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14/2022, 6:07: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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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南大學學生 陳宇軒(19歲)
長徵的成績嚮來不錯,嚮來都不錯。
像父親給他起的名字一般,求知之路不亞於長徵之路。除卻聰穎天賦,還須得帶些毅力,帶些積澱的秉性,越過高山穿過低榖,抵過曝日寒風,取得纍纍碩果。
青春期娃兒像水稻,抽穗拔高,褪去稚氣,多瞭些不完全的成熟氣息。
長徵在村鎮的初中上學,每每考試總能取得第一,他不免有些飄飄然,學習不比從前上心。
一日,長徵歸傢,似魯迅口中登上阿爾卑斯山的拿破侖。
“我比阿爾卑斯山還要高”,實在是高,他是個考試拿瞭第一的勝利者,這何等英偉。
父親仍舊緘默,這個村子裏有名的老廚子自顧自擇菜、洗菜、切菜、做菜,絲毫沒有贊揚這位成功者的徵兆。
“您多少得誇誇我。”長徵說。
父親停下活兒來,“村鎮的第一,怪讓人笑話的。”於是繼續埋頭乾起活來。
長徵氣極,撇下父親就往集市趕,母親在集市上賣豬肉,因貌美年輕,故而被人們稱為“豬肉西施”。
“豬肉西施,我拿瞭第一。”長徵說。
母親操刀順著肉的紋理劃拉下一條精緻的肉排來,客人見瞭滿臉歡欣:“您可真是人美技藝高。”母親隻是笑瞭笑,叮囑客人下次再來。
此時長徵在身畔候瞭些時間瞭。
“莫要驕傲纔好,強者還在外頭。”母親說,“想買些什麼就從屜子裏拿些錢去吧,權當奬勵瞭。”
不過是場自娛自樂。
後來長徵不再提第一,也不再提成績,他的重心開始從學習嚮玩樂裝扮移徙,成績雖波動大瞭些,但總歸不差。這一狀態一直維持到中招考試前夕。
放榜那天,父親陰沉著臉領瞭份成績單迴來。長徵雖心下忐忑,但仍擺齣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做派,隻等大刀往頭上砍來。
“你本是無處可去的。”母親說。
“像你這般聰穎的孩子,我著實不忍讓你走我倆這樣的路子。”父親說。
“我們尋瞭個你的錶親,叫長虹,他考瞭個不錯的成績,但傢裏卻是執意要使他打工的。”母親說。
“他傢裏弟妹多瞭些,實在可惜。”父親說。
長徵何其聰明,瞬間明白瞭父母的用意:“是要我頂著長虹的名頭上學去嗎?”
“我們給他們傢一些錢財,”父親攤瞭攤手,“也去找瞭些彆的人。”
“你去讀便是。”母親在圍裙上擦瞭擦手,徑直走瞭。
長徵坐在那一言不發,外頭整個下午都是陰雲。
高中時期的長徵極其努力,那長虹的名頭一直隨著他,像孫行者的緊箍咒,閑暇時候便會隱隱作痛,隻有投入無休止的學習中方能有所緩和。
後來長徵考上瞭個不錯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上的名字是長徵。長徵傻瞭眼,但思忖一番,又覺得是父親的安排,故而沒有聲張。
升學宴上,長虹那傢子也領著請柬趕來。
“弟,我可真是艷羨極瞭。”長虹攬著長徵的肩膀舉起酒杯。
“我隻可惜你,長虹,你本該去念高中。”長徵低垂著眼瞼,不敢抬頭看他。
“我不叫長虹,我叫長軍,咱倆的名字是有關聯的,你定是記錯瞭。”長軍說,“我又沒考上,哪來的什麼高中去念呢?”
長徵愣瞭愣,隻是一直笑。
宴畢客散,長徵尋來父母,嚴肅至極。
“我想我是需要些解釋的。”長徵說,“長虹……哦,該叫長軍,他……”
“那本就是你的成績。”父親的話輕飄飄的,落到長徵心頭上時忽的變成一座大山,壓得長徵喘不過氣來。
“你那時的錶現著實讓人擔心,我們是為你好。”母親說。
“和我直說遠比這般欺瞞來的好,你們知道我高中怎麼過來的嗎?我頂著長虹的帽子,心底下全是敗傢之犬的屈辱!”長徵氣極,如那日一般。
“長徵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父親說。
“我們不希望你過於自滿,你是個好苗子,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受些打擊總歸是好的,”母親撫瞭撫長徵的臉頰,“你無法否認如今這般成就與你所受的屈辱間的關聯。”
長徵隻是緘默。
“你可知道你母親的名諱?”父親說。
長徵張瞭張口,滿腦子隻縈繞著一個“豬肉西施”。
“常虹。”母親笑瞭笑,“你頂著的名頭是我的,我倒是如這名字一般,在這村鎮裏做瞭個時常的紅人。”
“不過是信手取瞭你母親的名字,你卻是當瞭真。”父親說。
“我們本來還怕你識破,多虧街坊鄰裏都喚我作‘豬肉西施’,潛移默化的,你也受瞭影響。”母親說。
長徵迴想起各類文件迴執上父親簽下的名字來,母親從未插手這些事情。即使隻有母親在,簽字這碼事也總得等父親迴來,長徵問起她隻道是“不識字”。
“知道西施嗎?”母親問。
“四大美女,沉魚那位。”長徵一闆一眼地迴答道。
“你可知道她的本名?”
長徵搖搖頭。
“西施叫施夷光,”母親說,“人容易被外在的東西衝昏頭,從而忘記真正的自己。你很聰穎,我不希望你過於依仗聰穎而失瞭這份聰穎。我不希望你做西施,我希望你做施夷光。”
長徵何其聰穎,他抱住年邁的雙親放聲大哭,一如齣生時那般響亮。
責任編輯:曹 競 畢若旭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