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腦子不太好,字碼不順不說,連選題也經常找不到。於是就按照老辦法來解決——翻資料、畫圖錶。誰知不畫不知道,一畫真奇妙。比如下麵這張將載於二十四史中的各種大壞蛋打包的圖錶,就大有文章可作。
從漢到明,在二十四史中被打包列傳的各種壞蛋閤計323名
尤其是兩宋的那些奸臣、叛臣們,簡直是人人有料,大有故事可講啊。
奸臣,在古時是指不忠於君主,弄權誤國之臣。在西漢人劉嚮所著的《說苑》一書中曾指齣為人臣者有“六邪”——其一曰“具臣”,就是既不乾活也不管事的混日子官;其二曰“諛臣”,就是對君主百般獻媚,迎閤溜須的馬屁精;其三曰“奸臣”,就是嫉賢妒能,弄權誤國的奸險之輩;其四曰“讒臣”,就是指以巧言令色排除異己,禍亂朝綱的小人;其五曰“賊臣”,就是專權擅勢,結黨營私,禍亂君主和百姓的野心傢;最後一種就更厲害瞭,叫“亡國之臣”,簡直集前五邪於一身,哪朝哪代碰上都得玩完。
像“高球王”這樣逢迎君王所好、恃寵營私的壞蛋,一般都叫“佞幸”
不過這隻是劉嚮的說法。事實上在兩宋之前的韆餘年時間裏,古人還是比較信奉性善論的,認為一個人就算再壞,也壞不過“諛臣”這個界限。所以自司馬遷著《史記》並首創將所有的壞蛋裝進《佞幸列傳》裏一勺燴掉這個傳統以來,在此後的正經史書中,各種史傢都嚴守祖師爺立下的規矩,用來囤積壞蛋的列傳不是跟著叫“佞幸”,就是換湯不換藥的“恩幸”或是“幸臣”(就李延壽在《南史》中彆齣心裁搞齣個《賊臣傳》,但沒啥影響力),反正大傢好像都覺得沒什麼是比馬屁精更壞的蛋瞭。
直到做官超級糊塗但做學問超級清醒的歐陽修在編纂《新唐書》時,對此冷笑一聲,然後大筆一揮書就瞭《奸臣傳》、《叛臣傳》、《逆臣傳》各一篇,從此給史學界立下瞭新的規矩。
老歐陽一代文宗的名頭真不是蓋的。經他這麼一摺騰,使得在此前“走紅”瞭韆餘年的佞幸們瞬間失去瞭熱度,相反在各種史書中被標注為奸臣、逆臣、叛臣的傢夥成瞭壞蛋們新的代名詞(當然《明史》中還載有本朝特産“閹黨”)。
《新唐書》給各種壞蛋們重新做瞭定義
據統計,在二十四史中沒有給壞蛋打包作傳的唯有《後漢書》、《三國誌》、《周書》、《舊五代史》和《新五代史》這五部而已(《晉書》、《梁書》、《陳書》、《隋書》和《舊唐書》則是隻打包但不命名,傳列書之最末),其餘19部史書載有各種壞蛋閤計323人次。
在奸臣、叛臣和逆臣這三個壞蛋標簽中,叛臣和逆臣的情況看起來比較相似,但實質上完全不一樣。作為臣子發動叛亂、割據、投敵,甚至連皇帝都不放過的,有謀廢立或弑君行為的,當然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但隻要一沒有稱王稱帝,二未曾立國建元,那就是叛臣,否則就是逆臣。
自號雄武皇帝,這就是妥妥的逆臣瞭;而僕固懷恩為瞭打倒安胖子,不惜拿自己的親閨女和親迴紇,全族有46人死於王事,堪稱滿門忠烈,其平亂之功不亞於郭子儀和李光弼。誰知戰後卻被宦官駱奉先陷害逼入死地,不得不起兵反抗,最終被郭子儀所平,於是落得個叛臣的下場。
在我看來,僕固懷恩纔不是什麼叛臣,而是唐朝第一悲劇英雄
而以兩宋為分野,對於奸臣的定義則截然不同。在此之前,人們眼中的奸臣雖然不是啥好鳥,但其實也鬧不齣什麼幺蛾子:
“內實險詖,外貌小謹,巧言令色,妬善嫉賢;所欲進,則明其美、隱其惡,所欲退,則明其過、匿其美,使主賞罰不當,號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貞觀政要·捲三·論擇官第七》)
此時所謂的奸臣,就是一肚子壞水,到處說人壞話、打小報告的小人而已。其最大的害處恐怕就是忽悠得皇帝一腦子漿糊,讓朝廷瞎指揮、亂作為,僅此而已。至於禍國殃民啥的,當時的古人認為,他們不配!為啥?因為在那會兒能使得太阿倒持、國破人亡的唯有手握刀把子、槍杆子的軍頭。至於成天打小報告的奸臣嘛,一看就是百無一用的文人,還能摺騰齣多大的場麵?
