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2/2022, 7:04:33 AM
“一介書生,半個農民”,是我的自我白描。
能吃苦,不覺苦;知道難,不怕難,
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和堅持。
我覺得,瞭解農村,當過農民,
是我這輩子用不完的財富。
▲ 1997年5月,在美國學習兩年後迴國,幫母親繞棉綫――給慈母獻上一顆心。
王永民,河南南陽人,五筆字型漢字輸入法的發明者。“王碼五筆字型”獲得中美英三國專利和國務院頒發的“國傢技術發明奬”。2001年,我國95位院士署名推選齣的“建國以來我國最重大的科技成就”中,第一項是“兩彈一星”,第二項就是漢字印刷技術革命與漢字信息處理及輸入技術的重大突破。原中國科學院院長路甬祥院士在其主編的《科學改變人類生活的100個瞬間》一書中,選列瞭近100年裏全世界最具影響力的原創性重大科技成就,屬於中國的有5項,包括五筆字型。2003年國傢郵政局發行紀念郵票“當代畢�N―王永民”。2018年王永民入選全國100名改革先鋒,黨中央、國務院授予改革先鋒稱號並頒發奬章。
總策劃| 何蘭生
監製| 楊誌華
張鳳雲
編輯| 鞏淑雲
顔 旭
美編| 劉 念
齣品| 農民日報社
白河,像一條銀色的飄帶,飛落在八百裏伏牛山圍成的南陽盆地上。
離開源頭一百多裏,兩岸的高山變成瞭兩列丘陵,丘陵之間的一馬平川,是約有一公裏寬的衝積平原。匯百溪而成大流,白河由北嚮南匍匐在農作物形成的巨大綠毯上,水如玉液,沙似白銀。這就是我的傢鄉。
1943年12月15日,我齣生於河南省南召縣劉村寨凹村一個貧窮農民傢庭。
一
一齣生,母親就害瞭一場差點送命的病,我打小沒能吃上一口奶,隻能靠麵湯喂養,以至於我從小體質虛弱,骨瘦如柴。
從記事起,我就像小大人一樣,不聲不響地幫助媽媽撿柴禾燒火做飯,幫父親在菜地裏澆水施肥。一到收獲季節,就和姐姐比賽撿糧食、遛紅薯,收獲自己種的嚮日葵。
我的啓濛者,是和我傢住在一個院子的老中醫萬七爺。鼕天在屋裏的火堆旁,夏天在院裏的那棵大楸樹下,滿院子的人都圍在一起聽萬七爺講故事。從王莽趕劉秀,講到諸葛亮氣死周瑜,從《水滸傳》講到《七俠五義》,從當地名人張衡的傢世講到嶽飛的齣身,萬七爺引經據典,齣口成章。特彆是講到一個窮人傢的孩子頭懸梁、錐刺股,苦心攻讀,終於進京考取狀元的故事,深深地刻印在瞭我的心裏。
“媽,萬七爺的故事是誰給他講的?”
“萬七爺是有學問的人,都是從書本裏學來的。”
“媽,咱們傢為什麼沒有書本?”
“不識字,要書本也沒用。等你長大瞭,上瞭學,傢裏也就有書瞭。”
1950年春天,村上在王傢祠堂裏開辦瞭新學堂。我率領七八個小夥伴,每人從傢裏拿一小袋糧食,有的是綠豆,有的是小麥,有的是玉米,帶到學校,放到老師的桌子上。
老師一看,問:“乾什麼的?”
我說:“老師,我們上學呀!”
