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7/2022, 6:07:20 PM
江夢南在清華大學讀博士,大傢都覺得這件事情是一個奇跡,但江夢南自己不這麼覺得。
江夢南半歲的時候,得瞭一場急性肺炎。持續高燒二十幾天之後,她的聽力齣現瞭問題。
父母帶著她做瞭好多次醫學檢查,檢查指嚮這樣的結果:江夢南的左耳聽力隻能聽到105分貝以上的聲音,右耳聽力則完全沒有瞭。105分貝大概是螺鏇槳飛機起飛時候的聲音。也就是說,聲音大到如一架直升飛機在她身邊起飛所帶來的轟鳴,她纔有可能會有聽的知覺。江夢南的神經性耳聾屬於極重性神經性耳聾。
在這樣的情況下,江夢南依靠識彆老師的唇語、看闆書以及課下的自學,和沒有聽力障礙的同學們一起在普通的學校裏完成瞭小學、初中、高中的學業。2011年在湖南參加高考,江夢南考瞭615分,被吉林大學藥學院錄取,並在吉林大學完成瞭研究生學業。2018年,江夢南被清華大學錄取,現就讀於醫學院,專攻免疫相關的機器學習建模。
2022年3月,江夢南被中央電視台的《感動中國》 年度人物評選活動評為“感動中國 2021 年度人物”。更多的人關注到江夢南的經曆,覺得這種經曆超越瞭自己關於聽障人士的認識。“依靠唇語,聽課學習,一路考入清華。這樣的經曆對於沒有聽障問題的人來說都很難。江夢南竟然可以做到。”大傢會這麼想,因此對她的經曆發齣驚嘆。
江夢南的傢鄉在郴州市,這裏位於湖南省東南部。雖然處於山地丘陵地帶,但郴州是一個交通很發達的地方,京廣鐵路、京珠高速公路、廈蓉高速公路都從這裏經過。在江夢南小的時候,郴州就有可以容納聽障人士的特殊教育學校。
但江夢南的爸爸媽媽做瞭一個不太一樣的決定。他們沒有教江夢南手語,也沒有把她送進特殊教育學校學習。他們讓她學習唇語,並依靠對嘴唇各種發聲狀態的熟悉學習如何說話。江夢南在1歲零4個月的時候就開始發聲瞭。
她有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她能和他們溝通,隻是江夢南因為是依靠唇語學習發聲,所以她講話的聲音和彆的小孩會不太一樣。她常常說話都不夠“標準”。
這種習慣很難改過來,即使在她26歲,左耳佩戴助聽器、右耳植入瞭人工耳蝸的基礎上,她雖然能夠模糊地聽到周邊部分的聲音,但她的發音也依然很緩慢,對於個彆音節比較復雜的詞語,如果是不熟悉她的人,就不能立馬就聽得清楚。
在江夢南上幼兒園的時候,她開始發現自己在集體的相處中,和彆人不太一樣。她經常感覺到自己好像比彆人會遲鈍一些,因為彆人能夠聽到老師的指令,並且很快地給齣反應,而這些時候隻有江夢南一個人在原地發懵。
在大傢做遊戲的時候也是這樣,大傢很快地就能夠參與到一個遊戲當中,隻有江夢南一個人弄不明白遊戲規則。於是,在幼兒園裏和其他小朋友玩的時候,她就很容易被邊緣化。
等到要進入小學學習的階段,又遇到瞭彆的麻煩。因為江夢南有聽力障礙,加上之前並沒有這樣的先例,普通學校在接收江夢南這個問題上犯瞭難。最終,江夢南隻能以旁聽生的身份入學,時間比正常的入學時間晚瞭一年。
從一年級到三年級,江夢南都一直是旁聽生。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學校發現江夢南可以勝任學業,於是她從旁聽生變成瞭有“正式身份”的學生。江夢南一直是一個很有主意的人。四年級暑假的時候,她自己做瞭一個決定,想要跳一級,直接去讀小學六年級。因為之前進入小學學習的時候,她比同齡學生晚瞭一年,所以小學畢業前,她想在時間上拉平這種差距。
那一年的暑假,她在傢裏把五年級的課程學完。江夢南的爸爸媽媽在江夢南眼裏,有點像是大象給人的感覺,他們和善,但是又很有力量。他們願意支持江夢南的決定,如果真的遇到江夢南的決定有什麼不妥,他們也會耐心地和她商量。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支持江夢南,真的讓她跳過五年級,直接升入瞭六年級。
小學畢業後,江夢南繼續在普通中學裏開始初中的學業。比起小學的課業,她明顯感到學習變得吃力瞭。初一、初二的時候,她的成績很差,但是到瞭初三,她的成績又有瞭質的飛躍。在高中的時候,她的學業進程也依然是這樣。前兩個學年,學習跟不上彆人,高中物理一度考過28分,但是到瞭第三學年,她的成績一下就起來瞭。
她知道這些是為什麼。她學習的速度比彆人慢,因為她學得比彆人吃力。死記硬背在她這裏完全行不通,唯一的辦法就是理解。對於每一個學科都是這樣,一點一點去理解,每一點都要認識清楚,學習透徹。她懂得舉一反三,懂得從部分到整體,搭建起整個知識架構。時間纍積起來,從一點一滴的理解到整體的知識架構的理解。她的學習就會變得很紮實,於是就有瞭後勁。
