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2/25/2022, 6:57:49 PM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張九龍
經過近5年的考古發掘,穿越瞭2000多年的時光,見證“百傢爭鳴”的稷下學宮,似乎從塵封的黃土中走來瞭。關於稷下學宮,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嚮淄博市臨淄區的“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這場考古接力還將繼續下去,而這正是考古學的魅力。
定嚮尋找行動
位於淄博市臨淄區的齊國故城,在中國古代都城史上占有極重要的地位。該城一直是兩周大國齊國的首都,漢代仍為諸侯齊國之首府,前後延續一韆多年,這在中國古代都城史上是很少見的。城址保存之好也是不多見的,不僅城牆地麵可見,城內外各種遺跡遺物極為豐富,可以說是一座地下寶庫。而寶庫中的明珠,無疑就是稷下學宮。
稷下學宮是世界上第一所由官方舉辦的高等學府,東周時期“百傢爭鳴”的學術盛景就是以齊國稷下學宮為中心的。關於稷下學宮的位置,有多處文獻指嚮齊故城西門外,所以,從2017年至2021年,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對齊故城大城及小城西側進行瞭大規模的詳細勘探。這輪考古的指嚮性很明確,就是想尋找見證“百傢爭鳴”的稷下學宮遺址。
這裏到底是不是曆史上的稷下學宮呢?
項目主要參與者、山東省考古研究員考古隊員董文斌錶示,通過五年的考古勘探和發掘工作,可知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為整個齊故城西牆及南牆外側唯一一處戰國時期高等級的院落式建築群。“除瞭齊故城小城西門外這處建築基址群,其餘文獻言及的地方都被我們都通過工作排除瞭。”
從時代看,這處建築基址群其建築年代的上限應為戰國中期,下限應為戰國末期,整體年代應處於戰國中晚期階段。通過對建築基址疊壓灰坑齣土獸骨進行測年發現,略早於文獻記載的田齊桓公田午在位時間。根據文獻記載:“昔齊桓公立稷下之官設大夫之號,招緻賢人而尊寵之。自孟軻之徒皆遊於齊”如此一來,時間綫是能對得上的。
考古發現,這處遺址緊貼齊都小城而築,小城城壕直接把其圈護在內,可見兩者是一體規劃一體建設的。董文斌對此的解讀是,當初田氏代齊後把宮城從大城內遷到小城時,就決定瞭同時興建稷下學宮,既把這傢官學置於肘腋之處,便於利用和控製,也將之與中樞相隔,內外之間判然有彆。
人們最關心的無疑是“稷下學宮”長什麼樣。考古顯示,該處建築基址群處於封閉院落內,麵積近4萬平方米,規模大,規格高。但從建築布局、基址形製來看,不是宮室建築,也與一般衙署、宗廟等高等級建築不一樣。加上城牆的發現,更坐實瞭學宮之宮的稱謂。
有趣的是,穿過該建築遺址中部的鄉間道路曆來皆稱黌大道,由此路進入村莊的大門名為黌門。“黌”的意思是學府,此處道路及門址名稱至今仍沿用“黌”,很可能是當年關於此地的記憶保留下來的結果。
“由以上分析可知,從地理位置、年代、建築格局、規格、與小城關係、曆史記憶等各方麵分析,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均與文獻記載的稷下學宮相符閤,我們據此推斷其當為稷下學宮所在。”董文斌錶示。
對此,山東博物館館長鄭同修錶示認同。“齊故城小城西門建築基址群的發現十分重要,夯土建築基址排列整齊,特彆是又發現瞭院牆,具備瞭學宮的基本布局要求。而且層位關係清晰,年代較為明確,與文獻記載中的稷下學宮正相契閤,我認為其屬於稷下學宮的問題不大。”鄭同修說。
期待更多證據
不能忽略的是,目前的考古發現仍缺少足以“一錘定音”的證據,比如帶有“稷下”或“稷下學宮”字樣的文物。不過,鄭同修指齣,即使齣土瞭此類文物,也未必就是鐵證,更何況考古也是拼運氣,有可能像二裏頭遺址那樣,幾十年找不齣直接文字證據。所以,他更傾嚮於綜閤分析論證。目前所有的證據都指嚮瞭稷下學宮,如果要推翻稷下學宮的判斷,有其他的解讀,也必須得有過硬的證據。
2021年8月6日,來自全國各地的眾多資深專傢來到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臨淄工作站,參加齊故城重要考古發現座談會,就齊故城小城西門外建築基址群展開專傢論證。會上,專傢們展開瞭激烈討論。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院徐龍國指齣,考古發掘的遺址,最主要的是確定其時空關係。“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采用“排除法”解決這個問題是個好辦法。我認為要加大排除力度,不僅要城牆西側從南到北要一一排除,而且小城南牆外也要勘探。”
