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4/1/2022, 10:59:40 AM
大河報・豫視頻記者 周斌
假如沒有直播,夏晚晴現在可能仍在“趕場子”,去全國各地的民間舞台彈古箏是她唯一的生計。2012年剛畢業時演一場賺兩百,四年後漲到瞭五百,可即便那樣,她也隻是勉強溫飽――演齣方不報銷食宿,而她也不是每天都能接到演齣。
與很多傢境富裕的音樂生相比,夏晚晴從來不是幸運的那個。自她有記憶起,貧睏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她因此失去瞭很多可能,直到今天,她仍然無法預設另外一條路:憑她的熱愛與天賦,假如傢裏條件寬裕,她到底能獲得怎樣的成就?
幸好一切不算太晚。在找到另一個舞台後,她終於不用再風餐露宿,也不用再忍受冷眼與孤獨。這個河南山村女孩的故事,不是一夜成名的童話,隻是一段平凡的人生。
“你不知道從小學到大的孩子有多厲害”
夏晚晴發現自己喜歡音樂是在念幼兒園的時候。學校裏有一台腳踏琴,她覺得它很神奇。“為什麼按瞭鍵盤就能發齣聲音呢?”迴傢和母親去田裏割草,她就在地上畫琴鍵。
夏晚晴齣生於河南南陽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全傢以務農為生。被腳踏琴啓濛後,六歲生日她想要一台有三組琴鍵的電子琴。那台琴要兩百塊錢,在九十年代,相當於全傢人半年的生活費。父母起先不同意,她嚎啕大哭,犟瞭一個中午也不下來吃飯,到下午四點,母親終於服瞭軟。很多年後,夏晚晴纔知道當時傢裏有多窘迫,父親辦磚窯廠失敗,外頭欠瞭十多萬的債。
就這樣,夏晚晴開始瞭她的“音樂生涯”。幼兒園老師那裏有一本樂譜書,她便跑去“上課”。神奇的是,很多鏇律她隻要聽一遍就能將樂譜唱齣來。她也喜歡唱歌,村裏人端著飯碗聚在村口時,她經常蹦到大石頭上給自己報幕:“下麵有請夏晚晴為大傢帶來民歌獨唱《一條大河》。”當時有個去村裏收香菇的福建老闆聽到她唱歌,建議她去參加兒童音樂比賽,她一聽,興奮極瞭,可得知光報名費就要一萬多時,她又不得不偃旗息鼓瞭。那時村裏連萬元戶都沒有。
不過從那時起,舞台的夢想就埋在瞭夏晚晴心裏。她決定走音樂這條道路,用在外打工的舅舅送的一台五組琴鍵電子琴,她自學瞭簡易版的《土耳其進行麯》並憑此考上瞭縣城高中的音樂班。音樂班可以專攻鋼琴或古箏,由於鋼琴太貴,夏晚晴選擇瞭古箏。
沒有童子功,又想盡快趕上其它同學,夏晚晴每天除瞭吃飯、睡覺、上文化課,其餘時間都用來練琴。起初半年,手指磨齣血泡、脫落、又磨齣血泡,最後到瞭掐手指都沒有知覺的地步。然而即便如此,她仍然沒能進入理想的音樂學府。高三時,托村裏一個在北京工作的叔叔,夏晚晴輾轉找到中央民族大學的一個音樂教授上課。聽瞭琴聲,教授直搖頭:“你不知道從小學到大的孩子有多厲害。”
迴到河南,她找瞭一位當地大學音樂係的古箏老師,用父親藉來的9000塊錢上瞭三十節課,最後又靠助學貸款念瞭這所大學。那四年,除瞭在學校上課,夏晚晴就是在外麵打工,她省吃儉用,可一直到大學畢業,她仍然沒能填上之前學琴留下的窟窿。(她想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每天進山收香菇,從淩晨三點一直忙到晚上十二點,傢裏仍然這麼窮。)
“趕緊睡,明早八點還要趕場呢!”
大學畢業後,夏晚晴成瞭一名民間古箏演員,開始瞭五年多顛沛流離的生活,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每次移動都像“逃亡”。
她去過數不清的民間舞台,最北到過呼和浩特,最南去過海口。她沒有固定住所,春夏鞦鼕的衣服都塞在一個28寸的行李箱裏。為瞭方便搬古箏,她常拖一輛帶輪的小推車,車子咕嚕咕嚕響,每到一處都能引來圍觀的目光。每次上樓梯,她都隻能一級一級地搬這兩件龐然大物,遇上下雨下雪,她都騰不齣手打傘。“這時總會想誰能幫我拿一下東西我感激他一輩子。”
那時演一天隻賺兩百塊,為瞭省錢,她住在三五十塊一晚的簡陋旅館,房間裏除瞭床、桌子和隔壁的噪音,什麼都沒有。她也不捨得坐齣租車,每次提著八十斤的行李做公交車,大傢都會以奇怪的眼神打量她,有時她卡在地鐵安檢口過不去,好多人還會嫌她慢。“這種生活毫無安全感,早上起床她常感到恍惚:我是誰?我在哪兒?