“迴傢穿衣服去!”老師大聲喝道――我們沒有一個穿衣服的。
這是我小時候上學的第一幕。由此纔知道,上學是需要穿衣服的。傢裏非常窮,從五一到十一,好像都沒穿過衣服,整天在土溝、泥巴溝裏玩來玩去。鼕天穿的衣服也隻有一個棉襖,傢鄉話叫“刷筒棉襖”,光一個筒,裏邊沒有任何襯衣。
第一課學瞭四個字,“一、二、三、走、走、走”。老師說,這“走”是從一前一後兩隻腳的圖畫變過來的,我感到學寫字真有意思。從此,一迴到傢,我就蹲在地上用能寫字的化石默寫生字,寫幾個嚮後退一步,退齣院子,還往彆傢院子裏邊寫。有一次,我從一個台階上摔瞭個後滾翻,碰破瞭頭皮。我還用小刀在媽媽的織布機上刻滿瞭詩句。
不到10歲,我就參照《四體百傢姓》,在村子裏“無照營業”幫人刻圖章,刻一個圖章5分錢。我還把正屋祖宗牌位的對聯“祖功宗德芳百代,春露鞦霜祀萬年”刻成條章,印在書本上,還刻瞭一個條章“劉村區寨凹鄉王永民”。
我爺爺的父輩,舉人秀纔十幾個。作為“書香門第”大傢族中的破落戶,父親從十歲起就四處奔波打雜做零工。他心靈手巧,信奉“藝多不壓身”,會起房蓋屋以及木工、鐵匠和鉗工。他可以不用車床,全手工造齣真正的“漢陽造”步槍和“十子連”手槍,是聞名鄉裏的“洋炮匠”。傢裏擺著的各種木工、鉗工的工具,也就成瞭我童年時代自製玩具搞試驗的基本工具。兩天埋頭苦乾編成一條席子,可以到街上賣5毛錢。
父親做東西,我就打下手。除瞭彆齣心裁地製作捉鳥籠、捕鼠器之外,我還時常將書本上講的東西,風嚮計、日影計時儀、小汽車、小火車,按書上畫的樣子做成實物。還把劈柴埋在深坑裏造過“煤”。因為傢裏沒錢買鋼筆,我就用薄鐵片剪成筆尖,裝在小竹筒上當鋼筆。一次在外婆傢的小河邊玩,我意外地發現彎麯的管子可以把水從低處帶到高處,再流下來。我靈機一動,忙活瞭十來天,要做一台“引水上山、流水推磨、周而復始永不停”的機器。“永動機”當然失敗瞭,年幼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父親還是個村裏的“文藝範兒”,會拉會唱。受此影響,我自學拉二鬍。我自己動手,用竹筒和蛇皮製成二鬍,每天練習。看到母親紡棉綫很辛苦,我便利用五六個假期,經幾十次改造試驗,製成瞭“半自動小紡車”,並試紡成功。其中的齒輪、蝸杆等復雜機件全部是用手工刻製而成。這是我童年許多發明製作裏,唯一至今還有實物的紀念品。
在童年的記憶中,貧睏一直伴隨著整個傢庭。雞蛋平時都要拿去賣錢,隻有過生日時,纔能吃一個雞蛋。父母為瞭維持這個少吃缺穿的傢,一年到頭忙碌,對我的學習、考試從不過問,對我一天到晚搞那多種多樣的小機器、小創造,半夜三更起來點上油燈敲敲打打,也從不乾涉。後來想,也許這樣的傢庭環境有助於培養孩子的創造纔能。
11歲時,我與班主任在課堂上發生過一場轟動全校的爭論。課堂上,老師拿著一個木製的直角三角闆,按在黑闆上,用粉筆在周圍畫瞭一圈說:“這是一個銳角三角形,請看,這兒是兩個銳角。”老師用手指著兩個銳角說。
然後,老師把同一個三角闆的直角邊竪起來,又畫瞭一周,宣布:“這是一個直角三角形,這兒是一個直角。”老師用手指著直角說。
我立即舉手站瞭起來:“老師,您說得不對,明明是沿同一個三角闆的三個邊畫齣來的,為什麼就是不同的三角形?”哎!我從小幫助父親乾木匠活兒,對這些東西太熟悉啦!
我跑到講台上一邊比劃,一邊給全班同學講瞭一遍,跟老師辯論說:“您站著是柳老師,躺著就不是瞭嗎?”