在傢裏,江夢南的爸爸媽媽對她的每一點能力都感到鼓舞。她能齣去買一瓶醬油瞭,他們感到欣慰。她的爸爸媽媽會為這樣的成果開心,但又不止教給她這些。
他們很有意識地教會她如何科學地學習。江夢南說:“就是在訓練的過程中,我發現死記硬背是一個很辛苦、費時又費力的事情,但是當你把原理給弄通瞭,其實學習就會變得更加輕鬆。”
在吉林大學,江夢南完成瞭自己的本科、碩士專業。
吉林常常下雪,和江夢南在老傢郴州的環境很不一 樣。江夢南的名字有一個寓意,夢裏江南。她的名字既是一種寓意美好的願望,也是一種關於抵達的信念。江夢南總是不缺這樣的信念。
她說起小時候的一段經曆。4歲的時候,學前班放學之後要一個人迴傢。因為學前班放學早,那個時候爸爸媽媽都還在上班。傢裏隻有外婆在,但是外婆腿腳不太方便,經常臥床休息。江夢南迴傢的時候,沒有鑰匙,就會一個人在外麵敲門。她總是很大聲地喊,也很大聲地敲門。
“那時候我還很小,不懂事,因為我聽到的聲音很微弱,所以我以為彆人聽到的聲音也和我一樣,於是用很大的聲音去喊外婆,同時很用力地敲門。可能有些人對我這樣的行為有些不解,甚至會因此對我的能力産生疑問。”
因為爸爸媽媽讓江夢南進入的是普通學校的係統裏一路學習、長大。在江夢南的小時候,其實身邊很少有和她一樣的聽障人士。在長大之後,她纔發現,其實這也是許多聽障人士在生活中會遇到的睏擾。
在聽到那些質疑的時候。江夢南總是覺得自己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她說她在很小的時候就這麼想。“我覺得我可以搞定它。”這個是她心裏常常在不斷迴鏇的聲音。她說即使在彆的人不相信自己的時候,她心裏一直都很自信。
但是她不希望彆人在講述她的故事的時候在她的經曆裏拔高苦難,誇張地描述她的成就。把她丟進“因為艱難,所以努力。因為努力,所以優秀”的簡單敘事中。
江夢南說,她不希望彆人給她人設和標簽,因為一旦一個人有瞭人設和標簽之後,就沒有辦法隨心地去做自己。“比如說大傢會覺得我非常勤奮,但是我也會偷懶,我也會有拖延癥。一旦我有瞭勤奮刻苦的一麵,當大傢看到瞭我懶惰的一麵,會不會就覺得這是一種落差?”
對江夢南的采訪是在清華大學的校園裏完成的。
如果一切順利,今年鼕天,或者明年夏天,江夢南就會從清華大學畢業。她還沒有想好畢業之後的打算。她的課題還沒有完完全全地完成,也還有論文要寫。她覺得關於畢業之後的打算其實應該在把這些學業裏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做好之後再來思考。
見到江夢南的時候,會發現她和我們想象的樣子不太一樣。她人很隨和,但與她溝通的過程中,會很明顯地感覺到她隨和之下的果決。她思維敏捷,會很迅速地配閤攝影師的拍攝。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會果斷地拒絕不符閤自己內心或者是自己不想穿的衣服。整個拍攝過程中,她會主動地參與到整個進程裏,給齣自己的意見。
我們選取瞭清華大學校園裏的兩處景色進行拍攝。轉場過程中,江夢南給我們介紹她在學校裏的生活。其實就是三點一綫的生活――實驗室、食堂、宿捨。她喜歡清華的校園,這裏四季分明,春天和鞦天的時候,水、木的樣子很美。
江夢南說,她現在常常會做兩種夢,一種噩夢,一 種美夢。
噩夢是總有一隻老虎或者是一隻獅子在追趕她。這是她在現實生活裏就很害怕的動物,它們在後麵追,她拼瞭命地在前麵跑。
美夢是她去到瞭一個風景很美的地方。夢裏麵是布滿瞭花花草草的自然風光。她舉瞭一個例子,就像我們采訪的時候所處的那個地方。清華大學的一片草坪上,四周有樹把草坪圍攏起來。她身處其中,還可以飛。從這裏飛到那裏,又從那裏飛到這裏。
夢見自己能飛的時候,她總是特彆開心。那種能飛的感覺非常具體,能夠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在滑翔。但是飛的過程中,她好像不是能夠很好地控製自己的身體。就像一片葉子一樣,飄飄蕩蕩。
不管是噩夢還是美夢,都幾乎是彩色的夢。
攝影/李銀銀
采訪、撰文/晏文靜
化妝、發型/葒子
編輯/袁新
編輯助理/譚夢靈、林競
攝影助理/何健
(詳見《嘉人marie claire》2022年5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