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5/13/2022, 1:00:29 PM
2017年,多國閤作的“事件視界望遠鏡”(EHT) 對距離我們最近的位於銀河係中心的超大質量黑洞 Sgr A*和距我們有5500萬光年之遙的近鄰巨橢圓星係M87的中心黑洞做瞭拍攝。2019年4月10日,更遙遠的M87中心黑洞的圖像首先公布,成為人類得到的第一張黑洞照片。3年後,2022年5月12日,Sgr A*的圖像纔得以公布齣來。為什麼離我們最近的黑洞反而需要更多時間纔能”衝洗“齣來?本文從技術角度揭示齣,所謂”拍攝“照片,其本質依賴於模型構建和數據處理。
撰文 | 路如森,江悟,瀋誌強( 中國科學院上海天文台 )
3年前,人類拍攝的首張黑洞照片亮相。(參見首張黑洞照片參與者親述:我們怎樣給黑洞拍照 | 附專傢采訪)。
而昨晚,我們看到瞭第二張黑洞照片,這個黑洞,離我們更近。
北京時間2022年5月12日晚9點,事件視界望遠鏡(EHT)閤作組織正式發布瞭銀河係中心黑洞人馬座A*(Sgr A*)的首張照片 (圖1)。這是EHT閤作組織繼2019年發布人類第一張黑洞照片,捕獲瞭位於更遙遠星係M87中央黑洞之後的又一重大突破。
圖一:銀河係中心黑洞的首張照片丨圖片來源:由EHT閤作組織提供
此前,諾貝爾物理學奬頒給瞭“銀河係中心黑洞的發現”。昨晚EHT發布的照片提供瞭該超大質量黑洞存在的直接視覺證據。
幾十年前,銀河係中心黑洞被“發現”瞭
上世紀50年代後期,隨著全天射電源普查的開展,人們發現有一類強烈射電源的光學對應體看起來似乎是恒星,但是卻有著讓人難以理解的光學光譜,它們被天文學傢稱為 類星體 。1963年,Schmidt(Schmidt 1963)通過在類星體3C 273的光譜中識彆齣強紅移的氫的巴爾末綫,一舉解決瞭這個難題, 他的結論是:3C 273不是恒星,而是一個遙遠星係的極其明亮的核。
由於大多數類星體具有非常大的紅移,距離人類非常遙遠,並且由於這些類星體的亮度與銀河係中的普通恒星差彆不大, 因此它們有著巨大的能量,其輻射的功率可超過一個普通星係輻射總功率的成韆上萬倍。然而,它們的光度卻能在幾天到幾周內就會發生顯著的變化,錶明類星體的尺度隻有幾光天到幾光周的大小。 那麼問題來瞭,類星體的巨大能量來自哪裏呢?
類星體發現後, 人們陸續提齣各種模型來解釋類星體的産能機製。在這些模型中, 超大質量黑洞吸積物質産生的輻射逐漸成為被廣為接受的解釋。
上世紀60年代末,Lynden-Bell提齣,許多星係在其中心都有一個質量高達百萬倍到幾十億倍太陽質量的超大質量黑洞。他斷言這樣一個超大質量的黑洞是過去活躍的 "類星體階段 "的殘餘物(Lynden-Bell 1969)。同樣,銀河係也不應例外。 兩年後, Lynden-Bell 和 Rees(1971)論證瞭銀河係中心存在一個超大質量的黑洞, 並提齣甚長基綫乾涉測量(VLBI)技術很快就能確定銀河係中心黑洞的大小。
人們進一步理解瞭類星體的本質,不過探測與銀河係中心黑洞相聯係的緻密射電源卻經曆瞭一個艱難而又妙趣橫生的過程。(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Goss, Brown & Lo 2003)。
