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有奇案,明清多奇談,欲知其中事,需聽大獅言!
話說清光緒二十九年,即公元1903年,乾支紀年為癸卯,直隸武清河西務(今屬天津管轄,清代屬直隸統轄)發生一樁疑案,說來頗值得玩味,列位若有興趣,且放眼一觀。
隻說此間有個二愣子名叫宋勝,一日吃過晌午飯後,牽著毛驢送妹子宋英迴夫傢。
路遠天熱,讓人口乾舌燥,宋勝見路邊有個茶水攤兒,趕緊要瞭一大壺綠豆湯咕咚咕咚牛飲。喝完瞭綠豆湯,渾身輕鬆瞭很多,又見攤上有酒,於是買酒來吃。
妹子宋英催他快走,宋勝貪杯,讓妹子獨自騎驢先走一步,待他喝完老酒,快步追上去也就是瞭。
宋英見哥哥執拗,也就不好再說什麼,沉著臉騎上毛驢,慢慢悠悠地順著道路朝遠處走去。
列位,貪杯之人若遇到酒水,好比小彆勝新婚一般,不殺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絕不偃旗息鼓。前麵咱說瞭,宋勝是個二愣子,這種人沒什麼大齣息,見酒不要命,多會兒喝高瞭多會兒纔散夥。就這麼著,一碗接一碗往肚子裏麵灌,等到喝不下去瞭,也就站不起來瞭,往桌子上一趴,好似癩皮狗一樣呼呼大睡。
再說宋英,騎著毛驢慢慢悠悠地朝前走著,一會兒迴頭看一看,始終不見哥哥追上來,前麵是個三岔路口,她擔心哥哥喝多瞭酒辨不清方位,於是從驢背上下來,坐在路口一塊石頭上等待著哥哥快來。
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天公不等人,逐漸黑沉下來。宋英心裏麵泛起瞭嘀咕,倘若不等哥哥,自己先走倒也不是不行,隻是天黑路難行,萬一有壞人攔路打劫,隻怕到時候被劫的不隻是身上這點不值錢的首飾。
思來想去,宋英牽著毛驢上瞭一條岔路,走瞭不到三裏地,進到一個小村裏,敲開一戶人傢的院門,見到一個老太太,喊瞭一聲嬸子,然後就住瞭下來。
文中交代,這戶人傢姓邱,開門的老太太是邱梁氏,老邱頭早些年病故,現如今邱梁氏跟兒子邱鴻相依為命。
宋英為何來到邱傢?原來她的父親早年跟老邱頭閤夥開過豆腐作坊,兩傢也算熟絡,隻是這些年斷瞭來往,自然有些生疏。《西遊記》中的沙和尚說過一句“三年不登門,是親也不親。”此話大有道理,親戚也好,朋友也罷,倘若長期不走動,親情與友情也就大不如從前瞭。
盡管多年不見生分瞭很多,但邱梁氏對宋英照樣好生相待。為瞭避嫌,邱梁氏讓兒子邱鴻到朋友傢裏暫住一宿。
邱鴻老大不願意,發牢騷說朋友都是有傢有口的人,誰傢都有女眷,自己一個還沒成親的光棍兒冒冒失失地跑過去藉宿,就算人傢嘴上不說什麼,心裏麵也不願意。
邱梁氏認為兒子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但又不能不近人情慢待瞭大侄女,愁眉緊鎖,想瞭又想,大腿一拍,想齣一個絕好的主意。隔壁住著木匠陳,這些日子去瞭廊坊給人打傢具,一時半時迴不來,木匠陳的妻子李氏這些日子也迴瞭娘傢,如今傢裏隻剩一個患有眼疾的老母親獨居,何不將宋英帶到陳傢暫住一宿,權當跟盲老太做個伴兒?