不過自唐朝以後情況卻發生瞭變化。畢竟幾乎光憑著一個李林甫便造就瞭一場覆亡盛唐的安史之亂,而150年後的硃溫篡唐,更少不瞭崔胤、柳璨、蔣玄暉等一批文官的推波助瀾。尤其是隨著士族的覆滅和科舉的興起,文官在一國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凸顯,其中的敗類所能造成危害也就越來越大瞭。
這就引起瞭一些人的注意,比如歐陽修。
歐陽修在史學界的成就不亞於他的文章
歐陽修是文官中的一個異類。一方麵他在文壇中地位舉足輕重,在士林中極負影響力,另一方麵老歐陽雖然做瞭一輩子糊塗官,但卻是個懟人狂魔。隻要有啥看不順眼的,往往不分敵友先噴一臉口水再說,連老友範仲淹都未能幸免。
所以麵對“奸臣”這個概念,歐陽修彆齣心裁的做齣瞭如下的判斷:
“木將壞,蟲實生之;國將亡,妖實産之。”(《新唐書·捲二百二十三下·列傳第一百四十八下》)
啥意思呢?就是奸臣之奸,本不在臣,而在於大環境——說白瞭,就是世間本無奸臣,全是不靠譜的皇帝自己鬧幺蛾子鬧齣來的。
老歐陽果然勁爆,光噴奸臣已經不能讓他感到滿足,乾脆捎帶上皇帝一起噴瞭個體無完膚。
那麼他這話說得對嗎?當然對,而且是大對特對。
若非皇帝這個根子爛掉瞭,否則哪怕奸臣再奸,也摺騰不起幾朵浪花
說到奸臣,恐怕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秦檜。那麼這個在嶽王廟前已經跪瞭上韆年的禍國大奸,真的是生來就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種嗎?當然不是。
起碼在靖康之變前,在秦檜的身上看不齣半點畏敵如虎、賣國求榮的跡象。相反那時的秦檜倒是“左”得冒泡,簡直堪稱主戰派的一麵旗幟。比如在女真人第一次攻打汴梁時,曾以北宋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作為退兵的條件,結果在舉朝一片妥協求和的聲浪中,唯有秦檜憤而上書言軍機四事,反對對金無條件妥協。此後宋欽宗趙桓又任命他為兵部職方員外郎處理割地事宜,秦檜深以為恥,寜可辭官也不乾這種丟人現眼的差事。
如果僅在當時,那得要開多大的腦洞纔能想象得齣這貨未來會成為史上第一大奸臣?
再比如前邊提到的僕固懷恩。如果他戰沒於安史之亂或是在受駱奉先陷害之前就死掉瞭,那麼僕固懷恩的名字將毫無疑問的與郭子儀、李光弼等中興名將同列,並光耀韆古,成為受萬世所敬仰的忠臣良將。
讓我們再開個腦洞,將蔡京、秦檜這南北宋最著名的奸相穿越到大宋朝的鼎盛時代,比如仁宗朝——那將會是個什麼景象,這倆貨又會乾齣多大的壞事?
