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1/2022, 11:09:05 PM
這是尹锡悅在韓國首爾參加電視辯論的資料照片(3月2日攝)。(新華社 李相浩/圖)
當地時間2022年3月10日,身著黑色西裝、雙手捧著兩束鮮花的尹锡悅,在一片紅色氣球的映襯下走進首爾汝矣島國會圖書館。
“勝利屬於偉大的韓國國民!”他發錶勝選感言時說。
當天清晨,韓國第20屆總統選舉落下帷幕。作為最大的在野黨國民力量黨候選人,尹锡悅獲得瞭48.56%的選票,他以0.8%的支持率優勢險勝執政黨共同民主黨候選人李在明(47.83%)。
2021年6月,尹锡悅從黨內初選中脫穎而齣,參加人生中第一場公職選舉。尹锡悅的黨內同僚形容,他“抓住瞭星星發光的瞬間” 。
憑藉27年的檢察官經驗,尹锡悅以“嚴打腐敗”“恢復公平正義”等政治理念贏得大批選票。但是,尹锡悅也因“競選言論失德”、在手心上寫“王”和親信貪腐等問題受到反對者的批評。
“尹锡悅是一位‘非傳統’總統人選,看過往的經曆,他是韓國政壇和國民力量黨內的局外人。”韓國世宗研究所研究員、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訪問學者李成賢嚮南方周末記者錶示,尹锡悅上台可能會使韓國政壇恢復到五年前的狀態。
僅僅八個月,尹锡悅火速加入國民力量黨,從一名沒有國會議政經驗、地方從政經曆和外交職務的“政治素人”,贏下瞭這場韓國曆史上“最難預測的”總統大選。未來,尹锡悅能否彌閤分裂的韓國社會仍是最大的考驗。
“樂觀、講義氣、重原則”的叛逆青年
1960年鼕,尹锡悅齣生於首爾西大門延禧洞,他是傢中長子。與工人傢庭的對手李在明不同,尹锡悅一傢是實打實的首爾精英階層。
尹锡悅的父親是韓國延世大學教授,也是韓國統計學會的創始人,母親則在梨花女子大學任教。
在朋友們的眼中,青少年時期的尹锡悅是一名“樂觀、講義氣、重原則”的大男孩,喜歡喝酒,會照顧人。
在韓國《東亞日報》多張公開發布的泛黃老照片裏,尹锡悅總是與好朋友勾肩搭背、笑臉盈盈。2013年,當尹锡悅被降職到大邱當地方檢察官的晦暗時期,他也會親自給朋友們煮雞蛋捲和泡菜湯。
“你(的能力)會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尹锡悅的童年好友申永樂律師鼓勵他說。
尹父的傢教嚴格。尹锡悅曾因偷摘田地裏的豆子,挨瞭父親的一頓打。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韓國學界一度流行“博士論文”製,隻要隨便發篇論文,就可以拿到學位。《東亞日報》記錄瞭尹父對此製度的厭惡,所以父親建議尹锡悅去學一門“實用性”的學科。
1979年,尹锡悅考入韓國首爾大學法律係。這也是他成為“檢察官”的起點。1980年,韓國前總統全鬥煥“政變”上台。當時,尹锡悅在首爾大學做瞭一件轟動校園的“大事”。
那一年的5月,首爾大學舉行瞭一場有關光州民主化運動的模擬法庭活動,尹锡悅以模擬檢察官身份“判處全鬥煥死刑”。他的“叛逆”惹瞭大禍,尹锡悅不得不逃往江原道的外祖母傢暫時避難。
“我逃去江原道後,還有軍人來我傢搜查。”尹锡悅對韓國《京鄉新聞》迴憶。
自1983年起,尹锡悅踏上瞭長達九年的司法考試徵途。他曾自我打趣地解釋屢試不中的原因,“因為自己太愛喝酒”“齣去喝一杯,明年考第一”。
其間,尹锡悅因兩眼屈光不正而被免服兵役。
但韓國《東亞日報》透露,落榜八次不是尹锡悅“不夠努力”,而是他“太愛多管閑事”。在備考期間,尹锡悅還經常幫朋友照顧小孩子。
“鐵麵禦史”調查三任總統
尹锡悅的仕途起步較晚。1991年,尹锡悅最終通過法考,完成第23屆司法研修課程後,以檢察官的身份進入大邱地方監察廳。
其間,尹锡悅短暫改行當瞭一年律師。尹锡悅嚮《韓民族日報》迴憶這段經曆時說,“在檢察廳聞到瞭炸醬麵的味道,又想起瞭徹夜調查的檢察官經曆。”
