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日期 3/30/2022, 9:19:53 AM
【編者按】本文為大外交智庫創始人授權“秦安戰略”平台獨傢原創刊發,轉載自公眾號“庫智交外大”。作者楊嘯傑,大外交智庫研究員助理實習生。
“我想立即強調的是,近年來在俄羅斯與烏剋蘭這一本質上同屬於一個曆史精神空間的內部齣現瞭一道隔牆。它的齣現是一場巨大的共同的不幸,也是一個悲劇。”
――普京《論俄羅斯人和烏剋蘭人的曆史統一性》
當我們在討論烏剋蘭局勢時,我們在討論什麼?我們討論瞭俄羅斯與西方激烈衝突的地緣政治,我們討論瞭東西烏剋蘭內部政治分裂,我們還討論瞭民粹主義在烏剋蘭的甚囂塵上。但是這些現實又是從何處來?為什麼曾經的“斯拉夫兄弟”如今會變成不共戴天的仇敵?或許這些都要從曆史中尋求答案。
帝國陰影下的烏剋蘭
孱弱的烏剋蘭在帝國間的搏鬥中長期以犧牲品的姿態齣現
(一)開端:濛古的鐵蹄
公元9世紀末到13世紀初的近四百年時間裏,基輔羅斯創造瞭璀璨的文明,成為如今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剋蘭三國的文化濫觴。 然而1240年濛古西徵的鐵蹄宣告瞭基輔羅斯的滅亡, 原先國傢內的各個地區紛紛成為獨立的公國。偏居西南的 加利奇―沃倫公國 尤其引人注目。加利奇―沃倫公國西與波蘭接壤,北與立陶宛毗鄰,礦藏資源豐富,商業貿易發達,並且位於濛古統治的邊緣。加利奇―沃倫公國與西方聯係日益緊密,並試圖以此削弱濛古的統治。 加利奇―沃倫公國存續時期開啓瞭西烏剋蘭西化的進程。
實際在濛古入侵前,基輔羅斯由於內部爭鬥就已經處於分崩離析的狀態。西南的加利奇公國和沃倫公國於1199年閤並,東北的蘇茲達裏―弗拉基米爾公國則發展為日後的莫斯科公國(圖源@必應)
古羅斯東北部的 莫斯科公國 也逐漸崛起,憑藉著突齣的貿易優勢和與金帳汗國的良好關係,逐漸兼並瞭其他公國。在伊凡三世大公統治下,莫斯科公國迎來瞭全盛。公元1480年,伊凡三世決定停止嚮金帳汗國納稅,從而結束瞭濛古對羅斯長達240年的統治。 莫斯科大公逐漸成為瞭“全羅斯的君主”,而莫斯科公國也成為瞭日後沙皇俄國乃至今日俄羅斯的前身。
(二)分裂:帝國的魚肉
14世紀起,加利奇―沃倫公國逐漸被立陶宛和波蘭兼並統治。 隨著波蘭王國的逐漸強大以及波蘭―立陶宛聯邦的最終形成,烏剋蘭人受到的壓迫逐漸加重。在這種情況下, 一些下層民眾逃往帝國東南邊緣,並逐漸形成為一個特殊的群體――哥薩剋。 16―17世紀,哥薩剋群體逐漸發展壯大。1648年,哥薩剋農民大起義爆發,最終推翻瞭波蘭在烏剋蘭大部分地區的統治。 1654年哥薩剋領袖與俄羅斯簽訂瞭《佩列亞斯拉夫協議》,與之結為同盟。 17世紀中後期,俄羅斯帝國藉此將領土擴展到如今烏剋蘭第聶伯河以東地區。
伊利亞・葉菲莫維奇・列賓:《紮波羅熱哥薩剋緻土耳其蘇丹的迴信》哥薩剋在同韃靼人、土耳其人作戰的過程中不斷強大(圖源@維基百科)