仁宗朝壞蛋也不少,但破壞力遠不如徽宗朝“六賊”
我想,答案很可能是數量多到有如過江之鯽的仁宗朝名臣良相中,再添上兩個名字而已。
諸如秦檜。這貨固然在靖康之變後被擄去金國嚇破瞭膽,隨之在威逼利誘下嚮女真人屈服,但這其實也不奇怪。作為一個正宗的儒傢門徒,隻要不是天生壞透瞭腔的,立身修心的功夫都不會太差。但儒生大多像是溫室的花草,經不起什麼大的挫摺,一旦理想破滅或是經曆磨難,被儒傢仁義禮智信包裹的軀殼裏麵隱藏著的人性的弱點以及陰暗麵就會縴毫畢現,秦檜自然也不能例外。
但要是他沒遭遇到這樣可怕的經曆呢?趙禎統治下的東京汴梁可是安全得很,在生命安全和權勢富貴不受威脅的前提下,秦檜很可能繼續“左”下去吧?比如對著西夏喊打喊殺,弄不好還會齣使遼國,麵對契丹人的威逼利誘慷慨陳詞、不辱臣節,像富弼那樣在外交史上留下一段佳話?
再如蔡京。相比秦檜,這貨纔是天生的權奸,為瞭往上爬可以全無節操。比如在勢同水火的新舊黨爭中,所有人都得站隊,非新即舊,想要騎牆者如蘇軾都落得個裏外不是人的下場。唯有蔡京可以左右逢源——舊黨大佬司馬光要廢除新政中的免役法、恢復差役法,彆人都覺得這事不好整。唯獨蔡京“悉改畿縣雇役,無一違者”,讓司馬光都忍不住贊其“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宋史·捲四百七十二·列傳第二百三十一》)。
像蔡京這樣的人北宋從未缺貨,比如蔡確。但隻有在徽宗朝蔡京纔能如魚得水
等到新黨領袖章惇上台、要廢差役法重行免役法時,蔡京搖身一變又成瞭新政先鋒:
“章惇復變役法,置司講議,久不決。京謂惇曰:‘取熙寜成法施行之爾,何以講為?’惇然之,雇役遂定。差雇兩法,光、惇不同。十年間京再蒞其事,成於反掌,兩人相倚以濟,識者有以見其奸。”(引用同上)
可那又如何呢?趙禎在位42年走馬燈般的換過23任宰相,其中不乏如丁謂、王欽若、章得象、賈昌朝、夏竦這樣公認的“奸邪”,也不乏像呂夷簡、晏殊、陳執中、文彥博、馮拯、梁適這樣功過是非眾說紛紜的人物。他們或許能為害一時,但在趙禎治下的大宋朝該盛世繁華時依然衣冠文物,該被黨項人痛扁時依然屁滾尿流,該給契丹人納貢時依然分文不少……就算蔡京當奸臣的本事高過上述人等十倍,其結果怕是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起碼他想在趙禎的眼皮底下把大宋朝給整亡瞭,那絕對是癡心妄想。
至於理由,清人王士禎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元臣脫脫曰:‘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北窗炙輠錄》記周正夫曰:‘仁宗皇帝百事不會,隻會做官傢。’”(《池北偶談·捲九·談獻五》)
同理,要是將韓琦、富弼、龐籍、範仲淹、包拯這樣仁宗朝的名臣良相發配到靖康年間前後,說不定就是給蔡京、秦檜們送去幾個同夥。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多幾個像李綱、李若水似的悲劇人物,要想替大宋朝逆天改命甚至是復製所謂的“仁宗盛世”,那也絕對是癡心妄想。
在仁宗朝鼎鼎大名的名臣良相們要是穿越到徽宗朝,弄不好比秦蔡也好不到哪去
對此,大明朝的鐵血宰相張居正一定深有同感。
西漢大儒戴德曾感慨“國傢將興,必有禎祥;國傢將亡,必有妖孽”(《禮記·中庸第三十一》),其實將“國傢”改成皇帝老兒纔更加準確明白。畢竟隻要是帝製時代,所謂國傢不過是帝王的私産,跟當臣子的(甭管是忠是奸)實質上沒有半毛錢關係。就像今天的私人公司,無論是大賺特賺或是倒閉破産,對於打工者的區彆無非是多喝幾口湯或是再找份工作,而對於老闆就有著天壤之彆。所以在《三國演義》中,老實人魯肅纔告誡孫權——俺們都能投降,唯獨你不能。
但要是老闆自己都不把公司的存亡當迴事,打工的憑什麼要多操這份閑心?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何不跟著瞎混?相反倒是那些狗拿耗子非得多管閑事的,弄不好會討人嫌甚至丟掉飯碗(在古時就是丟官甚至掉腦袋瞭),換成你該怎麼選?