他同時提齣,這些建築是統一規劃一次性建起的,是一個時期的建築,夯土不像宮殿建築基址那樣深厚,也不像一般民居那樣草率,應屬官方的建築,但是麵積可能不算大,如果按最著名的60位稷下先生來算,每人建築麵積閤多少平方米?如果不足50平方米的話,也不算什麼“高門大屋”。曆史記載,這些稷下先生的房屋在兩岸,所以還需要在係水兩岸進行勘探,擴大發掘麵積,以解決其總麵積及布局問題。
文獻中稷下學宮使用時間約150餘年,大概到秦滅齊後纔逐漸消失。從目前的考古發現看,該處建築基址群與稷下學宮開始及興盛的年代相符,但是並非全部吻閤,沒有滿足稷下學宮積年的需求。山東大學曆史文化學院教授任相宏指齣:“或許,晚期的稷下學宮遷到瞭彆處。為瞭坐實稷下學宮遺址,建議今後的考古工作範圍再擴大一些,特彆是小城、大城的南部和大城的北部,同時還要注意文獻和前人研究的成果。”
考古工作者還發現瞭一個奇怪的現象。在建築基址群西部普遍齣土鑄幣遺存,其中發現齊刀幣範殘塊2500餘塊,為近年來全國先秦錢範齣土數量之最,麵範文字均為“齊大刀”,還發現少量“益化”範母和錢範以及大量的硫渣、澆包、鼓風嘴、冶鑄沙等遺物。據此可判定此建築基址群廢棄後被用作鑄錢作坊。如何解釋“造幣廠”的齣現,專傢們仍有不小分歧。此外,也有專傢指齣,目前的考古證據亦不能排除“軍營”“工廠”等其他可能。
同時,很多基礎問題還有待研究。“稷下學宮考古工作屬於曆史考古的範疇,離不開曆史文獻,用文獻考證地望時要慎重甄彆文獻的真僞和早晚。稷下學宮在當時是一種學術機構,還是學校,抑或是谘詢機構也要有一個準確的定位。”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院劉慶柱說。
他建議,下一步要加快考古工作進度,聚焦尚未解決的主要學術問題,積極吸納不同意見,同時突齣主流意見,積纍考古材料,把工作做紮實,爭取早日形成重要成果。
學術討論有不同聲音非常正常。齊國故城的考古工作已持續數十年,目前揭開的秘密仍隻是冰山一角。更何況這處建築基址群總麵積近4萬平方米,持續5年考古發掘,纔清理瞭幾韆平方米,麵紗剛剛掀開,更多驚喜還在後麵,就此“一錘定音”並不現實。
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無論“贊成派”還是“質疑派”,大傢都期待用更多的考古證據說話。要做到這一點,需要一代又一代考古工作者接續努力。
稷下學宮是乾啥的?
對稷下學宮的價值,文化學者餘鞦雨曾寫道:“沒有它,各種文化也在,諸子百傢也在,卻無法進入一種既高度自由又高度精緻的和諧狀態。因為世上有很多文化,自由而不精緻;又有很多文化,精緻而不自由。稷下學宮以尊重為基礎,把這兩者統一瞭。因此,經由稷下學宮,中華文化成為一種‘和而不同’的壯闊閤力,進入瞭世界文明史上極少數最優秀的文化之列。”
稷下學宮被譽為最早的公立大學,其實這隻是它職能的一個側麵而已,用今天的眼光來看,稷下學宮堪稱是集政治、學術、教育功能於一體的巨無霸式社會科學綜閤體。
齊國君主創辦稷下學宮是利用天下賢士的謀略智慧,為其完成富國強兵、爭雄天下的政治目標服務,賢士們對此亦是心知肚明。因此,但凡能來到稷下學宮的人,都不是消極遁世之輩。他們有著積極參與政治的現實功利思想,高談闊論、競相獻策的根本目的,是期望自己的“提案”被齊國君主采納,從而施展政治抱負。齊國君主們也經常針對治國理政遇到的問題來谘詢先生們,所以,稷下學宮首先充當著齊國政府智庫的作用,相當於齊國的“政策研究室”。
齊國做事總是大手筆,除瞭一流的硬件設施外,稷下學宮高標準的人纔引進待遇更是令當時各國望塵莫及。對於尋聘和自來的各路學者,戰國時期各國都以士相待,齊國卻根據他們的學問、資曆和成就分彆授予客卿、上大夫、列大夫以及稷下先生、稷下學士等不同稱號。
先秦諸侯國中,在國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級。由此推斷,稷下學宮的客卿相當於享受齊國“副總理”待遇,上大夫和列大夫也得是享受“正部級”和“副部級”待遇,齊國對學者賢士的尊重可見一斑。況且在當時,能得到稷下學宮評定的高級職稱,本身就是無上光榮,受列國認可。所以,稷下學宮又有敬老崇文、統戰聯誼的功用,相當於齊國的“參事室”。
稷下學宮在其興盛時期,曾容納瞭當時諸子百傢中幾乎各個學派。儒傢、法傢、道傢、墨傢、名傢、兵傢、農傢、陰陽傢、縱橫傢、小說傢……匯集瞭天下賢士多達韆人左右,其中著名的學者有孟子、淳於髡、鄒衍、田駢、慎子、申不害、荀子等。這些人都是真正的業界泰鬥,我們所說的百傢爭鳴,很大一部分的成果都是産自稷下學宮,也就難怪它能與同時代的雅典學園齊名瞭。可見,稷下學宮不僅是當時齊國的“社會科學院”,而且也是當時整個中華地區的文化交流中心。
海內學者精英雲集,自然引來不少慕名而至的年輕後生,對於這些充滿求知欲的有誌青年,稷下先生們總是不設門檻,傾囊相授。沒有考試,也沒有確定的學製年限。收什麼樣的學生、教授哪些內容、怎麼教授、什麼時候結束學業,完全由稷下先生自己做主和安排。
討論、遊學、社會實踐,這些洋氣的教學形式在稷下學宮裏早就司空見慣。言傳身教間,稷下先生又為列國培養瞭一大批優秀的學者和公務員。稷下學宮這所齊國“社科院大學”,算得上是中國古代公立大學的先驅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