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4/2022, 10:11:52 AM
1967年10月16日晚上,溥儀的妻子李淑賢滿懷希望地喂丈夫吃下瞭最後一碗藥。這藥,是中醫研究院的蒲老開的,一共三服,這是第二服。
溥儀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後,李淑賢的身形也一天比一天消瘦瞭,她的黑眼圈越來越明顯。不過,她根本沒時間管顧這些,她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丈夫的病上。
溥儀與李淑賢共同離傢去上班
自打5年前嫁給他起,他的病就斷斷續續的。起先幾年,他都是一邊保守治療,一邊工作。兩年前,他的膀胱內被檢測齣惡性腫瘤後,他纔不得已進行瞭手術。那次手術挺成功的,後來,他恢復得也還可以。
可就在李淑賢鬆瞭一口氣之際,溥儀的病再度復發。之後,他一直靠中藥維持。有半年時間,他的病情像是穩住瞭。然而,隨著他的心情的惡化,他的病也越來越不容樂觀瞭。
想到這兒,李淑賢看著病床上虛弱不已的溥儀嘆瞭口氣,她在心裏替他叫屈,她覺得:若不是他那已離婚的前妻突然來“拷問”他,要他提供什麼證明材料,他的病絕不會突然這麼嚴重。
想起李玉琴後,李淑賢又想起瞭溥儀昔日的童僕孫博盛,這個人她沒見過,但她對他恨得牙癢癢。原來,他幾次三番批判溥儀寫的《我的前半生》,這事雖然不瞭瞭之,但它極大地傷害到瞭溥儀的內心。
就在李淑賢想著這些糟心事時,有腳步聲傳來,她聽到瞭:來的不止一個人。果然,不一會兒,溥儀昔日的好友範漢傑和李以�臉魷衷諏嗣趴凇�
溥儀與李以�粒ㄗ笠唬┑�
他們倆都是溥儀的好友、同事,他們和他同是全國政協文史專員。這些年來,他們的關係一直很融洽。
李淑賢站起身和他們打過招呼後,有些為難地說:“剛睡下,吃瞭藥,一時怕是醒不瞭。”兩人“哦”瞭一聲後,便在病房裏坐下瞭。
範漢傑和李以�梁芟牒彎咭橇募婦洌�他們知道:他天生愛熱鬧,喜歡被人圍著。
晚上十點,溥儀突然睜開眼,並且還開口和李淑賢說話瞭。範漢傑和李以�良�狀,趕忙湊上前和他說話。
“老溥!還認得我嗎?”範漢傑盯著溥儀問道。溥儀躺在床上答道:“範漢老!”
見溥儀開口說話瞭,李以�烈哺�著激動起來瞭,他嘻嘻笑著說:“我們來看你,已經待瞭很長時間瞭。”
溥儀見到兩個平日關係最密切的專員,心裏很高興,他的臉上掛著笑意,可他實在太纍瞭,他沒有力氣和他們多說什麼。因為排尿睏難,他經常被憋得難受,也隻有每次彆人幫他導尿後的最初幾分鍾裏,他纔能稍微舒服些。
李以�量醋排�力擠齣笑容的溥儀,心裏有些難受,他輕輕道:“你好好養病吧!彆有思想負擔,我們得趕班車去瞭……”
就在範漢傑和李以�磷急咐肟�時,溥儀竟連連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走,他著急地道:“老李,你先彆走,等傑二弟來。”
李以�林�道,溥儀口中的“傑二弟”,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溥傑,這對難兄難弟和他都是好友。
溥儀與文史專員們討論
就在此時,溥儀突然像想起瞭什麼似的對李淑賢道:“快!快去找孟大夫。”李淑賢急急地齣門後,他又對李以�戀潰骸懊洗蠓蠆煥矗�你韆萬彆走!”
躺在床上吃力地喘瞭一會後,錶情痛苦的溥儀用微弱的聲音清晰地繼續道:
“我還不應該死,我還要給國傢做事呀,快救救我,找孟大夫……”
不一會兒,專門負責溥儀治療事宜的孟大夫便趕到瞭病房,他剛俯下身子,溥儀就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救救我!我要給國傢做事,我要給國傢做事!”
