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是有『鐵肺』這種設備 那就好瞭……」父親確實說過這句話的──那是許久許久以前 鐵肺 鐵肺 - 趣味新聞網

發表日期 None

    「我們要是有『鐵肺』這種設備，那就好瞭……」父親確實說過這句話的──那是許久許久以前，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我小小的腦袋對「鐵肺」的想像，是一對鋼鐵鑄造如蝴蝶翅膀般的肺葉，有強大力量，而大哥細瘦身體夾在雙葉中間，像蝶蛾的軀乾一樣，以管綫導嚮體內，可以短時間裏打敗、消滅一切病菌的東西。

    本報訊

    〉〉1

    「照相哦！照相哦！」

    我們踏進東京六本木大廈高樓層的時候，就聽到有個男人用日本語招呼著。剛纔那電梯，大傢在茶色調暗光裏屏息上昇的時候，雖然是直達二百三十公尺的高度，卻一些兒失重感也沒有，不疾不徐的抵到瞭。

    「照相哦！照相哦！」原來是吆喝人拍觀光紀念照片的，他們佔據瞭一個可以看見遠方東京塔那一麵的位置，墊瞭一個藍地毯的台子，讓人站上去拍照。那年輕男人也為觀光客自備的照相機按快門。營業用的附帶閃光燈的相機安置在什麼地方卻看不見，你站在台子上用自己的相機拍照的同時，它就不斷的閃拍著。當你觀覽過四圍光景之後，齣口處便見方纔店傢拍的你，已經列印齣清晰漂亮的八吋彩照瞭──要不要購藏就隨你便啦。

    「『森』美術館還在頂層的五十四樓呢」，穿黃夾剋的同伴提醒我。他是「東京通」瞭，差不多我願想的觀覽之地，他都能順利帶到，這兒就是由他領著來的。「森」美術館纔是我們的目的地。

    本報訊

    〉〉2

    此時在「森」美術催開的是從二月初到三月十五為止的「醫學與藝術展」。這特異的主題並非我所預知。

    首先進入的一室，是中世紀以來的有關解剖學的素描。那是在較大尺幅的素描紙上，用大於原寸的比例，仔細用炭筆錶現的髒器，顯示畫傢是麵對剖開腹腔內部的觀察。

    有些整冊原稿在另外的玻璃櫃中展齣，現在素描紙已發黃。在展室的暗光中，參觀人們橫竪交叉的踱走，彷彿眾幽靈般的沉默，聽到的僅是衣衫唏嗦和雜遝的腳步聲，氣氛與一般美展大不同。

    轉過另一個展室，強烈的聚光投照方形幾個展台，之中一個用玻璃嵌罩著古昔的身體模型，約廿公分長用象牙雕成──呈現一種接近歐洲人肌膚的色調，腹部肚皮的部分可揭開，內裏呈露染色的五髒六腑──以古代人有限的解剖學認識，這件稀奇的展品毋寜提供藝術與娛樂的效果。

    這些年代推演到中世紀的古醫學事物，無論在於探測、診察或者錶現疾病的生理，常停留在樸素的動型──應用木頭和銅鐵製造的工藝等已成熟的時代，醫學的精細度卻十分不足。這效果反而帶給參觀人們一種容易接近與理解的親切感，也趨近展覽的主題──我們於是略見「醫道」與「手藝」兩者十分貼閤的時代氛圍瞭。

    瞧見參觀人圍成一圈的是一具木製棺材樣的東西，橫擱在座台上。可怪的是木棺靠頭部的一麵圓洞開口，頂上又有個巨大的手動鼓風器（像打鐵舖裏用的）。這古怪的造型吸引我，就像吸引前麵圍觀的人們一樣。從縫隙間看去，展品說明牌標示：「鐵肺」兩個漢字。

    「我們要是有『鐵肺』這種設備，那就好瞭……」父親確實說過這句話的──那是許久許久以前，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

    本報訊

    〉〉3

    我傢泊海來台，居停在南部的一個城市。

    大約一九四九年初夏吧，住處是廣有庭園的日式宅邸，室內外彼此穿透明敞，那用木料、陶瓦、草蓆和紙張結構成的空間，我們兄弟幾乎整天光著腳在塌塌米上奔跳，彷彿來到亞熱帶某地渡假一樣的心情。

    「要是從此不必上學，那可真好！」

    晚上弟兄四個並排躺在懸起的綠色蚊帳裏，興奮得睡不著。那大大的方帳子幾乎罩起八席的整個一室，雖然阻隔空氣，有點感覺悶熱。有時候忍不住把頭突伸到紗帳外邊來，就為取涼，聞著新換蓆麵的草香，不覺中睡去。

    之後，我們畢竟都轉進本地的小學和中學就讀瞭。

    唯隻大哥在轉學的體檢報告中，齣現肺部結核病的診斷，書不能唸下去瞭。且屬於開放性會傳染的疾病。我湊頭往醫院拿迴來的Ｘ光拍照上看，隻左肺葉尖上小小的一團模糊。

    傢人決定讓大哥「居傢療養」，布置瞭一間嚮庭園突齣窗台的獨立房間，晨間有露珠凝結的白色小花沿著窗台前邊可見，此外，那小小扇形葉的棕梠科樹叢展開在視野裏，夏末，會結成艷紅的串串豆珠，有如幻想的奇異熱帶風景，從此為大哥所獨自覽看。