在韓國檢察界,尹锡悅以“鐵麵禦史”聞名,也受到原韓國檢察總長李明載和鄭相明等人的提攜,他多次參與偵辦腐敗要案。
尹锡悅大多數“齣圈”的經曆,都與韓國總統調查案有關。2003年,尹锡悅接過一項與“總統競選非法資金”相關的案子。此時正值盧武鉉執政期,尹锡悅一舉逮捕並起訴瞭前忠南區知事安熙貞、長信紡織董事長薑金元等多名政經要人。
這二人也都在盧武鉉競選團隊擔任過要職。不久,尹锡悅又以違反《外匯管理法》起訴盧武鉉的女兒。
韓國《中央日報》稱,2006年,尹锡悅在調查現代汽車秘密資金事件時,拘留起訴瞭現代汽車集團總裁鄭夢九。2011年,他負責調查“釜山儲蓄銀行醜聞案”時,又以“違反政治基金”罪名起訴前韓國立法會議員李相德,後者正是韓國總統李明博的胞弟。
一路嚮不法權貴要人開刀,尹锡悅的檢察官之路也一步步從地方邁入中央,進入首爾瑞草洞大檢察廳――韓國檢察官心目中的“白色聖地”。
2012年,一嚮有“光棍檢察官隊長”之稱的尹锡悅脫單,跟小他12歲的妻子金建熙結婚。那一年,他已經52歲。婚禮場地就設在首爾瑞草洞的大檢察廳。
“我丈夫不會說謊,是個單純的人。他也沒什麼錢,要不是我嫁給她,估計他結不瞭婚。”金建熙說。
結婚時,尹锡悅銀行賬戶裏隻有兩韆多萬韓元(約閤人民幣10萬元)。
尹锡悅的事業又迎來瞭另一次轉摺點。2013年,保守派候選人樸槿惠險勝在野黨候選人文在寅,贏得第18屆總統大選。
這一年,尹锡悅被任命為國傢情報局調查組組長,負責調查韓國國傢情報院院長元世勛“乾選案”。在辦案期間,尹锡悅也揭露瞭法務部部長黃教安“乾預調查”,後者受到樸槿惠的提攜。
這一次觸碰到執政黨的重要人物,尹锡悅的後期調查也備受冷落。最後,他被降職到地方做檢察長。據韓媒Ohmynews稱,尹锡悅當時迴應說,“我不效忠於任何人。”
三年後,韓國政壇再度爆雷,韓國民眾要求徹查“樸槿惠親信乾政”的呼聲迭起。
2016年,尹锡悅被任命為“親信門”特彆檢查組組長。他接連拘留瞭樸槿惠及其密友崔順實、三星電子副會長李在�F等人。
一時間,尹锡悅成為韓國民眾眼中的“國民檢察官”。
恰逢其時,文在寅高舉“清算積弊”“公平正義”的旗幟上台,提拔尹锡悅為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廳長。
作為“燭光革命”的功臣之一,尹锡悅也調查瞭樸槿惠“親信乾政”和李明博貪腐案,並將兩名前總統送入監獄。
“比起權力,選擇站在法律一側更為可靠。”尹锡悅在一檔節目中說。
2019年7月,文在寅在青瓦台破格提拔尹锡烈為下任韓國檢察總長。韓國《京鄉新聞》報道稱,尹锡悅是首位沒有領導過高等檢察廳的檢察總長。青瓦台內部也齣現瞭擔憂聲音,“尹锡悅是一個極端原則主義者,會對政權造成傷害。”
“踏上一條傢破人亡的路”?
尹锡悅僅在韓國檢察總長的位置上待瞭一年左右。他與時任總統文在寅因“司法改革”逐漸走嚮對立。
2019年9月,尹锡悅就任總檢察長僅兩個月,文在寅政府便力推深陷醜聞的曹國齣任法務部長,意欲進一步推動司法改革、削弱檢方的權力。
據韓媒mediatoday稱,尹锡悅以“法辦當權者要嚴明”為由,要求徹查“曹國子女入學醜聞”。這時,韓國社會也爆發瞭支持與反對檢察機關的大規模遊行。
曹國辭職後,文在寅另一名親信鞦美愛擔任法務部長,她直接主導修訂瞭多項法案,進一步製衡檢方的權力。
根據韓國《檢察廳法》,檢察官掌握著調查權和起訴權。韓國檢察廳雖屬於法務部,但實際運作相對獨立。執政黨因此擔憂,缺乏權力掣肘的檢察力量會成為黨爭的工具。
在尹锡悅與鞦美愛的角逐中,韓國司法部門與監察係統的矛盾也逐漸暴露。最終,尹鞦二人被迫辭職。
“我無法眼睜睜看著正義和常識崩潰。”2021年3月辭職時,尹锡悅在白色檢查大樓前說。
這時候,尹锡悅與文在寅政府及共同民主黨的裂痕已日漸明顯。
離開檢察體係後,尹锡悅開始步入政壇。在2020年一項關於下任總統人選的民調中,時任檢察總長的尹锡悅支持率達到24.7%,超過其他候選人。
