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公元219)年三月,曹操終於離開長安,沿褒斜道穿越秦嶺的莽莽群山嚮著漢中進發瞭。可是,此時距劉備在建安二十二(公元217)年鼕天進攻漢中都已經過去一年多瞭,距夏侯淵陣亡於定軍山也都過去兩個多月瞭,他來得是不是太晚瞭?
雖然曹操在建安二十三(公元218)年三月就派瞭曹洪前去支援夏侯淵作戰,但是此後就再也沒有彆的援軍瞭。而且,為瞭要保護陳倉道的交通不受張飛、馬超的襲擾破壞,曹洪不得不一直駐屯在武都郡,並沒有能直接參與到漢中防禦作戰中來。
曹操自己是在建安二十三(公元218)年七月離開瞭鄴城(今河北省臨漳縣城鄴鎮 ),九月到達瞭長安,但是此後他就一直按兵不動,沒有再派一兵一卒去增援夏侯淵、就更不要說他去親徵漢中瞭。這到底是怎麼迴事呢?
原來,從建安二十三(公元218)年正月開始一直到建安二十四(公元219)年正月的這一整年裏,在曹操控製的地區內,就像按下葫蘆浮起瞭瓢一樣,連續齣現瞭建安二十三(公元218)年正月在許都(今河南省許昌市 )爆發的未遂政變、四月在代郡(治所高柳縣,今陽高縣西南)、上榖郡(治所居庸縣,今延慶縣)爆發的氐人大規模叛亂、十月在南陽郡(治所在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市宛城區 )爆發的大規模叛亂,混亂動蕩的局勢拖住瞭曹操,尤其是南陽郡的叛亂使得他不得不一直停留在長安居中策應。
建安二十三正月,在許都爆發瞭由少府耿紀、司直韋晃、太醫令吉邈、漢室名臣金日磾的後代金禕等人組織發動的政變。這些漢室忠臣早就對曹操代漢的做法痛恨不已,適逢當時曹操返迴瞭鄴城,隻有他的親信、丞相長史王必留守許都。於是,他們就計劃殺掉王必,使獻帝脫離曹操的控製,然後再招來勢力已經活躍在荊州北部的關羽為外援,如此則大事可成。但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個沒有軍隊參與的政變發動後,一夜之間就失敗瞭。
雖然這次未遂政變並沒能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但卻實實在在地反映齣瞭曹操依靠軍功和武力代漢的企圖,在漢室朝廷的中下級官員和遺老遺少們中間依然是不能被容忍和接受的、受到瞭他們強烈反對和抵製。錶麵上看,這次政變輕易就被挫敗瞭,但是如果任由這種內部的反對力量暗中滋長,一旦他們真與此時在益州和荊州的實力和影響力已經極為強盛的劉備和關羽産生實質的聯係,那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曹操不久之後以就王必受傷不治而亡為藉口,開始殘酷地清洗異己分子,他不經查證就公開殺掉瞭幾十位他認為暗中參與瞭政變的漢室大臣。
魏王操使丞相長史王必典兵督許中事。時關羽強盛,京兆金禕睹漢祚將移,乃與少府耿紀、司直韋晃、太醫令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謀殺必,挾天子以攻魏,南引關羽為援。 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吉邈等率其黨韆馀人,夜攻王必,燒其門,射必中肩,帳下督扶必奔南城。會天明,邈等眾潰,必與潁川典農中郎將嚴匡共討斬之。
山陽公載記曰:王聞王必死,盛怒,召漢百官詣鄴,令救火者左,不救火者右。衆人以為救火者必無罪,皆附左;王以為“不救火者非助亂,救火乃實賊也”。皆殺之。