看到這一幕,李以�梁頭逗航艿難劭羲布涫�潤瞭,他們知道:他定是看到他們後,想到他未完的工作瞭。這些年來,溥儀對工作的熱心,經常讓他們吃驚。尤其從延安、鄭州、洛陽等各地參觀迴來後,他的工作積極性更是高漲。
溥儀曾對李以�糧刑荊閤衷詰娜兆櫻�纔是人過的啊。那時,李以�粱榖灘蛔〈蛉に�。溥儀很愛自己“文史專員”的身份,他甚至覺得自己還可以再乾上幾十年。
溥儀夫婦與杜聿明參觀湖北油菜田
可李以�斂荒莧範ǎ轟咭悄芊癜竟�眼下這一關。
“彆怕,你的病慢慢就會好瞭,你還有機會給國傢做事的。”孟大夫微笑著寬慰溥儀道。他並未察覺,孟大夫眼裏有一絲悲涼略過。作為溥儀的主治醫生,他比誰都清楚:溥儀現在的突然清醒,並不是病情好轉,恰是迴光返照。
溥儀一嚮特彆信任孟大夫,他聽瞭這話後,臉上露齣瞭笑容。這個大大的笑容,讓他本就突齣的顴骨顯得更高瞭。這時,一旁的李淑賢也跟著笑瞭起來。她心裏甚至還有點怪蒲老,怪他前幾天開藥時嚇自己說“人不行瞭,也許還能拖幾天”。
李淑賢見溥儀情況好轉,心裏惦記著還未服下的第三服藥,她對第三服藥充滿瞭希望,她估摸著:這三服藥吃下去,或許會有更神奇的效果。
就在李淑賢和溥儀高興之際,孟大夫悄悄將範漢傑和李以�兩械揭槐叩潰骸頒呃舷壬�過不去今天晚上瞭,方纔他很清醒,這是迴光返照現象。”
不一會兒,曾在溥儀傢工作過的兩個保姆也趕到瞭病房,溥儀的一個外甥也來瞭,人越來越多以後,範漢傑和李以�輛齠�迴去,他們替溥儀掖瞭掖被角後,依依不捨地離開瞭垂危的老友。
溥儀與友人們(右一為弟媳嵯峨浩)
走到門口時,李以�寥灘蛔』贋房戳艘謊鄄〈采係匿咭牽�他知道:這將是他們的永彆。
兩位老友走後,屋子裏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悲愴瞭,溥儀隱隱約約能聽到低低的啜泣聲:他的外甥忍不住在旁邊低泣。李淑賢注意到,兩個保姆的眼圈也紅瞭,可她卻並沒有哭,她不能哭,她始終覺得:他還能再撐一撐。所以,他們走後,她隻緊挨著丈夫的身體坐著:她做好瞭整晚不睡的準備。
李淑賢知道:他並不想死。她以前隻聽說:全世界的帝王都有個怪癖,喜歡求長生不老術。她沒想到,身為末代皇帝的她的丈夫,竟也是如此。
李淑賢想起,10天前,病情加重時,他還專程給自己寫瞭一個小紙條,這個紙條,就是他未放棄追求“長生不老”的最好證明。這張紙條上寫著:
“小妹(李淑賢):我感氣虛。你來時,韆萬把‘紫河車’(胎盤粉)帶來。今天晚上服用。耀之(溥儀字)”。
李淑賢把紫河車拿來瞭,也給溥儀服下瞭,可遺憾的是:這個東西也並沒有産生什麼神奇的特效。她並不知道,在此之前,溥儀曾為瞭長生不老,長期注射“賜保命”。
李淑賢幾次想勸溥儀說:“死生有命”,可話到嘴邊她又說不齣口。哎,他畢竟不是普通人,就算自己說瞭,他也未必肯信。
溥儀夫婦遊覽圖
和溥儀結婚這些年,她一直覺得丈夫和彆人沒什麼兩樣,除瞭生活能力差點、任性點,他完全就是一個普通人。可有一點,他又和彆人不一樣:他經常半夜哭。她想:正常人,誰會半夜哭。
一次,溥儀半夜哭時,她把燈打開,想問問他到底為什麼哭。可讓她驚訝的是:他根本就是睡著的,原來,他是在睡夢中哭。
不過,自打重病以後,溥儀很少在睡夢中哭瞭,他睡覺依舊不安生:他總在夢中呻吟。李淑賢是個護士,她對溥儀所承受的痛苦心知肚明。長期排尿睏難,已經讓他尿中毒瞭,這,擱誰不難受啊!
李淑賢曾問過丈夫“究竟什麼時候病的”,他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說,直到前些天,他纔終於說瞭實話,他說:
“早在我們結婚時候,我就知道我得瞭不治之癥瞭,因為怕你,怕你……就一直沒告訴你。”
李淑賢知道,這個“怕”,是怕她不同意。說實話,若溥儀一開始就告訴自己“他有病,且沒有正常生育能力”,她當時當真不會肯嫁。哎,可世間哪裏有什麼“如果”啊!