這場爭論,讓我的膽識和“辯纔”齣瞭名。自此,我懂得瞭一個道理,大人、老師和書本,有時候也未必全都正確,凡事必須獨立思考。
二
1956年,我以寨凹鄉第一名的成績考上瞭南召縣一中。離開爹媽,背著草墊草席,我從遠離縣城60裏地的小鄉村齣發,跋山涉水,從早走到黑,到縣裏的“最高學府”報到。
那時我12歲,學新知識僅限於自傢麥田地裏有一根電綫杆,上邊有一根電話綫。我常把耳朵貼在木杆上,把那“嗡嗡”聲當成彆人說話的聲音,老想聽個明白。報到那天我走在縣城的大街上,好奇地發現,一根電綫杆上居然有好多根電話綫啊!“串音”怎麼辦?邊走邊數著半空中電綫的數目,直到絆瞭石頭,摔倒在地。這算是體會到瞭縣城和鄉村的“文明差彆”。
深知讀書不易離傢遠,我平均一年迴傢不到兩次,除瞭體育,決不讓任何一門功課成績平平,決心做一個有大本事的人。在學校裏,衣服自己洗,棉被自己拆自己縫。我從初一開始寫日記,背詞譜,作詩,學音樂,繪畫,對數理化尤其感興趣。在高中畢業典禮上,我代錶畢業生發言:“同學們,翻開我們學過的物理、化學課本看看,其中的人頭像都是高鼻子長頭發的外國人。我們中國人為什麼就不能有偉大的發明和創造,把中國人的頭像也印在課本上呢?”
一韆多師生報以長時間熱烈的掌聲。張紀功校長以此教育瞭我以後的五屆學生。
1962年,我以六門功課平均99.75分的成績從南召一中畢業,高考時,第一誌願、第二誌願中國科技大學,第三誌願清華,第四誌願北大。太狂瞭呀!反正決心要當科學傢!我考入瞭中國科技大學無綫電係。
離開傢鄉去北京報到,我纔大開眼界。坐長途汽車從南陽齣發,下午到許昌,我第一次見火車,第一次見到三層以上的房子。我買到瞭第二天早上7點鍾開往北京的慢車,6塊錢半價學生票。當天晚上怎麼辦?鋪著自編的席子,在車站水泥地上睡瞭一夜。後來看到很多人睡在火車站,我覺得這就是我的經曆。
帶著農村學生的知識和視野,我來到當時位於北京玉泉路、被稱為“中國科學傢的搖籃”的中國科技大學。第一天報到,我被分配在7號樓421房間。去10號樓打水,迴來一看情況不對。報到時明明看到對麵床底下兩個皮箱、兩雙皮鞋,我這個窮鄉巴佬床上乾乾淨淨,就一條草席,印象特彆深。怎麼迴事兒?對麵皮箱皮鞋都不見瞭,扭頭一看,自己的行李捲也不見瞭。真奇怪呀!到房門口一看,“421”沒錯啊!為什麼行李都變瞭呢?彆人告訴我:“這是化學係!你走錯樓瞭。”
傢裏窮,科大6年我隻迴過一次傢,還是好友張一平為我買瞭火車票纔迴去的。假期裏搬磚頭、整理圖書,做小工掙錢買文具和書籍。身體瘦弱,衣衫襤褸,卻成績優秀,還當瞭班學習委員。那時的口號是“嚮科技進軍”,我是有名的“兩頭不見人”的怪學生:一大早去教室,很晚很晚纔迴宿捨,一天十幾個小時泡在教室和圖書館裏。
“人纔齣在六二級”,這是當年中國科技大學流行的一句話。不僅是因為六二級學生招生少,錄取分數為全國最高,也因為從這一年起,著名科學傢嚴濟慈、華羅庚、錢學森、馬大猷等都親自為科大六二級的新學生上課,使我們這一代學生受益匪淺,打下堅實的理論知識基礎,我立誌攀登科學高峰,寫下“英雄自愛登高處,不到巔峰夢不圓”的詩句。
1967年1月,我與同學們自成都“徒步長徵”18天到重慶,攀上瞭歌樂山。啊!激情燃燒,雄心不已,即興填詞《水調歌頭・登歌樂山》:
身在芙蓉國,歌樂要登攀。寒窗十載年少,驚喜到人間。我欲白雲作駕,化為雄鷹展翅,衝上九重天。揮汗播春雨,枯朽換新顔。
群山舞,滔碧浪,唱清泉。今朝有興,天地恰與我胸寬!安把此身粉碎,骨肉崩飛韆裏,血雨洗塵寰!終瞭貧窮恨,華夏凱歌鏇。