1974年 2月,Balick & Brown用美國的綠岸射電乾涉儀正式探測到對應銀河係中心黑洞的緻密射電源。此後,人們對該緻密射電源提齣瞭不同的命名,但最終隻有Sgr A* 這一名稱(Brown 1982)經受住瞭時間的考驗而被人們接受。Brown給齣的解釋是,這一命名類比瞭原子物理學中激發態原子的命名方式。
毫不誇張的說, 人類認識到“Sgr A*就是對應於銀河係中心四百多萬倍太陽質量的黑洞的射電源”代錶著我們對星係核理解有瞭一次根本性的進步。 此後的幾十年間,人們直接探測該黑洞的渴望不斷地助推技術的發展,使人類能夠一步步地“接近”黑洞的邊緣。
從厘米波到毫米波,用VLBI接近Sgr A*
首先我們來復習一下 VLBI技術的相關知識 【視頻請前往“返樸”公眾號觀看】
對Sgr A*的首次探測經曆瞭很多次嘗試纔成功,主要因為銀河係中心受到強烈的星際散射的影響(Davies, Walsh & Booth 1976)。由於散射效應的主導,Sgr A*在厘米及更長的波段所觀測到的形狀呈現為一個東西方嚮的橢圓高斯, 其大小跟觀測波長的平方成正比 。在VLBI技術發展的初期,由於當時射電望遠鏡的數目非常有限,需要在“正確”的觀測波長並在“閤適”距離的射電望遠鏡之間纔能夠探測到Sgr A*。
由於散射效應會隨著觀測頻率的升高迅速減小,因而隻有在(亞)毫米波段纔能夠擺脫散射的影響,看清Sgr A*的真麵目。實際上,在波長長於幾厘米時,觀測到的Sgr A*的結構完全是由散射主導的。在大約1厘米及更短的波長觀測時,Sgr A*的內稟結構纔逐漸顯現齣來。隨著觀測波長不斷減小到(亞)毫米波段,一方麵乾涉儀的分辨本領會不斷增加,另一方麵更容易剋服同步輻射自吸收引起的不透明度影響。 這些都有利於逐漸看清越來越靠近黑洞並由其引力彎麯所決定的環狀的(亞)毫米波輻射結構(即“黑洞陰影”)。
在VLBI觀測中,為分析並解釋所觀測到的“可見度(visibility)”數據,經常用到兩種方法:
對可見度數據直接進行模型擬閤,通常采用一些幾何模型,比如二維的圓或橢圓高斯形狀、環狀、盤狀或新月狀模型等。這裏模型的復雜程度由數據的特徵來決定。對可見度數據進行成像,再對圖像進行模型化分析,得齣相關的模型參數,從而對所觀測的輻射結構進行量化描述。
兩種方法各有優劣,模型擬閤比較直接,尤其在望遠鏡數目不多、基綫覆蓋不足以成像的情況下就能得齣一些比較可靠的結論,典型的案例是Whitney 等人(1971)在隻有兩個望遠鏡(一條望遠鏡基綫)的觀測數據的情況下,就采用瞭模型擬閤的方法發現瞭3C 279中的視超光速現象。這也是很多早期觀測采用此方法的原因。但這往往會由於模型比較簡單而損失瞭細節。相反,成像的結果會比較直觀,但成像過程又會帶來一些額外的不確定性。在很多工作中,這兩種方法會同時使用,以便獲得最可靠的結果,這些過程往往又與數據的校準結閤在一起。
隨著VLBI技術及觀測設備的發展,人們對Sgr A*開展瞭一係列的高辨率觀測,尤其是近二十多年來在毫米波段開展的觀測。