    「要是我們有『鐵肺』那種設備，就好瞭！」中年的父親那時確實這麼說的，顯然他對「鐵肺」知識缺乏。

    我小小的腦袋對「鐵肺」的想像，是一對鋼鐵鑄造如蝴蝶翅膀般的肺葉，有強大力量，而大哥細瘦身體夾在雙葉中間，像蝶蛾的軀乾一樣，以管綫導嚮體內，可以短時間裏打敗、消滅一切病菌的東西。

    「說是病人得住進鐵肺裏的呢，」二哥不知從哪裏得著進一步資訊。

    當然，這一知半解的知識並不正確，不過我們當時確是這麼寄予想像的。事實上對付肺結核既沒有特效藥品，除瞭靠營養和調息以外，療治彆無它法。嚴正點說，肺結核在當時是一種絕癥呢。

    本報訊

    〉〉4

    大哥方麵從我這邊看起來，病前病後完全是一個樣的。十七歲的年紀，勢必是高瘦體型，外錶白皙也自來如此，絕非病容。那高高的額角、長而正的鼻脊，構成大哥俊秀高貴的氣質。兄弟中沒有一人與大哥有相似的好容顔，且也不同於雙親中哪一位相像──那時父母親還會把時間倒迴十幾年前，在某産科醫院分娩當時的狀況，找上一些可能錯抱瞭旁人的新生兒……當然，這些假設並不影響大哥在傢中傳統長子尊崇的地位。

    我們並不覺得傢族中將有人生命受到威脅。

    開始的療程是每兩週去見醫生那兒一迴，注射「空氣針」，大哥說那是用來壓迫結核的患部，使病菌難以擴張。另外，帶迴配製的藥粉。那時尚未發明膠囊形式，隻附帶一盒薄而透明的小方紙，用來包裹藥粉，配水進服的時候不緻散開，那「紙」由糯米製成，滑進食道便自然溶化，藥粉進入胃裏。如果逢到大哥正在服藥時我踏進他的房間，便賞一張糯米紙給我含在嘴裏，感覺它在口腔裏溶化。

    看診的日子通常是在下午，大哥、二哥裝扮停當在前院，兩人都跨著一輛單車，像從前一起去學校的模樣。看起來情景雖差不多，不過現在二哥是陪他去醫院呢。有時候單車呈三角形的鐵槓間會塞著一隻籃球，他倆決定迴程路過一所商業學校的時候，溜進籃球場投會兒籃，或者同現場彆的什麼人（要是有的話）打場球。大哥仍然意氣風發哩。

    他倆迴傢時候先悄悄藏過籃球，父母親當然是不允許的。

    毗鄰中山路隻有兩幢日式房捨，都有庭院圍繞，另一戶據說住著省籍的市議員林，雖然從不曾去過他傢，卻可以想像。從牆圍外見到那是兩幢一式一樣的房子。

    從後來的曆史閱讀知道，兩年之前的事變中，另一位畫傢議員即從現在我傢門前的這條路轉過彎，前往空軍基地，去代錶民間與軍方談判，卻殞命方歸。書籍上我看到他七孔流血的遺照。

    議員林大約同政府關係還好吧。

    常常從鄰傢傳來跳舞的音樂，一個月總有一次賓客盈門。終於有一迴，父母親受到隔壁跳舞會的邀請。他們有瞭上海來的紳士傢庭為鄰。

    本報訊

    〉〉5

    因為適居、罹病、失學的這些原因，切斷人際連係的大哥，臉上原駐的青春氣息，逐漸為蒼白、怔忡的錶情所替代。

    兩年後，他已停止接受肺結核的治療瞭，之前的空氣針、藥粉等等既無效驗，而新的特效藥也尚未齣現。

    最主要的是傢中經濟的陡落。

    那一座笨重單人沙發裏的藏金──大移動之前，母親親手寅夜把換來的美金紙鈔縫實在沙發裏，等到那些錢悉數用罄以後，父親已無法維持初來時的士紳傢風瞭。

    記得上海時代，黃昏會有一位光頭顱的天津人楊叔叔來傢，嚮父親談些財務方麵的事。大約委由那人操作投資罷。現在睏境到臨，輾轉從香港捎去嚮楊叔叔救援的信，雖也有幾迴小額寄款到台灣來，但到後終於音訊全斷，紅色中國的管製想也必然。原以為齣奔逃難是臨時暫短的事情，事實卻非如此。自此，父親的畢生投資付諸流水。

    父親奔走找事做，無奈總不能長久，住傢隨之常常搬遷。開始傢中生活尚稱寬裕，活動空間也大，到後不得不住進逼窄簡陋的小房子，至於兄弟的病，簡直毫無對策。

    傢境用一句俗話說，就是山窮水盡瞭吧。

    （上）

分享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