寫過專門討論策蘭的深度文章，畢竟他們都關注他者的倫理責任，要求打破西方傳統對他者的壓迫，不過，由於馬爾卡齣色的文筆與精妙的演繹，他的作品仍然勾起瞭我的聯想。

從傳記有關列維納斯生平的敘述，也能發現兩人的相似性：都是生長在東歐的猶太人，青年時期都深受德國文化的熏養，吸收瞭猶太與俄國、東歐和西歐、德語與法語的多元文化營養，都因為“二戰”定居法國並加入法國國籍，後來經曆瞭奧斯威辛的艱難歲月，從此一生被曆史與記憶纏繞，差彆在於，策蘭最終以身為祭，而列維納斯繼續催動自身和他人執著追問正義和希望。顯然，共同的猶太性，烙刻在他們的靈魂。

這部傳記就挖掘列維納斯的思想根源是下足功夫的。對於列維納斯來說，書籍是締造他的主體的最初方式。傳記強調瞭列維納斯的閱讀興趣。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果戈理、萊濛托夫……列維納斯持續閱讀並引用俄羅斯作傢的作品。從6歲起，列維納斯就閱讀《聖經》，並同步學習希伯來語。列維納斯的高中是在一所希伯來學校度過的，校長施瓦布先生是德國文化的仰慕者、歌德的狂熱愛好者，給列維納斯留下瞭深刻印象。列維納斯遠赴法國，就讀斯特拉斯堡大學，投身於柏格森、鬍塞爾的現象學流派。這就是年輕的伊曼紐爾・列維納斯成長其中的智識氛圍。

還有一位哲學傢對列維納斯影響很大，那就是海德格爾。就像年輕的策蘭一樣，年輕的列維納斯也一度著迷於海德格爾，到瞭後來，他們都經受瞭精神上、思想上的撕裂疼痛。列維納斯與策蘭的區彆在於，策蘭的毀滅感與虛幻感要更徹底一些，策蘭走進瞭幽暗的叢林，找不到齣口，而列維納斯小時候所接受的濃厚的猶太文化的教育支撐瞭他的精神，讓他重建瞭自己的信仰體係，繼續與世界進行毫不妥協的對話。

拉希課程和《塔木德》在傳記裏占據瞭大幅內容。馬卡爾形容這些課程有點像大型彌撒，它注重反饋，並錨定在文本中，當時參與的學生將這些文本形容為“來自遠方的情人的信”，滿懷信念地擁抱著它，“並讓我們的靈魂自黑暗時代開始就隨著它一起律動。”共同閱讀聖書就像是一種新的結盟，像是帶領猶太人走齣受睏之地的道路，這條道路強調理性和自由不可缺少啓示的引導，強調知與行的共生性。在此基礎上，列維納斯重新肯定瞭自我的位置。在他看來，“我的絕對自由”正是現代西方哲學的問題所在，人類的狀況因此為“欲望的欲望”所主宰，列維納斯由此發展齣瞭他的倫理學的基本思想：實存的孤獨；享受和日常生活中的超越；死亡的絕對異他性及其昭示的時間與他者之關係，等等。在實踐中，列維納斯支持猶太人的解放運動，要求以自由民主為圭臬的現代政治肯定猶太人的卓越文明。

列維納斯的學術生涯與法國的知識界有著密切的聯係，這些聯係也構成瞭傳記的重要內容。德裏達與列維納斯的交往寫得生動風趣，德裏達描述列維納斯對其作品《暴力與形而上學》的評價，“你在第一部分把我麻醉瞭，然後在第二部分，對我進行瞭麻醉”。把列維納斯與德裏達聯結在一起的，是他們對於鬍塞爾哲學的共同興趣，對於列維納斯代錶作《總體與無限》的熱烈討論，還有以色列問題的立場。馬爾卡說：“追溯列維納斯的旅程，也必須重建他人的目光，不同綫路的交會，那些在他的存在之旅中烙下印記的，豐富瞭他的著作的連續不斷的會麵。”在這部傳記中，我們還能看到列維納斯與布朗肖關於奧斯威辛之後如何進行災異的書寫的思考、與保羅・科利圍繞著《聖經》的宗教現象學會晤，等等。傳記沒有終止於列維納斯的去世，繼續大量談及之後朋友、親人對列維納斯的看法，這些看法並不單純是情感的紀念，還呈現瞭思想與學術的延續。比如，列維納斯的兒子米迦勒說自己的父親是有裂縫（fêlure）的哲學傢，這個詞用來形容寫作活動的脆弱性、他的作品的非體製性、他一直在猶太知識形式和純粹的哲學形式之間的追問，米迦勒還談到，父親告訴他：“有時候，事物保持著未完成的狀態就足夠瞭。”在20世紀的廢墟中，列維納斯一次次地迴返倫理。

列維納斯反對“猶太哲學傢”的標簽，不過，正如馬爾卡所說，哲學和猶太教在列維納斯的生活中糾纏在一起，必須仔細考慮這種交叉。這種糾纏至今仍然存在於列維納斯的作品中，他的大部分教學生涯處在猶太人中間，他的作品的最重要的部分都涉及猶太人主題。我們必須意識到，正是哲學與猶太教之間無休止的對話造就瞭列維納斯的作品，並賦予瞭它普遍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