然而6年苦讀,畢業前夕“文革”浩劫,舉國煙雲,追求無著,深感“風雨不由人”。念貧寒父老,遙居鄉裏,獨子遠遊,無以盡孝。盼傢信,又恐傢信忽至。學業與傢事揪心,愁思叢生,怨積詩成。遂作七律《傢信》:
倚望高樓嘆懦夫,誰人為送豫南書?一封傢信韆行淚,十載寒窗八卦爐。華發年年搔更短,天時陣陣變猶殊。但知塞外寒風烈,迴到南陽賣二鬍。
雄心無寄,壯士何酬?從激動轉入惶惑,從惶惑轉入消沉,但我堅信會有一個“科學的春天”到來。詩言誌,那段時間寫瞭許多詩詞。1968年6月,極度失落中寫給好友張一平一首《蝶戀花》:
隔斷安陽無限路。萬裏狼煙,心事憑誰訴?畢竟青山遮不住,夜來遙夢約君晤。
長夏雨狂風摺樹,無計書生,無奈霜和露。隻待陽春三月暮,人間應有花開處。
順便說一下,16年後當我和張一平閤寫《五筆字型培訓教材》時,我把這首詞當作瞭“前言”,印行韆萬冊之多。“人間應有花開處”成瞭名言。既是寫我們一代人的故事,也是寫漢字起死迴生的曆史。
1968年8月,總算熬到瞭畢業,我被分配到我國第一個專門從事大規模集成電路研究的1424研究所――四川永川國防科委某軍事科研部門。報到之前,必須先到遼寜盤錦大窪農場“勞動鍛煉”一年半時間。在渤海邊一望無際的鹽堿灘上,我作為班長,來自農村,乾農活是我的長項,參加瞭挖渠引水種水稻的全過程。看著水稻一點點長起來,到鞦天吃到自己種的水稻,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 1970年,王永民在河南省南召縣皇路店農村傢中。
1970年3月,結束瞭勞動鍛煉,我到單位報到,四川省永川縣(今重慶市)跳石河山溝裏的1424所。不料,剛剛一個月,5月25日,我突發急性黃疸型肝炎,昏迷中被送往重慶第四軍醫大學搶救,一住就是八個月。其後又遷延五年,久病難愈。我隻能在醫院裏迴憶自己“汗水濕衣衫”的人生路,盼望“有路接雲天”的一日。痛感水土不服,我決計調迴老傢南陽。
1977年中鞦節,在接到調令前幾天,又突發腎結石病,腹部痛如刀絞,大汗淋灕,我以為肝髒破裂,死亡在即,將鑰匙交給同事,囑托瞭幾句,就疼得昏迷過去瞭。經醫院搶救診治,緩解之後,纔啓程迴傢。途中寫下七律《夜彆永川》:
跳石河畔夜風清,打點行裝趕路程。一片蛙聲燈火遠,半天星鬥月光明。無纔西蜀圖相仕,有誌南陽學躬耕。天道人情兩相背,妄作八陣論功名。
從25歲到33歲,命運多舛,一事無成,八年寶貴的青春年華,就這樣流逝瞭。但我堅信,春天會到來,有在傢鄉鄉村養病時填寫的《蔔算子・春詞》為證:
地轉起東風,且喜陽春到。畢竟鼕寒不久長,綠染村間道。
楊柳拜行人,桃李含苞笑。水碧山青萬裏春,百鳥衝天叫。
三
迴到南陽,我到南陽地區科委當瞭一名辦事員。這期間,我閱讀瞭大量的國內外科技期刊,在廣闊的領域中感受到瞭計算機和電腦技術的應用和發展。一個以計算機的廣泛應用為主鏇律的信息時代已經到來,電腦技術遲早要進入人類生活的各個領域,改變人類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身體稍有好轉後,我便利用早晚空餘,閱讀和摘抄計算機方麵的知識。我那時不曾預見到,“漢字輸入”竟成瞭我為之奮鬥半生的事業。
1980年前後,屬於象形文字的漢字如何輸入電腦,成為一個世界難題。有人說:“計算機是漢字的掘墓人”。有人斷言:中國的漢字必須廢除,否則中國便不能廣泛地使用計算機,中國也不可能實現四個現代化。一些外國公司乘機嚮國內傾銷笨重而低效“一個漢字一個鍵”的大鍵盤。在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上,有法新社記者寫道:“在全世界報道奧運會的7000名記者中,隻有中國人用手寫他們的報道!”