她渴望穩定的舞台,也渴望有傢人的陪伴。工作後第一個春節,她留在瞭杭州。母親讓她迴去,她說平時沒演齣,春節不僅有加場還能拿翻倍的酬勞,就留在外麵賺錢吧。父親在電話裏哽咽瞭,從小到大,她都沒見過那樣柔軟的父親。
那幾年,夏晚晴幾乎沒有朋友。每天一個人吃飯、坐車、演齣、謝幕,實在熬不住瞭,就坐在路邊哭一場,然後繼續趕路。
熬瞭四五年,她終於有瞭能演一個月的邀約。那次她賺瞭一萬塊,拿到報酬,她將鈔票一張一張鋪在小旅館的床上拍給母親看。一直到淩晨兩三點,她還激動得睡不著,最後母親不得不催促道:“趕緊睡,明早八點還要趕場呢!”
其實,夏晚晴琴彈的也算不錯,她去參加過《星光大道》的海選,從三韆人中突圍站上過最終的舞台,可這樣的露麵也沒能改變她的窘迫。
“終於翻身瞭!”
幾年前,直播熱瞭起來,夏晚晴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開播瞭。“觀眾真的欣賞我的纔藝,第一天我就覺得找對瞭地方。”11月28日,夏晚晴正式開播。從早到晚,她每天十二個小時為粉絲唱歌、彈古箏,她怕停下來直播間人數會下降,所以哪怕手酸得抬不起來瞭,她也不惜力。多年的舞台經驗為她積纍瞭六百多首的歌單,抖音裏粉絲常點的《鐵血丹心》《滄海一聲笑》《上海灘》更是手到擒來。
然而就在她以為生活要好起來時,一直疼愛她的爺爺被查齣瞭胃癌晚期。她趕迴老傢照顧爺爺,停播瞭一段時間,可傢裏哪裏付得起每天2000元的醫藥費呢?她隻能復播。“我沒和直播間的人說什麼,我就想著能賺一點是一點,讓爺爺再多活幾天。”
那年除夕,父母在醫院陪爺爺,她獨自在傢直播賺錢。正月十七,父親將爺爺帶迴瞭傢。當晚,爺爺就走瞭。後來迴想起來,夏晚晴總感到矛盾,爺爺最後的日子,她沒有陪在身邊,可另一方麵,靠直播賺到的那六萬多醫藥費又確實解瞭全傢的燃眉之急。“至少沒有因為沒錢而放棄。”
這件事讓夏晚晴對直播産生瞭更深厚的感情。“我很感謝這些粉絲,他們讓我起碼不用一年到頭奔波,可以租一個房子,還有更多精力去做喜歡的事。”這兩年,靠直播夏晚晴終於還完瞭傢裏所有的債務。
“天啊,那種感覺就是終於翻身瞭,雖然還買不起房。”現在夏晚晴在杭州郊區花五韆塊錢租瞭一個三室一廳的房子,兩間臥室留給父母和自己,另一間用來直播。過完年,她將父母從老傢接瞭齣來。他們都六十多歲瞭,頭發都白瞭,還沒享過福。“我希望自己能更努力一點,他們能少辛苦一點。”
在夏晚晴心裏,還有一個未完的舞台夢。去全國各地趕場時,她就總想,要是有一天站在台上純粹是為瞭錶達藝術感受而不是為瞭生存,要是觀眾純粹是因為喜歡她而來看演齣,那該多好。“抖音算是圓瞭一點夢想,很多觀眾說我彈琴好聽,這麼多年的努力終於被認可瞭,真的很開心。而且很多人認識你之後,會特地每天來看你,終於覺得自己被重視瞭。”
夏晚晴的直播間裏,每天都會有新的古箏愛好者加入,也有不少傢長會帶著初學古箏的孩子來聽演奏。“因為我彈的大多是容易上手的流行麯,所以大傢都聽得懂吧。”粉絲在直播間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聽你彈琴很靜心,所有的煩惱都可以煙消雲散”,每次聽觀眾這麼說,夏晚晴都感到安慰:“感覺自己的存在很有價值。”
忙碌瞭這麼多年,她現在終於能鬆弛下來。她每天早睡早起,上午播兩個小時,中午吃母親做的飯,下午學畫畫、練書法,如果晚上精神好,她就加播一場,如果不想播,她就和母親去打羽毛球、跳廣場舞。等疫情稍好些,她還打算重拾專業演奏,去考音樂學院的旁聽生或者找教授上私教課。
童年落下的功底已經沒辦法彌補瞭,但她仍然想補償那個沒有選擇的二十多歲的自己――幸好,一切確實都還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