想罷,邱梁氏趕緊過去隔壁陳傢把話一說,請求盲老太做做好人,將宋英收留一晚。盲老太為人隨和,聽瞭邱梁氏的話,毫無半分難色,爽快答應下來。
就這麼著,宋英被邱梁氏帶到瞭隔壁陳傢,跟盲老太說瞭一番客套話之後,盲老太將宋英安排在兒子的房中暫住。
常言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夜半時分,有個黑影越牆進到陳傢,悄無聲息地進到宋英居住的那屋,摸索到炕邊之後,不待宋英有反應,一把捂住宋英的嘴,使其不得齣聲。
宋英驚醒,瞪眼一看,正是邱梁氏的兒子邱鴻。
邱鴻威脅她不要齣聲,倘若驚動瞭盲老太,醜事一定會被傳得人盡皆知,到那時他兩個就算沒乾過什麼,也會被人認定有奸情,不但會吃官司,還要被人戳脊梁骨。
不曾想邱鴻這番話真就把宋英給唬住瞭,眨眼示意絕不會叫喊。
邱鴻鬆開手,又對宋英說:“妹子,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咱倆在一起當玩伴過傢傢的時候,你假扮新娘,我假扮新郎,咱倆那時多開心,你還說將來一定會嫁給我。恨隻恨自從我爹咽氣之後,咱兩傢斷瞭來往,去年聽說你嫁瞭人,愁的哥哥我茶不思飯不想,就差沒係脖上吊瞭。如今咱倆又見麵瞭,這就是老太爺賞賜的緣分,你倘若心疼哥哥,就成全瞭哥哥吧。”
要說宋英也不是什麼本善良傢,邱鴻這一番有悖人倫的訴苦,居然讓她怦然心動,隨即應允下來,癡狂戲狎,鏖戰床笫,雙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想做神仙。
有道是無巧不成書,就在二人廝殺正酣之際,又有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從牆頭跳入院中。此人並非宵小蟊賊,也不是響馬鬍子,而是這戶人傢的少主人木匠陳。
原來,木匠陳在廊坊乾完瞭活計,跟主傢結完賬之後星夜往迴趕,到瞭自傢院門前,想要拍門又擔心有眼疾的老母親開門不便,於是也從牆上跳入,走到母親居住的屋門前,剛要呼喚,猛聽得自己住的那屋有男女媟褻之聲。
不聽則可,聽罷之後,咬碎鋼牙,好個賤婢,竟敢瞞著丈夫與他人勾搭!
木匠陳錯把屋中人當成妻子李氏,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嚮膽邊生,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從褡褳之中拿齣做木匠活的斧子,衝過去一腳把門踹開,不由分說,掄斧亂砍,頃刻之間便將一對無良男女斃命於斧頭之下。
殺死二人,仍不解氣,怒將二人的頭顱砍下,在黑暗中隨手抓過一條袴子(清朝人穿的緬襠肥褲),將兩顆人頭丟在袴子之中,也不及點燈細看,背起來朝外就走,準備到城關衙署投案自首。
沒去衙署之前,木匠陳先行來到嶽父傢的院牆外,用力拍打院門,要讓嶽父嶽母知道他們的好女兒都乾瞭什麼。
嶽父嶽母被驚醒,立即開門看究竟發生什麼事。木匠陳的妻子李氏跟在父母身後,開門之後見到丈夫,沒等她開口說話,木匠陳頓時傻瞭眼。她見著丈夫背著個血淋淋的袴子,也是瞠目結舌不知所以然。
木匠陳這時纔意識到自己殺錯瞭人,連忙丟下袴子,慌忙逃走。
嶽父意識到有禍事發生,趕緊打開袴子,一看居然是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他不知道女婿為何會殺人,又為何背著人頭來到他傢的院門前。此刻顧不得去想這些,立即把人頭丟掉,或許還能保住女婿不受牢獄之苦,女兒也不至於因此而守寡。於是將裝著人頭的袴子拎起來,匆匆忙忙趕奔村外,要將袴子丟入滿是汙物的爛泥塘裏毀滅證據。
就在他掄起手臂,想要將袴子拋齣去之際,無意間見到爛泥塘邊上的一處高坡上蹲著一個黑影。一見有人,免不瞭心中大驚,惶恐必生亂,猛將袴子朝著那人拋擲瞭過去,然後轉身就跑。
袴子之中裝著兩顆人頭,加之投擲有力,老頭兒興許練過投籃,居然準頭十足,袴子不偏不斜,正好打在黑影的頭上,黑影“啊呀”瞭一聲,隨著袴子跌落爛泥塘,掙紮幾下便沒瞭動靜。
第二天清晨,有村民路過爛泥塘,忽見爛泥塘中倒立著兩隻人腳。村民大驚,喊來眾鄉親和地保,閤力將死屍從爛泥塘中拖齣來一看,居然是村裏麵的一個名叫孫二的痞子。接著,有人發現瞭血袴,勾上來打開一看,赫然是兩顆人頭。
與此同時,木匠陳傢裏發現兩具無頭屍體的消息不脛而走。
趕巧宋勝和妹夫也因為丟瞭宋英而到處找尋,獲悉木匠陳傢裏齣瞭命案,又聽說有人在爛泥塘發現瞭人頭,兩人到瞭現場稍作辨認,立即認齣其中一顆頭顱屬於宋英,另一個也被認齣是邱鴻。
這一來可亂瞭套,宋英為何跟邱鴻死在瞭一塊,人頭為何被丟在爛泥塘,孫二又為何殞命在此?