1978年,我主動請纓,為漢字輸入計算機尋找齣路。同時期,有人嘗試過不同的鍵盤類型輸入漢字,有幾韆個漢字組成桌子那麼大的鍵盤,有需要左右手交替操作的主輔鍵盤,還有用256個鍵積木式拼閤齣漢字的中型鍵盤,但都因為成本高昂、效率低下、設備龐大、無法盲打失敗瞭。
此後,我踏上瞭研究漢字輸入計算機的艱難曆程。我的齣發點是:這麼難的一個課題,拼拼湊湊瞎子摸象是絕對不會成功的。必須從基礎理論做起!我把12000個漢字逐一手動分解整理成12萬張卡片,卡片堆疊起來足足有12米高。通過分解,梳理齣600個字根。但600個字根,就需要600個鍵,我又開始逐步歸並刪減。每減少一個字根,就得把國傢標準的7000多個漢字重新編碼並多次檢查。每壓縮一個鍵位,需把之前排好的字根組閤推倒重來。
漢字輸入,是一個涉及語言文字學、計算機科學、人機工程學、心理學、概率論等多種學科的交叉學科。我提齣瞭字根在鍵盤上排列組閤必須同時符閤的“相容性”“規律性”和“協調性”三原理,並建立瞭數字模型。比方說“協調性”原理,輸入漢字時,左右手每個手指的“負荷量”,都得經過數理統計和實驗,“能乾的”食指負擔要重些,而“無能的”小指負擔要輕得多……這樣纔能保證打字時手指不纍,越打越快。
一乾就是5年,1800多個日日夜夜,吃住在實驗室,肝病遷延不愈,卻抽不齣時間看病。138鍵、90鍵、75鍵、62鍵、36鍵,直到最後的25鍵。鍵數越少,重碼越多!1983年元旦,我終於發明瞭一種“末筆字型識彆碼”的方法,完成瞭世界上漢字輸入技術的“登頂一跳”,把漢字納入到可以高效率輸入計算機的科學體係之中,實現瞭隻用26個字母鍵的原裝鍵盤,一個螺絲釘也不動就能高效盲打每分鍾100多漢字的夢想。這就是後來流行的“王碼五筆字型輸入法”。
1983年8月29日,經過來自全國的40多位專傢教授鑒定,認為“是一項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漢字輸入方案”。著名語言文字學傢、《英華大詞典》主編鄭易裏先生在鑒定會上激動地宣布:“從今天起,漢字輸入不能與西文同日而語的時代一去不復返瞭。”
1984年,我帶著五筆字型軟件到聯閤國總部演示。我們裝好軟件,用他們的標準鍵盤信手打來,每分鍾打齣瞭100多個字,那位聯閤國的副秘書長大驚失色,看著屏幕上的漢字一串串顯示齣來,她下意識地把鍵盤翻過來看,以為裏麵有什麼貓膩。我會意地說:“Just your keyboad!”(就是你的鍵盤啊!)
“五筆字型”雖然在300多傢同行的激烈角逐中成為佼佼者,但要讓這項發明造福社會,要把這項嶄新的技術交給社會,讓韆百萬人熟練掌握,必須進行推廣普及。1984年10月,我夾著小包來到北京,在北京府右街中央統戰部135號招待所地下室住瞭整整兩年。一天7元錢的房費,我也常常交不上。每天早上拿幾個饅頭,掰開夾上鹹菜,就是一天的夥食。我走遍中央近100個部委級單位,認真講授推廣五筆字型……1987年國傢科委、1988年國防科工委發文,嚮全國全軍推廣五筆字型。
轉眼到瞭1993年,五筆字型問世十周年,其時國內外已廣為應用。周公吐哺,事業慰心,擱筆十年,難得一興,鏇以原韻又填瞭一首《蝶戀花》:
躍馬昆侖風雪路,月照羊腸,生死憑誰訴?踏破雄關難歇住,眾山一覽群英晤。
癡夢十年栽鐵樹,裝點神州,無意飄香露。莫道青絲霜影暮,歡歌遍地花開處。
▲ 1995年,在北京王碼公司總裁辦公室。
1997年5月,去國長住紐約兩年歸來,日夜操勞僅僅半年,居然又諸病纏身住院。12月15日,適逢54歲生日,感念凝之,同韻再填第三首《蝶戀花》:
十五春鞦王碼路,老去書生,冷熱憑誰訴!名利如雲留不住,歸來把酒邀君晤。
華夏文明不老樹,返老還童,且喜淋甘露。萬馬奔騰天色暮,春光無限花開處。
四十多年間,我們的漢字進入電腦,進入網絡,造福於我們的民族文化,我在其中有這麼一份貢獻,多麼幸運!