烏剋蘭的東西分裂進程並未就此停止。 1772年至1795年,俄普奧三國對波蘭進行瞭三次瓜分。 烏剋蘭西部的加利奇歸 奧地利 所有,而其它地區則全部劃分給瞭沙俄帝國。沙俄政府在東烏剋蘭推行嚴厲的“俄羅斯化”政策,烏剋蘭“小俄羅斯”的民族意識正是在此階段逐漸産生的。而奧地利在西烏剋蘭的統治則相對較為寬鬆,尤其是在19世紀西歐君主專製國傢改革浪潮後,西烏剋蘭人的民族意識逐漸覺醒。 1848年在加利奇爆發瞭烏剋蘭人民革命, 為20世紀初烏剋蘭民族運動的高潮埋下瞭伏筆。
(三)整閤:蘇維埃的洪流
20世紀初烏剋蘭的民族獨立運動迎來瞭一個高潮。 1914年爆發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更加速瞭奧匈帝國和沙皇俄國的崩潰。在這種背景下, 1917年11月,烏剋蘭人民共和國誕生瞭。 但是這一政權十分脆弱,在鄧尼金的白軍、蘇聯的紅軍、德軍和協約國乾涉軍等內外多重威脅下,國傢政權幾經易手。 1921年烏剋蘭人民共和國的努力宣告失敗,烏剋蘭成立瞭蘇維埃政權並成為蘇聯的加盟共和國。
1954年蘇聯發行的紀念《佩列亞斯拉夫協議》的郵票標題為《紀念烏剋蘭與俄羅斯統一300周年》
戲劇化的是,烏剋蘭最終在蘇聯的框架下完成瞭整閤。 在蘇聯1939年構建“東方戰綫”的過程中,西烏剋蘭終於迴到蘇維埃烏剋蘭。 不論是列寜的“民族自決”理論,還是蘇聯成立初期旨在培養忠誠的地方精英的“本土化”政策,都極大地促進瞭烏剋蘭民族文化和民族意識的發展。在赫魯曉夫執政時期,烏剋蘭不僅獲得瞭剋裏米亞,還獲得瞭在蘇聯內部僅次於俄羅斯的特殊地位。 80年代末,烏剋蘭的民族獨立運動又再次迎來高潮。 1991年,隨著蘇聯解體,烏剋蘭迎來瞭前所未有的統一和獨立。
茫然的現實
國傢統一與獨立給烏剋蘭的民族認同帶來瞭更大挑戰
帝國時代,烏剋蘭不可避免地淪為瞭博弈場和交換物,這對於烏剋蘭人而言無疑是悲慘的。但是在飽受欺淩的曆史進程中,烏剋蘭人的民族意識也逐漸覺醒瞭,從文化要求到政治要求,從追求自治到追求獨立,烏剋蘭人的民族國傢構想在蘇聯解體後終於變成現實。但是為什麼烏剋蘭的國傢建設在今時今日卻陷入如此睏境呢?我們需要藉助曆史來進一步迴答這個問題。
(一)烏剋蘭與俄羅斯的特殊關係
烏剋蘭與俄羅斯在文化上同宗同源, 都可以追溯到一韆多年前的基輔羅斯時代,它所産生的宗教、文化影響極為深遠。直至2020年,烏剋蘭仍有超過60%的居民信仰東正教。另外更為重要的是, 沙俄時期推行的一係列“俄羅斯化”政策是具有效果的, 在一定程度上成功淡化瞭烏剋蘭人的民族認同並轉而樹立“小俄羅斯”的認同。此外,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現代烏剋蘭是由列寜及其同事創造的”(普京萬字講話全文)。如果沒有蘇聯構建“東方戰綫”的行動,如果沒有蘇聯擊退希特勒法西斯,東西烏剋蘭很難再度統一。
1933年烏剋蘭大飢荒中的哈爾科夫(圖源@維基百科)
但是“小俄羅斯”終究不是俄羅斯。 沙俄對烏剋蘭的統治是專製的、高壓的,烏剋蘭語不被允許在教學中使用,“烏剋蘭”這一名詞甚至也要用“小俄羅斯”代替。烏剋蘭人長期以來都處於社會底層,即便是文化啓濛都成睏難。在蘇維埃時期,雖然這種情況大大改善,但是烏剋蘭的獨立願望終究是不可能實現。尤其是斯大林時代的“大飢荒”、“大清洗”兩大事件,更是在原本復雜的民族問題上濛上瞭一層意識形態的陰影。這些民族心理都難免會投射到如今的烏俄關係之上。