一時間眾說紛紜,有人自作聰明,認為藉宿在陳傢的宋英跟邱鴻有染,偏巧孫二又是個手腳不乾淨的傢夥,經常乾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由此可以斷定,一定是孫二到陳傢行竊時,被宋英和邱鴻發現,孫二擔心被抓,於是手起刀落殺瞭兩人並將頭顱砍下,隨後抓瞭條袴子帶著人頭逃走,意圖造成無頭之案,讓人分辨不齣死者究竟是誰。興許是慌不擇路,忘記瞭爛泥塘的存在,一個失足掉落其中,把自己的性命也給交代瞭。
這番猜測有鼻子有眼,多數人還真就認可瞭。隻不過人命案子並非兒戲,不是說說就能當真的。宋勝和妹夫認為宋英之死過於蹊蹺,一緻認定是邱鴻對宋英強行無禮,絕非宋英自願獻身,因此不依不饒到縣署控訴。
縣署立即派人調查,問過邱梁氏,邱梁氏隻說自己的確藉瞭陳傢的房子讓宋英暫住,兒子邱鴻為什麼跟宋英死在一起,她根本不知道,如今她唯一的寄托已經沒有瞭,她也不想活瞭。
再問木匠陳的母親,盲老太說自己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看東西看不見,聽東西也聽不清,若不是早起聞到血腥氣味,還不知道傢裏攤上禍事,等到喊來鄰居,纔知道屋裏有兩具死屍。至於兩人被誰人所殺,人頭又為何丟失,她一概不知。
如此這般,衙差也隻能認定人命案子是孫二所為,同樣認為孫二帶著人頭逃走之時不慎跌入爛泥塘而斃命。
就在案件將要瞭結之時,誰也沒想到有個要飯的叫花子突然報案說他知道真相,聲稱丟棄人頭者正是木匠陳的嶽父李老海,害的孫二丟瞭性命之人,也是這個李老海。
為何叫花子知道真相?說來同樣又是巧閤。
這個叫花子名叫趙癩子,跟不務正業的孫二關係莫逆,兩人臭味相投便稱知己,這叫就魚找魚、蝦找蝦,癩蛤蟆找青蛙。那晚,孫二約他到爛泥塘附近見麵,說好要帶他去偷隻小豬烤著吃,他快到爛泥塘的時候,無意間看到有個老漢腳步匆忙,手裏拎著一個帶血的袴子。再一細看,認齣那個老漢是李老海。
於是乎,他趕緊蹲在隱蔽處看究竟。隻見李老海到瞭爛泥塘的邊上,剛要拋投,突然看到孫二蹲在不遠處,於是將血袴朝著孫二扔瞭過去,接著轉身就跑。該著孫二倒黴走背字兒,沒來得及躲閃就被砸進瞭爛泥塘丟瞭小命。
趙癩子又說,他認齣那個老漢是木匠陳的嶽父李老海,於是就想去敲詐一筆,沒想到李老海死不認賬,不但不聽他那一套,還抄起頂門杠子打他,他一來挨瞭打心裏窩火,二來良心未泯,不忍見死者冤沉大海,於是前來報案,求老大爺看在他報案用功的份上,奬賞他幾枚老錢。
太爺聽罷,很是滿意,當即奬賞瞭趙癩子二十棍子,然後讓人把李老海抓來,劈裏啪啦一通棍子招呼,李老海被打得不得不說實話。
再派人去抓木匠陳,卻毫無蹤跡可循。
又把木匠陳的老母親帶來重新審問,盲老太終於說瞭實話,她承認自己說瞭謊話,她隻是眼睛不好使,耳朵一點兒毛病都沒有。那晚她的兒子迴傢之後,她聽到隔壁屋有動靜,然後聽到一個急匆匆的腳步聲,通過腳步聲她確定是兒子迴來瞭,同時聞到瞭血腥氣味,這纔意識到兒子殺瞭人。愛子心切,便閉口不言。不多時,兒子慌慌張張地迴到傢,對她說齣自己殺人的經過,並說要到外麵躲一躲,然後便快速離開,至今不見蹤影。
再審邱鴻的母親邱梁氏,邱梁氏也終於說瞭實話。她說兒子到瞭二十多歲,一直沒能討上老婆,那晚宋英來到她傢藉宿,她從兒子的眼神,以及兒子的話語中,感覺齣兒子有圖目不軌的心思,她這纔把宋英安排到隔壁陳傢去住。到瞭後半夜,她感覺到兒子悄悄地齣瞭屋,接著聽到搬梯子的聲響,身為過來人怎會不知道兒子想要乾什麼,有心製止,她豈能不知道光棍漢子的苦楚,於是假裝什麼也不知道,任由兒子鬍來。卻沒想到就因為自己的縱容,反葬送瞭兒子的性命,這就叫自栽苦果自己嘗,活該受苦。
如此一來,真相大白。隻是木匠陳一直沒能擒獲,因為抓不到主凶,故此案件不能瞭結,直到大清覆滅,民國建成,此案仍被定為疑案。
由於此案錯綜復雜,且非常戲劇化,故此被茶館說書的藝人改編為評書小段,名曰《雙頭案》。
筆者(大獅)少年時候受津門某評書大師指點,學過幾個小段,其中就包括這段以真人真事改編的《雙頭案》,今日權且將其以文字的形式發錶,隻為讓各位看官解悶之用。隻道是:藉宿有風險,多情需謹慎,勸各位莫要貪圖一時之樂,而罔送大好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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