在7毫米波段 ,首次的成像結果由 Krichbaum 等人於1993年獲得(Krichbaum 等 1993),但由於參與觀測的望遠鏡數目較少,這些結果仍存在較大不確定性。盡管後續有不少在該波段的觀測,但由於數據校準中存在較大不確定性,人們一直未能準確地確定並扣除散射效應的影響,進而無法獲知Sgr A*的內稟結構。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參加觀測的絕大多數望遠鏡不是專門為毫米波觀測而建造,且多位於北半球,在觀測位於南天的Sgr A*時受到嚴重的大氣影響。2004年,Bower等人通過利用閉閤幅度的方法消除數據校準中的不確定性,在確定並扣除散射效應之後測量瞭Sgr A*的內稟大小(Bower等 2004)。
在3毫米波段 ,Rogers等人於1994年首次探測到Sgr A*. 中科院上海天文台研究員瀋誌強牽頭的國際團隊於2002年利用美國的甚長基綫乾涉陣列VLBA對 Sgr A*開展瞭首次的高分辨率成像觀測(如圖2所示),並測量到Sgr A*在3毫米的內稟大小,發現瞭支持銀河係中心存在超大質量黑洞的令人信服的證據(瀋誌強等 2005)。
圖二:Sgr A*在3毫米的CLEAN圖像,左右兩圖分彆對應使用橢圓和圓狀潔束重建的圖像
丨圖片來源:瀋誌強等 2005
隨著位於南半球的毫米波望遠鏡的加入(例如,大型毫米波望遠鏡LMT,阿卡塔瑪大型毫米亞毫米陣列ALMA),近年來的觀測已能夠更好地限製Sgr A*的二維內稟結構及星際散射的性質(如Issaoun等人 2019,2021)。
在1毫米波段 ,由於毫米波望遠鏡數目的限製一直未能實現真正的VLBI成像。1998年,Krichbaum 等(1998年)首次在位於法國和西班牙的兩個IRAM的望遠鏡間實現瞭針對Sgr A*的1毫米條紋探測,並獲得瞭其在1毫米的角大小。
Doeleman等(2008)利用一個三台站的陣列開展瞭1毫米觀測,發現Sgr A*存在事件視界尺度上的緻密結構。通過擬閤一個圓高斯狀的幾何模型,發現該結構的大小為37微角秒。由於數據的限製,這些觀測尚不能用來確定比一個圓高斯更復雜的模型。
Fish等(2011)利用後來類似的觀測發現,盡管Sgr A*的流量密度在幾天內發生瞭明顯改變,但其大小隨時間的變化卻並不明顯。Johnson 等(2015)發現Sgr A*的緻密結構具有明顯的綫偏振特徵,意味著銀河係中心黑洞的周圍存在有序的磁場結構。通過對VLBI數據中閉閤相位信息的分析,Fish等(2016)發現Sgr A*在1毫米的輻射結構具有不對稱性。
位於智利的阿塔卡馬探路者實驗望遠鏡(APEX)加入到1毫米VLBI陣列後,路如森等(2018年)發現Sgr A*的觀測數據已不能再用單一的高斯模型來解釋。通過考慮較此稍復雜的模型,發現在總體為50微角秒的結構內存在更為緻密的亞結構。尤其是與觀測數據最符閤的新月狀模型(圖3),其直徑為52微角秒,與廣義相對論預言的黑洞陰影的結果齣奇地一緻。這也是此次銀河係中心黑洞成像之前1毫米VLBI觀測的最新結果。
圖三:Sgr A*的緻密結構的模型示意圖丨圖片來源:路如森等人2018[注:由於閤作者作梗為首次黑洞成像結果預留空間,原論文中無法發錶模型擬閤的最優圖像,隻能使用灰色示意圖。]
它的第一張照片,為什麼“拍”瞭五年?
由於EHT閤作組織早在2019年就公布瞭首次M87黑洞成像的結果(路如森&左 文文2019),此次對銀河係中心黑洞的首次成像可以說是人們期待已久的。然而人們不禁會問,既然EHT在2017年4月幾乎同時觀測瞭M87* 和Sgr A*, 後者的“照片”為什麼如此耗時呢?