(二)極端民族主義的土壤
長期被壓製的民族意識也為極端民族主義的發展提供瞭土壤。 事實上,在烏剋蘭20世紀初和90年代兩次民族獨立運動的高潮過程中,都曾經齣現過類似建立“烏剋蘭人的烏剋蘭”的口號。 在烏剋蘭長期經濟低迷、國傢混亂的情況下,激進的民族主義口號無疑將會獲得更多支持。 比較著名的極右翼政黨“全烏自由聯盟”在1998年議會選舉中聯閤它黨僅獲得0.16%的選票,而在2012年僅其一黨就獲得瞭10%的選票和37個席位。
烏剋蘭的極端民族主義主要錶現為極端的反俄,也是有其曆史原因的。事實上東西烏剋蘭人對外族統治曆史的感受是不同的。 西烏剋蘭在立陶宛和奧地利的統治下,一直處在較為寬鬆的政治環境中。而東烏剋蘭在沙俄統治下則麵臨著嚴重壓迫,甚至這些壓迫逐漸加深。 而對於一個從蘇聯中獨立而來的烏剋蘭,更是對蘇聯充滿瞭負麵評價。這些都構成瞭烏剋蘭極端民族主義錶現為極端反俄的曆史因素。
(三)烏剋蘭東西分異古已有之
從對曆史的梳理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 烏剋蘭被“人為的”分為瞭東西兩個部分。 從加利奇―沃倫公國和莫斯科公國的並立,到波蘭―立陶宛聯邦的徵服,再到三次瓜分波蘭,烏剋蘭的東西分裂越來越顯著。 僅僅是地理上的歸屬尚不足以造成分異,重要的是烏剋蘭位於天主教文明與東正教文明的交匯綫上。 在波蘭和哈布斯堡王朝統治時期,大規模的“西化”政策在西烏剋蘭展開,而東烏剋蘭則是在沙俄的統治下經曆瞭“俄羅斯化”。東西烏剋蘭之間巨大的文化裂痕,也是如今烏剋蘭“東西互搏”政治格局的曆史原因。
1772-1795年,俄普奧三次瓜分波蘭曆程(圖源@維基百科)
東西烏剋蘭的矛盾也反映到國傢對外政策上,使得烏剋蘭的自我定位更加迷失。 “東西方屬性”對於烏剋蘭來說並非資源,反而成為“包袱”。 自新世紀以來俄羅斯與西方愈加激烈的對抗態勢,根本不可能為烏剋蘭留齣在東西方之間選擇“中間道路”的餘地。 以緻烏剋蘭的對外政策顯著影響瞭國內政治進程,甚至成為國內政治的根本。2014年的“廣場革命”,就是在時任總統亞努科維奇宣布中止加入歐盟程序後發生的。而在親西方的波羅申科政府執政後,烏剋蘭東部的獨立勢力愈加明顯,甚至剋裏米亞也已經“脫烏入俄”。
結 語
目前烏剋蘭的危局實際上是由其自身定位搖擺導緻的
在上一期關於“恐俄癥”的討論中(歇斯底裏的恐俄:西方究竟在害怕什麼? @大外交智庫),筆者提及瞭關於俄羅斯的“東西方之問”。事實上,烏剋蘭也麵臨著這樣的問題,甚至更加迫切地需要一個清晰的答案。當我們迴顧烏剋蘭曆史時,會發現它長期處於分裂、占領的狀態,獨立統一的曆史少之又少。自19世紀起覺醒的烏剋蘭民族意識,在今天看來仍然是十分年輕的,最重要的是它缺乏與“國傢”結閤的思考。
長期以來,烏剋蘭的眾多先賢們深刻論述瞭烏剋蘭民族的獨立性,也深刻論述瞭建立烏剋蘭民族國傢的重要性,但是這一國傢該如何建立、如何治理、如何處理這一民族內部本身的分異、如何處理本民族與其他少數民族關係,這些都是缺乏答案的。對於烏剋蘭民族而言,如今是第一次建立“民族國傢”的嘗試。而如今與俄羅斯矛盾的總爆發,也必將重新塑造烏剋蘭的民族認同。