2021年6月,尹锡悅以“反文急先鋒”旗號,參加第20屆韓國總統大選。他說,“(參選總統)對於個人而言是件不幸的事,這是一條傢破人亡的路。”
競選初期,尹锡悅自稱“民眾召喚而來的總統”,他高呼“恢復公正和常識”“建立不再憤怒的國傢”等口號。
尹锡悅的人氣來自於韓國社會對利益團體和“社會不公”的長期憤怒。首爾大學發布的一份社會滿意度調查中也提到,58%的韓國年輕人對韓國社會現狀感到“長期憤怒”,主要原因是 “執政黨的不道德和腐敗”。
“政治素人”的從政之路磕磕絆絆。加入最大在野黨國民力量黨後,尹锡悅在公共場閤多次失言失態,“全鬥煥做得不錯”“吃狗肉不是虐待動物”“一周工作120小時再休息”等言論都引起廣泛爭議。
《東亞日報》寫道,尹锡悅不僅要學習政客如何“演戲”,更需要進行“口語輔導”。
就在選情膠著之時,尹锡悅及其競選團隊甚至陷入“巫蠱爭議”。《韓民族日報》透露,尹锡悅在參加黨內大會時,有三次被媒體拍到手心寫著漢字“王”,一名自稱為“建真法師”的全姓男子也參與瞭尹锡悅競選全過程。
新一屆大選中,李在明和尹锡悅選戰期間彼此抓著“黑料不放”,也成為韓國民眾“好感度最低”的一次大選。
在競選期間,尹锡悅多次被“親屬醜聞”拖纍。尹锡悅的妻子金建熙“捏造20項簡曆”“打電話賄賂記者”,而其嶽母也因違規開設養老院而被判刑。
每一次“汙點攻擊”都在削弱著尹锡悅的公信力。一名國民力量黨內部人士嚮《韓民族日報》錶示,“接連不斷的醜聞已經讓尹锡悅失去瞭公正與常識的光環。”
“韓國特朗普”
但尹锡悅還是以微弱優勢當選總統,韓國保守陣營時隔五年再次奪迴政權。1987年韓國民主化以來,保守派和民主派“10年政權交替論”也同時被打破。
2022年 3月10日上午10時許,尹锡悅的第一項工作日程便是與美國總統拜登通電話。這也印證瞭尹锡悅在競選時“優先美韓同盟”的承諾。
在外交安保問題上,尹锡悅在美國《外交事務》上撰文稱,他主張“有尊嚴的外交和強大的國傢安全”。他重視修復日韓關係,鼓勵追加部署薩德係統。在朝鮮半島問題上,他要求朝鮮先承諾“無核”。
尹锡悅的強硬外交主張也吸引瞭韓國青年群體的支持。28歲的韓國青年徐東旭對南方周末記者錶示,“文在寅政府過於軟弱。”
在韓國中央選舉委員會的投票統計中,二十多歲的男性選民對尹锡悅的支持率達58.7%。
過去五年裏,韓國經濟下滑、房價高企、失業率激增,20歲至30歲的年輕人對文在寅政府的不滿逐漸增多。
28歲的徐東旭因新冠疫情降薪,他更擔心失業,他期盼新政府能有新變化。在幾天前的“事先投票”中,徐東旭在仁川市的投票站為尹锡悅投上瞭一票。
雖然尹锡悅的強硬言論吸引瞭一批趨嚮保守的年輕人,但也引發外界廣泛擔憂。
2022年1月,尹锡悅在社交媒體上宣布“廢除性彆平等和傢庭部”。3月6日,尹锡悅又公開批評文在寅政府,“朝鮮發射瞭9次導彈,他們一個‘挑釁’也沒說……如果把政權交給我,我會糾正這種無禮的人。”
尹锡悅的強硬外交立場在韓國政壇激起一波波漣漪。韓國左翼正義黨總統候選人瀋相�c認為,尹锡悅所領導的國民力量黨奉行“極右翼民粹主義”。韓國前財政部長金東兗更是批評尹锡悅是“民粹主義者”。
《韓國先驅報》進一步質疑:尹锡悅是“韓國特朗普”嗎?競選時,他多次發錶“冒犯言論”、贊美頗具爭議的國內政客,甚至攻擊在韓外國人、對女性缺乏理解。
更巧閤的是,尹锡悅跟特朗普一樣還擅長在社交媒體上“放話”。
不過,從競選者迎閤選票到當選者治國理政,尹锡悅身份的變化將不得不使其更關注民生並采取更務實的外交政策。
過去五年,韓國社會低生育率、人口老齡化和貧富差距等問題更加凸顯。同時,高物價、新冠疫情、高傢庭負債、低經濟增長等經濟民生問題也更加急迫。
2022年3月10日,現任總統文在寅在恭喜尹锡悅勝選時也不無勸誡之意,“消除分歧,實現團結”。
南方周末記者 顧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