因為“衝洗”這張照片的技術難度更大。
一方麵,除瞭前麵提到的星際散射中的衍射效應造成的角緻寬之外,還存在摺射散射的效應,其結果是引入所謂的“摺射噪聲”會疊加在Sgr A*本身所對應的可見度幅度信息上。
另一方麵,更加重要的原因是, Sgr A*靠近黑洞處的射電輻射的圖案和亮度會錶現齣快速變化(典型的變化時標為幾分鍾),遠遠短於通常VLBI成像所需要的觀測時間(幾個小時) 。因此對這樣的變源進行VLBI圖像重建違反瞭地球自轉孔徑綜閤成像的基本假設 (路如森等人 2016)。
加之目前的望遠鏡基綫覆蓋仍然比較稀疏,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使得重建Sgr A*在事件視界尺度上的圖像麵臨巨大挑戰, EHT閤作團隊不得不開發更復雜的工具來消除散射以及這種結構變化對成像所帶來的影響。
由於VLBI重建的圖像通常不具有唯一性,EHT閤作團隊利用與觀測數據的特徵相一緻的仿真數據來“訓練”各種成像方法,從而選取成像所需的最優參數集。利用這些最優參數集,我們發現所得到成像中的絕大多數顯示瞭環狀結構,其直徑、寬度和中心黑暗程度在不同的成像方法和參數選擇中是一緻的。然而,重建的圖像在其具體形態上顯示齣瞭多樣性,特彆是沿著環的方位角的強度分布。這種多樣性是由於EHT目前仍然有限的望遠鏡基綫覆蓋再加上Sgr A*的結構變化所造成的。
所有重建的圖像可根據其形態分為四個子集,其中三個子集中的圖像呈現齣環狀的結構,隻是環的亮度沿方位角的分布不同,而第四個子集中包含瞭相對數目較小的圖像,盡管它們也能與數據吻閤,但看起來不像環形。 最終,通過將數韆張使用不同成像方法得到的圖像平均起來生成瞭一副Sgr A*的代錶性圖像 (如圖4所示)。
圖四:上方為EHT從2017年4月7日的觀測中獲得的Sgr A的代錶性圖像。下方四個圖從左到右展示瞭三個呈現環狀結構的圖像子集的平均圖像和一個非環狀結構的圖像子集的平均圖像。圖中的柱狀圖顯示瞭屬於每個子集的圖像的相對數量,其高度代錶瞭每個子集對最終照片的相對貢獻。丨圖片來源:EHT閤作組織
基於對望遠鏡基綫覆蓋的情況、時變特徵、以及星際散射性質的理解,並結閤仿真數據,我們可以說EHT觀測數據有力地證明瞭Sgr A*的圖像確實由一個直徑為50微角秒的環狀結構主導,這與質量為4百萬倍太陽質量,距離地球為8kpc的黑洞所預期的“陰影”的大小非常一緻。
此次成像結果為銀河係中心超大質量黑洞的存在提供瞭直接證據,並首次將 個引力半徑尺度上的恒星軌道動力學測量的預言與事件視界尺度上的圖像和時變聯係起來。更進一步地,與超大質量黑洞M87 的EHT成像結果比較,錶明瞭廣義相對論的預言在跨越三個質量量級係統中的一緻性,充分證明瞭 “天下黑洞一般黑” !
“黑洞照相館”的下一步是“黑洞小視頻”
作為離人類最近的超大質量黑洞,Sgr A*為我們提供瞭一個檢驗廣義相對論和探索黑洞天體物理的獨特實驗室。隨著此次首張銀河係中心黑洞照片的發布,後續的工作將通過偏振觀測數據來研究該黑洞周圍的磁場,並進一步研究與觀測到的X-射綫耀斑活動有關的結構變化。
2017年之後,隨著新望遠鏡的加入以及數據記錄帶寬的不斷增加,EHT陣列的靈敏度也在不斷得到提升,對Sgr A*這一變源的成像能力在不斷增強。 未來隨著更多亞毫米波望遠鏡的加入,有望實現對其24小時不間斷的接力成像觀測,我們將最終能夠實現對該黑洞周圍物理環境的動態攝像。 在這一方麵,若建設位於中國的亞毫米波VLBI望遠鏡並參加相關觀測,將會起到很關鍵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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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路如森,左文文,2019。世界首張黑洞照片齣爐,中國科學傢有啥貢獻?(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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