當天下為一人私産時,要求臣民嚮皇帝無條件效忠是個讓人費解的邏輯
因此也可以說,那些被載入史冊並言之鑿鑿被蓋棺定論為佞幸、奸臣、叛臣和逆臣的三百來號人不過是代主受過。而如果將跪在嶽王廟前受萬世唾罵的秦檜換成宋高宗趙構,也許更為公平閤理。
囉嗦瞭這麼半天,但我其實毫無替那三百來號人申冤翻案的意思。畢竟在過去的兩韆多年裏人生人亡何止億萬,為啥彆人不上榜,偏偏隻有這幫貨色被掛起來示眾吊打?
但要說他們統統罪有應得也說不過去。畢竟所謂的忠奸很難去量化,而且無論什麼玩意隻要跟政治沾邊兒就很難說得清是非。所以,可以肯定在那三百來號大壞蛋中肯定不乏受瞭冤屈的倒黴蛋,而且怕是不止一個。
在二十四史中,《宋史》歸納的各種壞蛋引起的爭議最大
其中引起爭議最大的,莫過於被載入《宋史》的那40號“佞幸”、“奸臣”和“叛臣”。不過兩宋的“佞幸”大多是無名之輩,也沒乾過什麼特彆壞的事情,隻是其中不乏有纔之人。比如王繼先是個齣色的醫生,參與編纂過《紹興本草》;曾覿、薑特立則以詩詞文章聞名,並有著作傳世。
問題主要就齣在瞭“奸臣”和“叛臣”兩傳中,而其中就不乏替自傢主子背鍋的倒黴蛋。
比如說趙良嗣。他提齣的聯金滅遼、收復燕地的主張盡管在戰略層麵有考慮不周之處,但在戰術上絕對可行,而且也確實是齣於滿腔熱忱,無論如何也談不上一個奸字。隻是世代生於遼國的趙良嗣,又哪裏會想到宋軍的戰鬥力會如此之渣——剛剛被女真人揍得快要亡國的契丹人,轉過頭來輕輕鬆鬆就將幾十萬宋軍打得丟盔棄甲?
這種執行層麵齣現的問題,與主謀者何乾?就算能扯上關係,又與趙良嗣的品性何乾?與之類似的如西漢馬邑之謀,也是在執行層麵齣瞭紕漏導緻功敗垂成,可沒見人傢劉徹把罪責全扣到聶壹頭上,更沒有將其打上奸臣的標簽。
但趙佶畢竟不是大氣的劉徹——趙良嗣要不是奸臣,那麼又要將力主推動聯金滅遼的皇帝陛下置於何地?所以趙良嗣必須是奸臣,他們全傢都得是奸臣!
《宋史》中的奸臣們,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替趙佶背鍋
更搞笑的是張覺、郭藥師。比如張覺,他本是遼臣,在契丹人即將敗亡之際先降金再降宋,自然算不上什麼忠臣賢良。不過當張覺攜平(今河北盧龍)、營(今河北昌黎)、灤(今河北灤縣)三州降宋時,宋徽宗趙佶可是樂得連嘴巴都閤不上,沒準還跑去瞭太廟告祭、嚮祖宗們報捷。而張覺也拜為泰寜軍節度使,被趙佶視之為維護北疆的頂梁柱。
可是當女真人大兵壓境、索要張覺時,趙佶先是斷然拒絕,扛不住壓力後又耍小聰明,殺瞭個貌似張覺者妄圖充數。等到一切小伎倆無效、女真人聲稱要舉兵自取時,趙佶就徹底認慫瞭,密詔殺死張覺及其二子函送金人。
張覺自然算不上什麼好人。可是招降、納降張覺的是趙佶,最後殺瞭張覺取悅女真人的還是趙佶——隻想占便宜卻不願意吃虧,一旦吃虧便遷怒於人、說人傢張覺是奸臣,這像是人乾的事嗎?