仔細想來,漢字的生死存亡的確是件天大的事。一種符號,萬韆個方塊,穿越瞭幾韆年時空,在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中奔騰不息。漢字是中華民族雄渾豪邁、生生不息靈性之結晶,是與一切西方語言文字迥然不同而內涵深邃的“文化魔方”。漢字是中華文化的血脈之根,是華夏文明的“長壽基因”,是全世界炎黃子孫的心理圖騰。沒有漢字,就沒有中華文化。書寫在古籍裏的文字都要活起來,漢字在信息時代一定要大放光彩。
四
2018年12月18日,在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黨中央、國務院頒發給我改革先鋒證書和奬章。這天,我特意穿瞭一件紫紅色西裝。
▲ 2008年,王碼五筆字型榮獲國傢技術發明奬。
自從6歲時光著屁股報到上小學,被老師大聲訓斥哭著迴傢那天起,我就知道“穿衣服的重要性”瞭。可是我這號齣身農村的人,一輩子對衣服還是弄不懂。小學時,嫌媽媽洗漿過的衣服穿著太闆太硬,總是先用手搓皺瞭再露麵。到瞭中學,為瞭避免膝蓋和屁股的地方先磨爛,便彆齣心裁,買塊布硬是叫縫衣店專做一條“前後左右全對稱”,可以前後換來換去兩麵穿的褲子,還自誇說,不還是兩條腿嗎?彆人穿一年,膝蓋和屁股的地方磨破瞭,我的可以穿兩年。
1962年考進中國科技大學,年級裏有一台縫紉機,我最先學會使用,給大傢補衣服,最難補的當然是膝蓋那個最容易磨破又狹窄的地方――要把機頭伸進褲筒裏,在褲筒的外麵補上一塊布,一圈一圈地縫成迴鏇形,年級裏操作縫紉機的技術能手非我莫屬。
畢業瞭,工作瞭,條件好瞭些,但我對衣服仍然是弄不懂,或者說不介意。1984年為到聯閤國演示五筆字型,齣國前纔由省政府補助,做瞭第一套西裝。“衣錦迴國”之時,適逢國慶,未及迴鄭州,便被河南省委任命為國慶35周年天安門河南省觀禮團團長,又趕製瞭一套米黃色的西裝,這纔領會瞭衣服的作用。
然而,我仍然積習難改,對衣服一直是難得重視,總以為夏天遮體就行,鼕天不冷就好,款式不懂,衣料不辨,反正越便宜越好。20元在大排檔買瞭條薄薄的白色鬆緊腰的褲子,三年下來,褲腰爛瞭,補瞭一圈,照樣常穿著。學問在自己的頭腦裏,技能在自己的雙手上,個子不高,長相平平,穿衣打扮沒必要。1996年在紐約買瞭件減價藍夾剋,穿瞭25年,現在照樣穿。2000年買瞭一雙休閑鞋,鼕夏通穿,“抗戰”8年,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傢鄉農村寨牆上的一包黃土和父親手工製作的一個鐵釘,在我的衣兜裏一日不離裝瞭幾十年,伴我去過新加坡、日本和美國,還曾五次走上聯閤國的講壇,雖是一份沉重,卻係著無限的鄉情和力量。
“一介書生,半個農民”,是我的自我白描。能吃苦,不覺苦;知道難,不怕難,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和堅持。我覺得,瞭解農村,當過農民,是我這輩子用不完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