說起來,她和溥儀都是可憐人,她在遇見溥儀前,有兩段失敗的婚姻,而溥儀在婚姻裏也是備受挫摺,這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吧。
想到這兒,李淑賢的心裏總算好受些瞭,她想著“婚姻都是天定的”。李淑賢和溥儀雖是半路夫婦,可她對他是有感情的,她對他的感情,是這些年的悉心照顧培養齣來的。人都說“越付齣,越愛”,她對溥儀就是如此。
溥儀與妻子同遊
夜深後,一直陪在溥儀身旁的李淑賢發現丈夫安靜地睡著瞭。這陣子,每天,護士都要給他注射三種藥針。身為護士的她知道,這些都是“氨茶堿”一類的鎮痛藥,可以緩解他的痛苦。
見丈夫睡下後,李淑賢站起身揉瞭揉自己的腰,然後站起來走動瞭一下。因為實在太睏瞭,她還趴在床邊小睡瞭一下。
睡醒後,李淑賢看到溥儀依舊在熟睡,她放心地去瞭洗手間。此時,時間已經到瞭下半夜。
此時的李淑賢纔感覺到瞭恐懼,她這時候纔恍悟:晚上,他精神突然很好,很可能是迴光返照。可作為妻子,她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她不住地對自己說:“不是的,不是的,迴光返照不是這樣的。”
迴到溥儀床邊後,李淑賢一直緊張地盯著溥儀的臉,她看到:他的眉頭皺到瞭一塊,嘴也不斷地咧著,看起來很痛苦。
就在李淑賢猶豫要不要將他叫醒時,溥儀突然醒來,然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睜開眼後,他緊緊抓著她的手道:“小妹,我心裏憋得慌……”
李淑賢正準備安慰他時,他竟在說完這句話後,聲息全無瞭。她當時並未意識到,這句話,竟是他和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李淑賢緊張地盯著溥儀,看到他的胸脯還在起起伏伏後,她纔稍安瞭一下。“你彆急,傑二弟馬上就來瞭,”李淑賢帶著哭腔說道。
溥儀與溥傑夫婦
李淑賢的話音剛落,溥傑就一臉驚慌地齣現在瞭病房門口。他三兩步走到哥哥床邊,緊緊握住瞭他的手,奇跡一般地,溥儀竟吃力地睜開眼看瞭溥傑一眼,然後,又慢慢閤上瞭雙眼。
溥傑知道:哥哥一定有話要和自己說,可一切都來不及瞭。值班醫生和護士們聞訊趕來搶救,被擠到一旁的溥傑聽到醫生說“瞳孔已經開始散大”,頓時,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知為何,此時,溥傑耳邊竟清晰地響起瞭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對白:“我是皇帝!”“你真的是皇帝?”“我為什麼不能穿黃色?”“快跑,追上來瞭……”
溥傑渾身發抖地扶著牆站著,他和李淑賢的雙眼都緊緊盯著被搶救的溥儀。他心裏痛極瞭,他們兩兄弟多少生死劫都扛過來瞭,可如今卻卡在這病上。
溥儀所在醫院
搶救中,一位醫生說“喉嚨還有響聲”,聽到這句話後,溥傑驚瞭一下,他知道,這也意味著:哥哥還沒有咽氣,他想活下去,他在努力和死神做鬥爭。溥儀的確有極強的求生欲:搶救中,他甚至曾再度睜開眼……
溥傑和李淑賢都瞪著眼呆立著,似乎在等待奇跡來臨。
然而,死生終有命,半晌後,已全身浮腫的溥儀終於呼齣瞭一口長氣,醫生護士停止瞭搶救。知道溥儀已死的李淑賢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巨大悲痛,伏在丈夫遺體上放聲大哭,溥傑也跟著哭齣瞭聲。
李淑賢淚眼瞥瞭一眼病房的鍾錶,時間是:十月十七日淩晨二時十五分。
溥儀走時,帶著極大的不情願,如他自己所說: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要為國傢做貢獻。誰能想到,這樣的話,竟是從一位封建末代帝王口中說齣。誰又會相信:末代皇帝成為公民後,最放心不下的,竟是他未完成的工作。
也因為“放心不下”,溥儀死時:一隻眼睛睜著,嘴也是張開著的。
如周恩來總理所言,溥儀是被改造成功瞭的,如他所言:“我們把末代皇帝改造好瞭,這是世界上的奇跡。”
周總理與溥儀夫婦
溥儀曾在《我的前半生》的末尾寫下過這樣的字句,他說:
“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過去的罪惡,我一定要繼續立功贖罪,為祖國和人民貢獻我的一切,直到我的脈搏停止!相信我的誓言,相信我一定會忠於我的誓言!”
溥儀是這樣說的,這樣寫的,他最終,也確實是如此做的!
溥儀逝世後,人民日報發布瞭一則《溥儀逝世》的訃告,全文是:
“新華社十九日訊 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委員愛新覺羅・溥儀先生因患腎癌、尿毒癥、貧血性心髒病,經長期治療無效,於十月十七日二時三十分逝世於北京。終年六十歲。”
溥儀,終以他的新身份“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委員”離開瞭世界。他走時,他的親人、朋友都對他戀戀不捨,這種“人情味”,是他作為一個帝王時,永遠不曾體會到的溫情!
溥儀最後一張照片(攝於自傢宅院)
人說:世間最大的圓滿是,你齣生時,所有身邊人都在為你笑;而你離開時,所有身邊人都在為你哭。如此看,溥儀的一生,是圓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