更要命的是,趙佶殺瞭張覺之後,使得大批遼國降將徹底寒心,尤其是郭藥師:
“(張覺)既死,函首送之,燕之降將及常勝軍皆泣下,郭藥師曰:‘若來索藥師,當奈何?’自是解體,金人終用是啓釁雲。”(《宋史·捲四百七十二·列傳第二百三十一》)
郭藥師也是遼國降將,而且為北宋立下瞭不少戰功。可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加上朝中上有昏君、下有奸佞,再有張覺事件使得郭藥師離心離德,所以最終也降瞭女真。
所謂的靖康之恥,就是趙佶親手作死作齣來的
身為一介降將,又是邊將,郭藥師和張覺就算想當奸臣又能奸到哪兒去?骨子裏徹底爛瞭難道能怪到臉上長的那兩個粉刺?郭藥師或者勉強能算是個叛臣,那張覺呢?就是個純粹的倒黴蛋罷瞭。
再比如張邦昌,那就更倒黴瞭。關於老張是如何當上那個倒黴的“僞楚帝”的,我在以前的文章中講過(詳見《
老張傢好不容易齣瞭個皇帝,結果不但是僞帝,還是“背鍋帝” 》)。這裏給不願意點鏈接的朋友強調兩點——其一,當時老張死活不肯稱帝,但在女真人威脅要屠光汴梁滿城百姓的壓力下纔不得不屈服:
“金國文字來,限三日立邦昌,不然下城屠戮,都人震恐。三日,金使來促勸進……邦昌誓自裁,或曰:‘相公城外不死,今欲死,塗炭一城邪?’遂止。”(《大金國誌·捲三十·楚國張邦昌錄》)
其二,老張“在位”期間,一不肯進垂拱殿(北宋皇宮正殿),二不肯坐北朝南(“麵西而坐”),三禁止大臣朝拜,四不稱“朕”而稱“予”,五文書不稱“詔旨”而稱“手書”。也就是說,他從來沒把自己當作一個正經的皇帝。
而且女真人一撤兵,張邦昌就一邊派人暗訪趙構行蹤,一邊迎宋哲宗趙煦的廢後孟氏入宮臨朝稱製。孟氏剛一進宮,張邦昌次日便宣布退位——“大楚朝”前後享國不過33天而已。
張邦昌堪稱是兩宋第一倒黴蛋
可以說趙宋皇統能得以延續153年,張邦昌居功至偉。可是誰讓他攤上個恩將仇報的宋高宗趙構呢?所以老張最終不但死於非命,還落得個叛臣的罵名遺臭萬年。
《宋史》搞齣這麼多“冤假錯案”,可能有人會歸罪於修史的濛古人。要麼認為這幫傢夥文化水平太低,結果搞得“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要麼就是心懷不軌,醜化前朝。
其實,這還真是冤枉瞭無辜的濛古人。
其實濛古人倒沒想醜化誰,《宋史》的爭議還是來自於漢人士大夫間的內訌
話說自從太史公作《史記》以後,每逢王朝興替,替前朝修史都會成為新朝極為重視的頭等大事(畢竟涉及到新朝的正統性嘛),但唯有元朝是個例外。自從濛古人占據天下以後,彆說像修史之類的文事,連治國都不怎麼上心,整天就忙著爭權奪利。
比如說誰要是敢在彆的朝代提個“反詩”,最終不死一地人肯定無法罷休。唯獨在濛古人看來,這都不算事:
“詩人吟詠情性,不可誣以謗訕。倘使是謗訕,亦非堂堂天朝所不能容者。”(《至正直紀·捲二》元·孔剋齊)
所以心胸比草原還寬廣的濛古人直到元順帝至正年間、也就是距離元亡隻剩下20來年的時候,纔猛拍瞭一下腦門恍然大悟:完犢子嘍,忘瞭給前朝修史啦!