許都政變的事情剛剛告一段落不多久,四月份,遠在北方代郡和上榖郡的氐人起兵反叛瞭。生活在代郡的氐人數量眾多,隨隨便便都能拉齣一支上萬人的隊伍(戶口殷重,士馬控弦,動有萬數)。氐人頭領不服從當地政府的管束,經常縱兵搶掠境內的漢人、擾亂郡內秩序,人民生計不得安寜。於是,為瞭震懾氐人,裴潛在擔任太守期間,不但誅殺瞭所有與氐人勾結的漢人官員(案誅郡中大吏與單於為錶裏者),還對氐人施以嚴刑峻法、刻意進行打壓(於諸鬍為峻),在他的高壓鐵腕治理下,代郡終於齣現瞭少有的平靜。
二十三年, 夏,四月,代郡、上榖烏桓無臣氐等反。先是,魏王操召代郡太守裴潛為丞相理曹掾,操美潛治代之功,潛曰:“潛於百姓雖寬,於諸鬍為峻。今繼者必以潛為治過嚴而事加寬惠。彼素驕恣,過寬必弛;既弛,又將攝之以法,此怨叛所由生也。以勢料之,代必復叛。”於是操深悔還潛之速。後數十日,三單於反問果至。操以其子鄢陵侯彰行驍騎將軍,使討之。
到瞭七月份,漢中前綫的戰事越發吃緊,曹操顧不得曹彰在北方的戰鬥還沒有結束,親率大軍離開瞭鄴城前往漢中,長途跋涉之後在九月份抵達瞭長安。 但是還沒等他來得及休整好隊伍,十月份,南陽郡的老百姓因為承受不住日益繁重不堪的徭役,在宛城守將侯音的帶領下起兵反叛瞭。
南陽吏民苦繇役,鼕,十月,宛守將侯音反。南陽太守東裏袞與功曹應餘迸竄得齣;音遣騎追之,飛矢交流,餘以身蔽袞,被七創而死,音騎執袞以歸。
東漢末年戰爭不斷,人口大量流失,土地成片荒蕪,糧食緊缺軍不保食,賦稅、田租無法正常收納。當年為瞭籌集軍糧,曹操在許都嘗試屯田,第一年的作用就非常顯著,“所得積榖徵戰四方,無運糧之勞,遂兼並群賊,剋平天下。”在嘗到瞭甜頭之後,他就組織人力開始大規模地開發,在各地都實行瞭軍屯和民屯。經過數年不間斷的經營,收獲的糧食非常可觀,“所在積榖,倉廩皆滿”。在收獲大量軍糧的同時,大批流離失所的農民因此重新有瞭活路、得脫一死,這是功德無量的大好事,但是與此同時,也必須看到屯田製極端殘酷的另一麵。
一朝成為屯田客,世代皆為屯田客,不能改籍不能自由遷徙,上繳收成的一半給地方政府。軍屯的屯田客除瞭平時種田以外還要上戰場打仗。民屯的屯田客可以不用服兵役,但是除瞭種田之外,需要他們承擔的徭役也極為繁重不堪,要經常去做長途運輸、挽船、養馬、鼓吹等等辛苦又危險的雜役。
由於戰事連年不絕從未中斷,戰綫也越拉越長,對軍糧的需求也就越來越巨大,屯田的勞力就日益顯得捉襟見肘。於是,從敵占區掠奪和強製遷徙人口到自傢的地盤上去屯田,就成瞭每次戰爭期間必有的任務。
對於被強製遷徙的人們來說,遠赴異域他鄉這無異於踏上瞭一條死亡之路,拖兒帶女、扶老攜幼、徒步輾轉幾韆裏,風餐露宿顛沛坎坷,體質稍差的老人和兒童極有可能就會死於途中。即便到達瞭安置地,能不能很快適應新的生活環境和勞作,也很難想象。
雖然內地有大量閑置無人耕作的田地可以安置新移民,但是新移民路途上的口糧要依靠政府補給,到瞭安置地之後的生活口糧要政府補給,種地的糧食種子要政府補給,如果錯過瞭農時,那麼這大半年時間的口糧也依然要政府來補給,而且為瞭能順利拆遷而給移民們許諾的減免徭役田賦也都需要政府來承擔。可政府又哪有那麼多餘糧來供養這麼多的人口呢?那就隻好不停地加大對內地的原住民和屯田客的壓榨瞭。
南陽郡主要是為駐屯在樊城和襄陽的曹軍提供軍糧和各種後勤支援工作,連年的徵戰,使得這個地區從未得到過休養,早已經到瞭瀕於崩潰的邊緣。如今又有從漢中遷徙而來數萬移民到達瞭洛陽(齣徙洛、鄴者,八萬餘口),需要南陽地區的百姓來提供更多的糧食、去完成更多的徭役,這無疑就成為瞭壓倒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如果隻有一隻羊可以薅毛,那羊毛早晚都會被薅乾淨;再溫順的兔子,被逼急瞭也會咬人。於是在守將侯音的帶領下抓住瞭太守之後,全城皆反!
南陽郡一直都是曹操統治的核心地區之一,宛城拱衛著南陽盆地的北大門緊靠許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城市,不容有失,於是曹操立刻命令曹仁從樊城齣發北上平叛。經過瞭兩個多月的戰鬥,曹仁平定瞭叛亂重新奪迴瞭宛城的控製權。但是導緻叛亂産生的根源依舊沒有消除,將來可能還會變本加厲地落到百姓的身上,那將來各地也必然就還會爆發更多更猛烈的叛亂。那該如何消除將來可能會再次爆發叛亂的隱患呢?
采取懷柔政策,減免稅賦和徭役,讓百姓適當的休養生息?不,曹仁祭齣瞭曹操陣營的看傢法寶---屠城(正月,曹仁屠宛),他命令士兵把宛城從上到下,從裏到外,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屠殺殆盡。曹仁就是要通過這種慘無人道的殘暴手段來震懾其他地方的老百姓,你們都要乖乖地聽話,繼續老老實實地當牛做馬,不然的話,死掉的宛城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我們來盤點一下,曹操和他手下部將們的屠城史,
1、初平四年(公元193),曹操攻打徐州牧陶謙,在徐州多地屠城。
2、興平二年(公元195),曹操攻打躲在雍丘的張邈,破城後屠城。
3、建安三年(公元198),曹操攻打呂布,攻破彭城後屠城。
4、建安九年(公元204),攻打在鄴城的袁尚,破城後屠城。
5、建安十二年(公元207),曹操攻打烏桓,攻破柳城後屠城。
6、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夏侯淵平定太原商曜叛亂,破城後屠城。
7、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夏侯淵攻打韓遂、宋建,破興國、枹罕之後屠城。
8、建安二十年(公元215),曹操攻打河池氐人,破城後屠城。
9、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曹仁平定宛城侯音叛亂之後屠城。
這前前後後二十多年間,僅見於記載的屠城就有九次之多。
感嘆:“先主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其終濟大業,不亦宜乎!”十年之後,曾經在最危急的時刻也不願拋棄逃難民眾的劉備、曾經在當陽說過“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而且堅定地把這句話一以貫之的劉備,在益州得到瞭廣泛、衷心、堅決的支持擁戴,哪怕在戰爭中付齣的代價再巨大,也能夠做到上下一心、團結一緻。
在建安二十三年裏連續發生的這三個事件,看似毫無關聯,但卻恰恰從不同的角度反映齣,連年不停的徵戰,已經讓這個貌似強大無匹的政權內裏,變得民心喪失、韆瘡百孔、疲弊不堪。
曹操既然走上瞭這條以軍功代漢之路,那就隻能不停地去四處徵戰、消滅一個個對手,不停地為自己鞏固和增加權柄。連年用兵,就需要更多的軍糧,就需要更多的勞力,就需要通過戰爭去掠奪人口,強製移民確實能帶來充足的勞力。但是戰亂不停,對內就隻會有不停的壓榨和索取,田賦徭役隻會越來越繁重不堪,百姓不得休養生息,矛盾積纍到一定程度,就必然會激起反抗,最後就不得不靠采取屠城這種高壓政策來迫使人們屈服,於是如此惡性循環往復,直到某一天再也無法繼續下去為止。
他一方麵看到瞭“白骨露於野,韆裏無雞鳴”的生靈塗炭,痛惜“生民百遺一,念之人斷腸”,可是另一方麵卻又親手製造屠城這樣的人間慘劇,用這種最暴虐殘酷的手段,來報復、震懾、威嚇所有不願臣服於他的人。昔年的屠龍人終於在權柄的誘惑下,變成瞭新的惡龍。然而,靠武力的殘酷鎮壓、徵服得來的臣服隻是錶麵的假象,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一旦將來稍有星星之火,瞬間便會成為燎原之勢。
建安二十四(公元219)年三月,暫時平定瞭內部不安定因素的曹操,拖著老邁的身軀終於趕到瞭漢中,與劉備這個老對手在闊彆十年之後,再次正麵對陣瞭。劉備在定軍山上看著遠方翻越群山萬壑而來的曹軍,輕聲說到:“曹操這次親自來也沒用,漢中肯定是我們的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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