說修就修。濛古人一旦較起真來那效率可不是一般的高——不但《宋史》,捎帶著連《遼史》和《金史》一起修。而且從至正三年(公元1343年)開乾,到至正五年(公元1345年)大功告成,僅用瞭不到3年時間就修成瞭三部史書閤計747捲……
順治二年(公元1645年)一口氣修到瞭到乾隆四年(公元1739年),共曆時94年,卻隻有332捲,總字數不足元修三史之半數。
倉促修齣來的《宋史》必然是粗糙的,但在思想傾嚮上的問題就賴不到時間上瞭
所以宋史在二十四史中的評價並不高,最為人詬病的缺點就是粗糙,這個無須贅述。而另一個毛病,就是屁股坐得太歪。
二十四史都是新朝替前朝修的,所以搞搞醜化、栽個小贓啥的都不奇怪。但鬍說八道到瞭《宋史》這個程度的,還是非常少見的。不過這能賴到濛古人頭上嗎?恐怕還是不能。
我們現在看到的《宋史》,都標明“元·脫脫等撰”——要是脫脫泉下有知一定大呼冤枉,並錶示這個鍋他不背。
中書右丞相一職。所以他不但得替元順帝治理國事,還得花大力氣治黃河、撲滅此起彼伏的各地義軍,就算是個八爪章魚也忙不過來。所以他隻能辭去修三史的都總裁官之職,由阿魯圖和彆兒怯不花繼任。可問題是彆兒怯不花跟脫脫一樣忙著到處堵窟窿,阿魯圖連漢字都不認識,乾脆算是個文盲,又能管得瞭什麼事?
於是《宋史》的修撰工作,實際上是被賀惟一、張起岩、歐陽玄等漢族士人所把持和左右。雖然在成書後脫脫又審瞭一遍稿,不過即便他的文化水平比阿魯圖高得多,但也不是宋史專傢,所以也甭指望脫脫能搞什麼“撥亂反正”。
而賀惟一、張起岩、歐陽玄等人又是如假包換的正宗理學門徒,所以這部史書的思想傾嚮就不言而喻瞭。
理學有著明顯的保守化傾嚮,所以求新求變的改革派必然成為他們眼中的奸邪
因為理學的祖宗如二程、硃熹等在思想傾嚮上都屬於舊黨、反對變法,所以在《宋史》的《奸臣傳》中就必須得讓呂惠卿、曾布、章惇(蔡確、邢恕、安惇等在新舊兩黨間反復的小人也甭想跑)等新黨乾將打頭陣。要不是王安石無論從人品、學問上都挑不齣毛病,這位新黨領袖肯定得在《宋史》中被授予頭號大奸的榮譽稱號。
又因為理學派始終主和反戰,所以除瞭無論在官場還是民間名聲都臭不可聞的貨色,如像黃潛善、汪伯彥、秦檜、萬俟禼等無法洗白外,剩下的主和派幾乎都是他們口中的“賢良”,像壞到透腔、堪比秦檜的史彌遠就因此與《奸臣傳》無緣。相反對於主戰派,他們則視如仇讎。嶽飛這樣已經被捧成神的他們惹不起,所以韓侂胄就倒瞭黴——誰讓這貨又是主戰,又遭遇瞭一場慘敗呢?韓侂胄不是奸臣,誰是?
再比如賈似道(詳見《
賈似道的毛病不少,但說他是奸臣就昧良心瞭 》)。老賈不但是個堅定的主戰派,還大搞改革,先後推齣瞭“公田法”、“打算法”等法令徹底整頓財政,試圖解決睏擾南宋末期收入銳減、兵員枯竭等問題。可這些最終使得南宋亡國的弊病是誰造成的?當然是充斥瞭一大堆理學派的士紳地主。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所以在這些人眼裏,賈似道不是奸臣的話,這個世上就沒有奸臣瞭。
賈似道一死,南宋即亡,他也成瞭罪魁禍首的巨奸。而那些剛剛“為國鋤奸”的大忠臣們,轉過臉來就心安理得的將謝太後和年僅6歲的宋恭宗趙?趕齣臨安獻給瞭濛古人。
要是早生個幾十年,賈似道的成就未必會比王安石差,雖然人品還是差得有點遠
但《奸臣傳》中永遠不會齣現他們的名字,誰讓人傢“上頭有人”呢?
當然韓侂胄和賈似道也是一身毛病,比如私德不修,比如專權跋扈。但問題是兩宋319年間的那些所謂名臣良相們,除瞭範仲淹、包拯、王安石等寥寥數人外,有幾個手腳乾淨、人品清白的?再如專權跋扈——要知道南宋受外患之危改行獨相製,再加上大多數皇帝都不怎麼管事(要麼就瞎管),所以宰相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大權獨攬而且必須大權獨攬,否則大宋朝還不得亂瞭套?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隻要屁股歪瞭,腦袋就好不瞭。說你是奸臣你就是奸臣,否則青史鑿鑿,誰還能重修一遍《宋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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